她没有动。
心跳多了几下,她忽然闻到血腥气靠近:
“哥哥……真儿该叫我什么哥哥?”
不等她回答,裴彦苏便欺上了她的唇。
第78章 不语
有多久没有见他了呢?
在裴彦苏毫无保留地入侵着她的唇齿时,萧月音恍惚地回想。
回忆清明,她不喜欢自己总是沉湎过去。
自从踏足了渤海国的土地,他们几乎就没说过几句话。
上一次,是在那宅院里,他和她在渤海国王夫妇的挑唆之下,各自都有些余气。他从后面强行抱住了她,告诉她隔墙有耳,用一笔一画写下他们的处境,这一次与在新罗不同,更要处处小心。
再然后,她便依着上次在平壤时与他共谋的默契,再次和他翻脸,分居。
她为了能让裴溯和静泓先行平安离开,拿出了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的梵语,搬去兰昌寺,也是为了能彻底断了大嵩义和高王后的怀疑。
那时,他也终于找到机会,向大嵩义一再示弱,证明自己的色厉内荏。
以至于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她的决绝坚不可摧,只在与裴溯相见时有过动摇,而事后苦着心口回忆,她却反复庆幸自己足够硬的心肠——
裴彦苏的吻倾略性极强,她的檀口被迫张开,迎承他的唇齿,从他掠过她颤抖的贝齿那凶狠的动作里,她轻而易举地推断,他有多么渴求。
一碾,一吸,萧月音眼眶潮热,小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却无力推阻,他在这难得相见的时刻,肆无忌惮地与她纠缠。
她多施了一分力,有血腥味传来。
他的伤口在心脏之处,胡坚说了,刺入他心口的利刃若是再偏半寸,便是天王老爷来都救不了他的性命。
她将推阻的手收回了一分。
她早就该全身而退了。
在他放过她的唇,开始不断品咂她耳珠上的气息时,她忍不住这样想。
今日她一身朴素,也刚好耳珠空空。
再向下,还有耳后的软肉,与玉颈相连的滑腻,统统都是他的掌中物。
他的吻如同洪水猛兽,也恰如他的情深,正因为有着坚不可摧的爱和坚信,他才敢拿命来搏。
他爱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姐姐生来是大周的明珠,有万千荣华,配上向阳而生、遇强越强的他,可臧否古今、可品论诗赋、可风花雪月,也可弹琴对弈。
萧月音想,若是与他一并被挟持至此的人是姐姐,恐怕他也不会如此猜忌如此不安。
因为对他从未动心,所以她做下的许多事,并非全盘为他考虑。
她自私至极。
更何况,这场婚姻的背后荒唐,她与他之间,本也不是多么密不可分的夫妻。
“嘶——”裴彦苏吃痛,是因为她突然又重新用那只手触碰了他的伤口。
可是他没有放过她,揽着她的腰,在她的唇上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才借着车窗外忽明忽暗混乱闪过的光线,垂眸看她。
“嘶——”这一回,轮到萧月音吃痛了。
他身上的血腥味,便也传到了她的嘴里。
“停车!停车!”不知马车外是否还有人偷听,她不敢再与他多纠缠,掐算回程的时辰,现在下车刚好。
车夫勒紧了缰绳,辚辚桀桀之声骤停,裴彦苏环住她的力气收起,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望着她起身离去。
“哥哥嘛……是狗哥哥。”放下车帘之前,她如是回答他上车时的问题。
一直到上了另一辆马车,萧月音仍是心有余悸。
除了与裴彦苏这本不该发生的亲密之外,还有他强吻她之前、压低了嗓音说的那句话。
他听到她唤静泓为“静泓哥哥”了。
一定如此。
可是她与静泓说话的时候,裴彦苏分明就在于裴溯话别。
他怎么会听到?
萧月桢与静泓不应该相识,更不可能对着一个堪堪熟悉的沙弥,口口声声唤“哥哥”。
他会怀疑她的身份吗?
萧月音理了理胸口微乱的衣襟,沉思忐忑,又乘着马车回到了兰昌寺。
彼时正是午饭过后,慧真大师筵讲一次需要长时间的休息,而她去送行一趟回来,刚好赶上下午的筵讲。
抛却旁的杂念,这个象寄译鞮她做得十分高兴。
从前不辞辛苦学习和练习梵语时,倒也没想过有今日派上大用的一天,但这一天真的到来,她仍要深深感谢过去的自己。
所以,她更要认真一些才是。
慧真大师筵讲乃是大事,作为渤海国上下尊佛崇佛的第一人,国王大嵩义并着王后高氏,自然是到场,为百姓做表率。
高王后所坐之处距离慧真大师和永安公主极近,看着永安公主耐心听着慧真大师的言语,然后冷静而自如地翻译着那些高深的佛偈,一字一句如同珠玑,入了高王后的耳,敲打她的心扉。
她从前小瞧了这个仙姿神貌的周室皇女。
这也不怪她有所偏见,像她一样从底层摸爬滚打上位的人,很难设身处地与生来就什么都有的天家皇女共情。
娇气、任性、胡思乱想,那天她故弄玄虚对她说了那么多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的话,她之后的行动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知道她是聪明人,却不想她兰心蕙质如此。
永安公主清丽婉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即使她今日穿着朴素至极又不饰粉黛钗环,端坐于慧真大师身边的模样,却仿佛手持宝瓶、普渡众生的观音。
只有自卑自怜自怨自艾的女人,见到比自己耀眼的璀璨的明珠,才会心生妒意。
高王后不。
对永安公主,她没有半点嫉妒,反而心生了拳拳向往之情。
相比起来,把她放归漠北的广阔天地,比将她长久地、无止境地拘在这里要好。
她不该属于这里。
前几日,高王后为了彻底查清那个叫静泓的沙弥的身世,已经悄悄派人再潜去漠北和邺城查访,相信不日后就会有结果。
永安公主与她的王子驸马感情着实不和,若一切如高王后自己所猜想的那般,那么她要搅浑漠北这摊水,用静泓的身世便够了。
眼下,没有必要死缠烂打。
于是,在慧真大师中途休息的间隙,高王后便起身,走到大嵩义的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如是这般。
***
一日的筵讲终于结束,萧月音独自回到宿了几日的禅房。
她的身边只留了韩嬷嬷一人,其余的婢仆都已跟着裴溯他们先行离开,就连裴彦苏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刘福多公公一人。
送别静泓时,她答应了他要整理这几日慧真大师筵讲的内容,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她便趁着记忆犹新,马不停蹄做了起来。
待她才写完一炷香的筵讲时,韩嬷嬷却来报,说大嵩义留在兰昌寺内用斋饭,请永安公主过去叙话。
高王后并不在。
萧月音想到今日顺利送走了裴溯和静泓,不等大嵩义提起,先主动向其致谢:
“陛下果然是信守诺言之人,妾之私心,多谢陛下成全。”
大嵩义手中仍端着盛有清粥的瓷碗,眼皮也不抬:
“公主在筵讲结束后便独自回房整理经案,如此辛劳,不如一并坐下来吃点。”
整个禅房空空荡荡,分明只有大嵩义食案的对面,是留给她的位置。
“妾健忘,怕耽误久了,忘记大师所讲深意,”萧月音又盈盈福身,“实在想快些将今日经案整理完毕。”
“说起信守诺言,公主还记得朕与王子打的赌?”大嵩义仍旧没有抬眸,从这个角度来看,他鼻梁上的疤痕更加可怖狰狞,偏偏他此刻轻言细语、仿若君子一般温润,“就在方才,朕派往邺城的使节回来了,公主要不要在赶回去整理经案之前,先听听朕与王子赌约的结果?”
然后,阴狠毒辣却惯以神佛粉饰自己的国王这才放下了瓷碗,拿起巾帕上摆着的佛珠,一面捻动,一面沉沉看向她:
“耽误不了公主片刻。”
“若、若陛下愿意让妾代夫听取,”萧月音的心口跳得厉害,喉咙也莫名发紧,“妾自然领受。”
其实,这个结果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她与裴彦苏不过就是大嵩义砧板上的鱼肉,所谓的“赌约”“信守诺言”,也不过是大嵩义玩弄他们的工具和手段而已。
即使早已清楚自己的处境,萧月音也仍旧紧张不已。
“公主说笑,天底下哪有什么轻松之事,”大嵩义捻动佛珠的速度加快,看向她的眼眸里,多了几分玩味,“不如朕与公主做个交换?公主将今日与王子在马车上的私语告诉朕,朕便告诉公主,使节带回来的消息。”
萧月音将手心掐红掐痛了。
她想不明白大嵩义究竟想做什么,是当真不知她和裴彦苏的私语,还是那时候马车上确实“隔墙有耳”、大嵩义知晓她与他说了什么,现在这么问她,只不过是想试探她是否诚实罢了。
“妾连日来宿在兰昌寺,就连王子他受伤昏迷,都不曾去看望他一眼,”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萧月音只能微微颔首,仍旧掐着掌心,“今日因着为阿娘送行,方才与他相见,他强行上了妾的马车,说来说去,不过是向妾讨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大嵩义饶有兴致。
“此番他与陛下的赌约有了结果,妾是否会直接回邺城去。”萧月音强忍住说谎的颤抖。
“那,公主又是如何回答他的?”大嵩义提眉。
“陛下信守承诺,”萧月音这才抬眸,平静地回视面前的敌国国主,“在向妾询问回答之前,是不是应当先将遣周使节的回话,告诉妾?”
大嵩义手中的佛珠再次停了下来,鹰隼一般的双眸似乎漾起了一股笑意,道:
“公主,你的驸马虽然动兵平平、心眼也小如针尖,不过连中三元之人,到底也是有几分真本事在的。”
萧月音眼前闪了闪,又听他说道:
“公主的父皇和太子长兄实在懦弱,竟然连这等天降好事都能断然拒绝。”
果然如她和裴彦苏所料那般,大周朝廷上下保守至极,绝不可能再掺和他国的外事。
也就是说,裴彦苏赌赢了。
萧月音抿了抿唇,重新提起方才的话:
“既然父皇拒绝了陛下的结盟请求,大周与漠北便还有秦晋之好,妾身为赫弥舒王子的王妃,又怎么可能丢下他,独自回到邺城呢?”
“啪”地一声突响,是大嵩义忽然将手中的佛珠,扔在了他面前的食案上。
“公主当时也是如此回答他的?”他在余音环绕时问她,眼里的笑意隐去。
“陛下希望妾如何回答?”她壮着胆子反问。
大嵩义是喜怒无常又手握权柄的人,为了得到更安全的结果,她先把裴彦苏摘了出去。
果然,在她反问之后,这本就气氛凝重的小小禅房,像是坠入了无尽的冰窖,连她的呼吸都凝滞住了。
静默许久,直到萧月音觉得自己双腿发麻时,忽然听到大嵩义嗤笑一声。
“如何回答,于朕而言并不重要。”又笑了一声,大嵩义才将食案上的佛珠捡起,“公主的驸马在公主突然停车换车之后,又晕了过去,直到现在都还没苏醒。”
“如此,他元气大伤,朕也不便留你们夫妇在渤海长住了。”大嵩义捻动佛珠的速度如常,“辛苦公主这几日为慧真大师筵讲做象寄译鞮,等到筵讲结束,朕会派专人,护送公主和驸马回到漠北。”
等到萧月音告辞离开,大嵩义望着永安公主清丽的背影,不由由衷感叹:
驯服这样难得的佳人,威逼利诱不会让她心甘情愿,等到来日在战场上,他亲手将她的夫君杀死、将她掳到身边,她这颗周室的璀璨明珠,会甘愿臣服在他脚下的。
要不了多久,这一天就会到来的。
***
和裴溯与静泓一行一样,萧月音与裴彦苏离开,是大嵩义亲自派人护送的。
在那日两人对话之后,这位原本凶残弑杀的国王倒是一改暴虐的本性,反而体贴入微,为王子与公主二人准备了宽敞舒适的马车,以方便原本身有重伤的王子好好养病、不至于一路颠簸。
甚至因为王子的伤,他们前行的速度也比平日里慢上了不少。
不过,毕竟身边尽是大嵩义的耳目,萧月音虑着隔墙有耳,仍旧未与裴彦苏亲近,从渤海国西京鸭渌府一路向西的五百多里路,她只顾埋头认真整理慧真大师筵讲的经案,连话都不与自己的夫君说,遑论关切。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他们出发后的第二日。
好巧不巧,他们在官道上,与先前送裴溯和静泓的渤海人相遇,听那几名侍卫说,原本大嵩义是命令他们将人送至沈州,但他们尚未行至兴仁,那名叫静泓的沙弥就在路上救下了一名从高处跌落的漠北人。
而那名漠北人,穿着显贵,伤势很重,静泓为了他的性命着想,决定在兴仁停留。
几名渤海人互相交代,裴彦苏却从他们的言语之间推测出,静泓所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右贤王乌列提的独子、与他年纪相仿的堂兄弟格也曼。
而渤海的侍卫之所以眼神闪烁,恰恰因为格也曼也是乌耆衍早早就定下的、要与渤海人在沈州附近开战的主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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