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格也曼和裴彦苏都受了重伤,如此重要的消息,渤海人必要赶紧回西京向大嵩义禀报。依着大嵩义的性子,如此良机,渤海本来早已兵强马壮、准备就绪,势必提前开拔,打漠北一个措手不及。
是以,裴彦苏便白着一张脸,虚弱无力地对一路护送他们来此、早已跃跃欲试的渤海侍卫道:
“此地距离兴仁也只有二三十里,几位壮士一路辛苦,不如就此与你们的同僚一并返回,向国王陛下复命即可。”
萧月音一时想不明白裴彦苏为何突然如此,不过只有二三十里路便可再见裴溯和静泓,她便也老老实实和裴彦苏换乘那稍小的马车,不发一言。
不过,即使再次与他挤在狭小的车厢内,他也并未多做什么。
大约是和她一样,心事重重吧。
到了兴仁,他们很快便与裴溯、静泓等人会和。
静泓救下的那个漠北人也刚好在此时苏醒,不出裴彦苏所料,果然是乌列提仅剩的儿子格也曼。格也曼醒来,自然是感谢静泓宅心仁厚,听说昨晚静泓整夜衣不解带照顾自己,更是感激涕零。
与车稚粥相比,这位同样也可称一句王子的漠北男人,要有人情味一些,也难怪一向清净的静泓会待他如此亲厚。
萧月音暂时还不知此人很可能就是差点害她死在渤海国的幕后黑手之一,只听了他说起的另一个话头,心思便飞到了天外——
原来,格也曼赶来沈州之前特意去了趟直沽,除了将早已候在那里的萨黛丽和贝芳一并接走之外,还把她留在直沽的隋嬷嬷和翠颐等人,都带到了沈州。
走时,隋嬷嬷刚告诉她,已经顺利再次放飞信鸽、将她的手书传回邺城。
距离那时已然过去了二十余日,如果不出她所料,不仅仅隋嬷嬷在沈州等她,早就和她说好要交换回来的萧月桢,也已在沈州等她。
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事情终于要有个了断了。
而她的满眼雀跃,在裴彦苏提出即刻出发返回沈州时,更加张扬、不加掩饰。
只有早已在背后布下这一场大局的裴彦苏,在心头暗暗郁愤:
和他做了这么久夫妻、共同经历无数考验,一听到可以离开他,她连一丝一毫犹豫都不曾有。
萧月音,你就没有对我动过情吗?哪怕只有一点半点?
第79章 野
萨黛丽和贝芳是谁,萧月音都快要把她们两人忘了。
也不怪她确乎如裴彦苏反复评价过的那般“公主真是健忘”,这一次从直沽出海,在新罗的几日、在渤海国的几日,从没有片刻消停,什么金胜春、金胜敏、朴秀玉、宋润升、大嵩义、高王后,一个个马不停蹄地粉墨登场,她耗尽心思对付他们,哪里还记得幽州时小小的龃龉?
喔,她慢慢地、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萨黛丽和贝芳,一个是乌耆衍的宠姬硕伊的远房外甥女,一个是乌耆衍的大阏氏帕洛姆儿媳的妹妹,她们两人都是与永安公主同日“嫁”给裴彦苏的女人。
借着裴溯从前评价她们的话来说,“都是天真纯良的姑娘”。
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萨黛丽做过牧医,曾经救治过被塞姬打伤的北北,但也正是因为她的私心、想在成亲那日穿上和公主一样的嫁衣,才被硕伊利用,又心甘情愿假装公主与裴彦苏拜堂;
而贝芳呢,看似人畜无害、善良得不像话,实则大婚那晚的乱局里,她不仅能迅速察觉萨黛丽被利用向裴彦苏下毒一事,还能将计就计,假借为萨黛丽求情的名义,帮自己洗脱所有的嫌疑。
不过,真蠢也好装笨也罢,大婚那晚大案并发,不仅车稚粥被裴彦苏砍断了右臂还失去了所有心腹,就连他的母亲硕伊,也被乌耆衍无情处死。同时,裴彦苏也顺势向乌耆衍和帕洛姆请求,让萨黛丽与贝芳另嫁他人。
但那时,帕洛姆并未确凿回应。
后来又紧接着有他们出访新罗一事,萧月音满心满眼都是冀州和萧月桢,便将萨黛丽与贝芳这悬而未决之事完全抛诸脑后。
她们怎么也会在直沽?
事已至此,萧月音也懒得去细想其中根由,无论到达沈州之后迎接她的将会是怎样复杂的局面,她只需要找到隋嬷嬷,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
她有预感,预感此行一定是个重大的转折。
马车辚辚,从兴仁至沈州的一百五十里路程,萧月音作为王妃,自然是要与裴彦苏同乘的。即将迎来新的转折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掩藏不住的雀跃,从上车开始,便将马车侧帘高挂,趴在窗边,不断望向窗外疾驰而过的路景,仿佛错过片刻,她就要晚到达沈州片刻一般。
由于太过投入,她连身后的裴彦苏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都根本无从察觉。
只是腰背上一紧,一热,有手掌环住她纤细的腰际,硬挺贴上来,像阻住她所有的退路一般。
是她自己多想了。
柔荑扣住车窗的窗棱,她在他含住她耳珠的时候颤着嗓音:
“小心,小心你身上的伤……”
倒不是她多虑,也不是她不相信他强健的体魄。他在渤海国两次晕厥,虽然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但她或主动或被动,都没有去看望他的伤势。
裴彦苏不回答她,只发疯一样地亲她。
耳珠被他啃咬,在齿间缓缓研磨,又痛又麻的触感从头顶直落足尖,柔荑也失了劲力,从木制的窗棱缓缓而下。
他心里憋着气。
从踏上渤海国的疆土起,他们便处处受制于人,只是稍稍行差踏错一点,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因为从来不清楚她的心意,所以即使他为他们两人的性命掷下豪赌、赌她与他之间那浅薄的默契是否到了无须言语便可意会的程度,而事实的结果又屡屡险些出轨,从他盖住她的衣袖写下的第一个字起,他从来没有放下心来过。
不,是他生来自信心如磐石,可自从遇见了她之后,便一转,再一转。
他清楚明白,她的心里没有他。
她的心可真大,装得下与她青梅竹马的静泓,装得下视她如亲女的母亲裴溯,装得下佛陀,装得下他听不懂的梵语,装得下众生——
可是她的心又很小,除了装下她在乎的,多一点的位置都没有。
独独没有他。
即使他与她日日同床共枕,即使他差点就和她做了天下男女最亲密的事。
她的心里,依然还是没有他。
她的眼里全是星星,是一想到她很快就能离开他、从此再也无须与他亲密与他虚与委蛇,欢欣鼓舞而闪烁的星星,是她从未因为他的出现而闪烁的星星。
“我的公主殿下,你终于肯关心关心我身上的伤口了吗?”裴彦苏从她的玉颈中抬头,深沉地看着她,为了不让她下车之后被别人发现难堪,他都不敢用太多的气力。
即使他很想留下些什么,证明她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唔……”得了短暂的放松机会,萧月音没想过他突然这样质问,脑中浑浑麻麻,努力辨析自己该说什么来应对。
他的手臂又用力了几分。
“大人的身体是自己的,伤也是自己弄的,”她不敢掰开他的手臂,“想必很有分寸……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他忽然攥住她,将她从车窗边带离。
“我也不是完全、完全没有关心过大人……”萧月音声音小如蚊蝇,任他将自己翻过来,正面朝着他,看清他横穿眉骨的狼牙刺青,“偶尔独处的时候,也是问过几句的,大人忘了吗?”
“没忘,都记得清清楚楚。”裴彦苏眸光闪动,就连长长的眼睫,也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心绪,“但公主是否敷衍,公主自己心知肚明,不是吗?”
真爱一个人,连对方呼吸的节奏,都能解读出不同的语句。
裴彦苏对萧月桢亦是如此。
萧月音承认自己的敷衍,即使这样的敷衍有一半是迫于形势,但她不敢揭开的另一半,恰恰是因为害怕面对内心的逃避。
她必须要离开他了,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是、是我没有同你把话说清楚——”她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唇齿却被欺凌,他一面不容拒绝地吻她,一面帮她,让她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好多天都没有认真地亲过你了。”末了,裴彦苏稍稍餍足。
他喜欢她把双臂环住他的时候,即使她几乎从来不会主动这么做。
依赖他,给他爱他的假象。
“哪、哪有……”萧月音樱唇翕动,在回忆的大海中打捞,把湿淋淋的事实奉给他:
“送别阿娘时,回来的路上,你不也……”
可是话说了一半便不说了。
因为,虽然他那时候也确实在疯狂亲她,但她留给他的寥寥几个字,竟然是——
“狗哥哥”。
“狗、狗哥哥……”鬼使神差地,萧月音断了方才的争论,脑海中浮现的记忆,就这样从口中蹦了出来。
“嗯?”裴彦苏认真看着她的双眸,霎时沉了不少,墨绿色的波涛翻腾,像是随时能将她吞并
——不,是将她剥开。
相比在渤海国的几日,她所着更为清凉,带子轻轻一拉,便敞开了。
小衣下摆被翻起,他再不用像上次那般借用书本,大掌操控柔茹,是最为迷人的雪野。
明知他在反问,可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再叫一声,”他呢喃喟叹,“什么哥哥?”
“狗……”她艰难吐字,几息后,眼前倏尔清明,“冀北、冀北哥哥……”
裴彦苏笑了,尽管知晓她是被迫,他还是很满足。
不爱他又如何,他总有办法让她爱上。
慢慢来,他和她的一生很长,他有的是时间。
“等到冀北哥哥的伤好了,我们就正式圆房,好不好?”他体味掌间芊绵,嗓音也又哑了几分。
萧月音骤然睁大了杏眼。
“咱们成婚已有月余了,”裴彦苏耐心地循循善诱,“别人家的夫妻,有些甚至新婚之夜的洞房便有所成,你我婚前便相知相许,没理由再拖了,对不对?”
“你的身子应当是养好了,若是不舒服,我就停下。”
“这一次,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刀枪无眼,若是真真不幸……”
萧月音拧了眉:“你,你要亲自上阵杀敌?”
“答应过你,要把冀州还给你的,”裴彦苏拢住手指,“不亲自上阵,怎么能做到言出必行?”
想到当日他为了向大嵩义示弱而答应与渤海将军比试,具体比试什么,她到现在也并不知情。
只是,依着那时小厮胡坚禀报的说辞,裴彦苏是被带去了一处山林,之后山林里传来了厮杀之声。
想必,不仅仅是单枪匹马地比武,更有可能的,是大嵩义想看看裴彦苏究竟有多少带兵打仗的本事。
大嵩义是如何考验他的,萧月音不想知晓;裴彦苏毫无领兵作战的经验,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为了有资本向乌耆衍提出归还冀州,他竟然冒险至此吗?
眼眶有水,不知起于震惊还是起于担忧。
泪水划过脸颊的时候,方才被他拢住的地方,忽然有溽燠袭来,是他等不到她下一句话,俯身嗛住。
马车摇晃,她的意识也跟着走走停停。
若是他此番披甲出征,她也已偷龙转凤。
他凯旋,看到是他真正心爱的女人在等他平安,又是多么幸福的事。
***
格也曼是和他们一起回到沈州的。
照顾他的静泓劝阻无效,见他执意要走,便只能继续贴心照拂。
在北方陷入战乱之后,沈州曾被渤海国占据过十余年,漠北兴起之后,乌耆衍趁着渤海国彼时内乱不断,亲自率军闪电突袭,将沈州拿了回来。
大嵩义早就将沈州视为自己的领土,坐稳王位之后,又趁着乌耆衍忙于西边的战事无暇东顾,再将领地向西向南推进。
但推到沈州之外,不好再推,他却仍旧怀着要将沈州再度夺回的夙愿。
所以,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谁都咬着一股劲。
格也曼怀着野心,虽然在兴仁外亲自勘探地形时不幸坠落山崖,但他既然人还活着,就一定要坚持挂帅出征。
他和裴彦苏,都将会是这次对渤海国大战的主将。
到达沈州,有故人相迎。
裴溯刚刚才在辟好的院落处安顿下来,婢女却来报,是贝芳来探望她。
裴溯见贝芳之前,在脑中仔细勾勒了一下与这漠北姑娘从前几次寥寥相处。
而对于贝芳来说,一场没有硝烟的新仗,才徐徐拉开帷幕。
王子大婚那日,她和萨黛丽却被王子当众拒婚,萨黛丽失了姨母后又哭着跑来找她,说实在爱慕王子,不甘愿就这样被王子和公主抛弃,
贝芳又哪里甘愿呢?那晚她铺垫了许久,不过为了骗单纯痴傻的萨黛丽相信她是个至真至纯的良善之人,帕洛姆既然要她也在赫弥舒身边争下一片地,就算为了自己,也要争上一争。
起初,是她带着哭哭啼啼的萨黛丽求到了帕洛姆的面前,说大阏氏既然未定如何处置她们,她们便还是王子的妾室;而既然还是王子的妾室,自然要跟着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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