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的洁白无瑕,被他手掌上的血迹玷污,他摩挲后微微拉开,看那血迹又重新在她面容上凝固。
萧月音蹙着的眉头,一直并未松过。
裴彦苏忍不住想起方才在城门之外,她转身看到他时,满眼的错愕和不解。
没有惊喜,全是心虚。
而她之所以主动跑向他,全是因为要护着那榕树干后胆大包天的静泓。
抱他亲他,让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只是为了不让他看到静泓。
其实,他比她还要早到那榕树的周边,他到的时候,静泓一人牵着马,已经到了。
只有一匹马,而音音不会骑马。
静泓竟然想和她共骑!
一想到这里,裴彦苏后悔自己方才打那秃驴的几拳,还不够狠。
其实他拎起毫无还手之力的静泓时,他是起了杀心的。
但音音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想她若是知道他因为嫉妒和愤恨杀了她的青梅竹马,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想到一辈子那么长,他的心头就抽痛得难受。
就像他现在一样,他的手心又贴上了她的娇靥,手掌的薄茧与面上如玉的肌肤摩挲,该疼的人明明是她。
可他的心却又开始抽痛。
痛,也许只有吻才能缓解。
萧月音仍旧安静地躺着,裴彦苏几乎半跪在床榻边,俯低了脊背,开始慢慢亲吻她的面庞。
从额头吻起,让薄唇与寸寸玉肤紧紧相贴,一点一点向下,吻过她不画而黛的眉,来到眉心,他用舌尖舔舐她为了他而蹙起的地方,想要为她抚平。
微微分开后撤,发现她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裴彦苏勾唇一笑,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然后是眼皮,这里微微发肿,在她被他在城门外逮住的时候,她的眼皮就已经微微发肿了。
她为了离开而哭泣,却不是为了离开他而哭泣。
如今比当初又红了一些,是因为焦急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知该如何帮助静泓化险为夷吗?
裴彦苏心头升起一股邪气:哭,哭也是好的,只要她肯为了他哭泣流泪,便不能说她毫不在意他。
因为她的皮肤细嫩白皙,离近看那眼皮,还能看清细小的血丝,又因着哭泣微微发肿,更像是在引诱他的爱怜。
没关系的,亲一亲就好了。
萧月音的杏眼长着形状姣好的双眼皮,他用舌尖描摹那褶皱时,忍不住一深再深。
鸦羽长睫闭合时像两把墨黑的羽扇,他的手伸长靠近,让她沾湿的长睫扫过他指腹上的茧。
越是轻柔,越是隐忍。
稍稍起了身体,再将视线下移,停留在她莹白圆润的耳珠上。
那耳珠上有耳洞,是她害怕被他发现身份,着急打上去的。
她身上有他留下的东西,一辈子都拿不掉。
耳洞小小一个,针尖一样的大小。他的薄唇覆盖住的,是整个耳珠。
男人十分喜欢她为他改变的地方,又用舌尖抵住,恨不得钻进去。
但他又是钻不进去的,能钻进去的不是这里。
钻不进去,便只能用舌尖卷起来,莹白圆润并未得到半点应有的怜惜,又承了牙齿顶端的厮磨。
这里应当留下他的齿印,应当和她的眼皮一样微微发肿。
她还是没有醒来。
唇瓣仍旧樱红,她熟睡的时候,并非时时都将朱唇紧闭。
比如现在,软嫩的缝隙之下,有洁白的皓齿若隐若现。
这个时候,她才是无比乖顺的,她的檀口念过无数佛偈经文,关心慰问过无数旁人,但却对他总说着违心的言语。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
裴彦苏深深、深深地又吸了一口气,滚烫的视线再次扫过面前宁然安枕的公主,起身,在她身后的衣架上,拿起一件小衣。
方才她身上的被他自己野蛮地撕碎了,已经变成布条、颓败地躺在地上。
他原本是想直接抱着她去湢室沐浴,可无边春色在眼前,即使她什么也不做,也足以令他乱了心智。
明明是要沐浴,他却再为她穿上了小衣。
动作慢条斯理。
新拿的小衣是樱草色的,上面绣了几朵西府海棠,最是珍贵娇艳的品种。粉里透白的花蕊软软婥婥地展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上,中间有淡黄色的花心翕动,他绑好后背的系带,才发现有几朵刚好开在了他方才用目光描摹过的红樱之上。
海棠和红樱的滋味他早就尝过了,却总是尝不够。
裴彦苏的喉头上下滚动,又稍稍前倾,仿佛那绣纹的海棠花蕊真有香气扑鼻。
香气是有的,是她身上淡淡的甜香。
他将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她的膝弯搭在他坚结的护腕上,她的上臂贴在他前胸冷硬的胄片上,只有她的玉臂自然垂下,缭乱不知归途。
湢室内热烟缭绕,沐浴的木桶极大,放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氤氲水汽的浴水面上漂浮着或红或粉的花瓣,一半沾湿发皱,一半还勉强傲然,在他将她慢慢放入浴桶之后,又都自动自发让了开来。
萧月音还在昏昏沉沉。
樱草色底的西府海棠因为瞬间沾湿了水而变得更加玲珑熨帖,拢不住的雪酥快要从斜缝中跳出,裴彦苏不敢让自己过分沉湎在这样的场面里,便让她的脸枕在他的手掌心,微微侧身,安坐于浴桶之中。
帨巾湿得透彻,是擦洗她身上尘埃最好的工具,他用帨巾停留在她的下颌和玉颈相连的利落线条上,忽然想起,他与她都钟爱的猫儿北北,最喜欢被他们用指甲轻轻挠这里。
不过,她不是猫,她是他的兔子。
娇养在手边,随时都可以剥皮吃肉。
帨巾滑过萧月音的肩膀的时候,她方才被他狠狠吻过的眼皮,突然自己动了动。
裴彦苏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安静枕在他掌心中的她的脸。
萧月音蹙起眉头,长睫又颤了颤,鼻梁一皱,缓缓张开了眼帘。
初初醒来意识混沌,她只觉得周遭又湿又热。
模糊的视线里,有和这又湿又热格格不入的银亮铠甲,相比上次见到它时,甲片上多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血色污迹。
等等。
上次……上次是哪里?
喔,是在沈州的城门之外!
萧月音骤然睁大了双目,从裴彦苏的掌上离开,坐直,然后快速扫遍眼前所有。
她心头的疑惑实在太多了,像一团乱麻一样将她砰砰直跳的心脏包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呃”了一声,却发现只是无意义的唤响。
“你被骗了,”裴彦苏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方才被她抛弃的手掌追了上来,捧起她的半边小脸,“公主,你被隋嬷嬷骗了。”
萧月音仍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用皱眉表达自己的疑惑。
“从小把你带大的乳母,隋嬷嬷,她骗了你。”裴彦苏望向她惊惶的眼底,“她还在宫中时便已经被乌列提收买,成了漠北的细作,这些年一直潜伏在公主的身边。这次是她把公主骗出城,让公主被格也曼诬陷通敌卖国,与渤海国勾结。”
萧月音檀口微张。
“她是公主的乳母,多年来的情分,公主一时不能接受她的真实身份,再自然不过。”他的另一只手握着帨巾,重新沾着浴水,擦过她滑腻的肩线,继续说道:
“隋嬷嬷甘愿做细作一事已有数年,之前也不过是乌列提随意安插在周宫的棋子,并未真正用过。这一次,格也曼借萨黛丽的手毒害微臣不成,隋嬷嬷这颗棋子才终于派上了用场。于是趁着微臣出征,想借公主的事断微臣的后路,照样一石二鸟。”
萧月音在水下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只觉得头顶像是遭受一记重锤,有些钝钝的闷痛。
她又深深吸了口气。
“此事证据确凿,幸而公主还未落入他们的圈套就被微臣带走了。”裴彦苏继续扯起他早就编好的弥天大谎,丝毫没有半点羞赧愧怍,反而镇定如初,“他们的人本来埋伏在那里,即刻要将公主拿下,看到微臣来了,只能作罢。”
到了此刻,萧月音的神思才终于清明了一些。
即使头顶闷痛,她还是坚持回想当时的场景。
夜晚光线昏暗,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与静泓相距很近之处,有真正的敌人伺机而动。
她不仅差一点就连累了静泓,还差一点就成为敌人用来对付裴彦苏的利器。
隋嬷嬷是萧月桢身边最为信赖的乳母,真实身份,却是漠北早早安插在宫中的细作?
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离奇之事,曲折繁复,她也时常想不通。
而再仔细一想,她便又旋即脊背发凉——
这颗棋子放在萧月桢身边那么久,这么多年,隋嬷嬷将宫内多少秘事传递了出去,会不会这些年来周军对漠北屡屡战败,也有细作的功劳?
还有上次他们大婚时,裴彦苏差点被硕伊毒死、她也被车稚粥的人掳走,这其中,会不会也有隋嬷嬷的暗中操作?
隋嬷嬷是个看似和蔼的笑面虎,和韩嬷嬷戴嬷嬷她们,本来就相处不好。
更何况,她萧月音又并不是萧月桢,隋嬷嬷对萧月桢可能有感情,可对她这个替嫁公主,下手利用起来,就会狠辣决绝得多。
亏得她一直十分信赖隋嬷嬷,却不想她竟是她身边最大的豺狼。
“那……”想到这些,她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仍旧不得要领。
“公主突然昏厥,微臣将公主带回来之后,便再出去料理了这些事。他们几人早就串通好了,当场被抓,又对罪行供认不讳。”不用她说得清楚明白,他也能猜到她想问什么,直截告诉她答案。
“不过,微臣想到他们竟然这样利用公主、利用公主的善良,心头便实在难愤。”裴彦苏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帨巾搭在浴桶的边缘,说得轻描淡写:
“微臣当场将他们都杀了,一个活口也没有留,当是为公主报仇了,公主不会怪罪微臣吧?”
所以,他甲胄上的血迹都是这么来的?
这其中有隋嬷嬷的血迹。
“那、那,大人先前所说,什么忽然、忽然有别的要事,也是为了这个?”萧月音根本来不及细思他的残忍粗暴,醒来之后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她好好梳理,方才能理出个头绪来,哪里会真的回答他那争功讨巧一般的问题?
如若真相便是这样,那么他单人单骑绕城一圈,并未碰见萧月桢和隋嬷嬷,也是合情合理之事了。
她现在还以“萧月桢”的身份和他在一起,隋嬷嬷所接的那个“萧月桢”,根本不存在。
甚至,那几封寄往邺城的信,也根本没有寄出。
隋嬷嬷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交换她,只是在反复欺骗她。
想清楚这些,又有新的疑问袭来——
仍在邺城的萧月桢,病是否好了?
而她自己呢,是不是应该彻底放下交换一事?
她不知道。
“当时事情还未落定,怕公主受惊,不能告诉公主,”裴彦苏的手掌动了动,滑到她的下巴,轻轻挑起,眸光闪烁着:
“公主自己不也向微臣隐瞒了,没有将隋嬷嬷引诱你的话和理由说出来吗?”
她当然不能说,眼下这样的情况,说出来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而显然,裴彦苏并未从隋嬷嬷口中知晓她替嫁一事。
“当然,不全是为了抓他们。”他见她不言,喉头滚了滚,手掌也沿着她的颈项向下:
“眼下还未过子时,微臣回来找公主,是来讨生辰礼物的。”
“公主自己就是微臣的生辰礼物。”
第90章 铠甲
事已至此,萧月音再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她本就沉浸在“交换”真相的巨大震惊之中,尚且还不能彻底消化,裴彦苏“礼物”两个字说出来,她更是怔了怔。
但他不给她机会犹豫怔忡,他说完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大掌已然盖在了她小衣的海棠花纹上,指尖还微微蜷起。
小衣被浴水浸透,樱草的底色几乎失踪,海棠花的绣纹紧贴曲线,每一丝花蕊,都将无边无尽的暧昧发挥得淋漓尽致。
萧月音将双手从浴水中提起,覆在他的手背上,沿着他紧实有力的手臂向上看去,他一身银亮的铠甲,因为来回奔波又溅了浓浓的血迹,非但没有明珠蒙尘的晦黯,反而更有沉甸甸的质感。
战场上刀光剑影,他说过这是在为她而战。
但她被奸人蒙蔽,差一点就害了他。
幸好有他。
这样想来,被欺骗和利用的愤怒及执念化为泡影的失望全部被愧疚和同情掩盖,她的心像是被放入了一汪黑漆漆的海,上下浮沉,却找不见彼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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