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裴溯可能也去看过了。
只是不知,裴溯和贝芳知不知道,那些人其实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裴彦苏残忍杀害后,再放火烧掉。
裴彦苏心头的恨意太浓了。这些人如此利用萧月桢,他作为深爱萧月桢的夫君,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而想明白这一点后,她便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向裴彦苏或裴溯坦诚实情了。
她跑不掉,她不想死。
更加糟糕的事,她明明努力不去想贝芳形容的那些死状,可偏偏不受控制。
她在佛寺中长大,从小没见过血腥残暴,和亲之后,先是表兄卢据的头骨做成的酒碗,然后又是亲眼见到裴彦苏杀人如麻,那潘素和硕伊被剥皮实草。
眼下,即使没有亲眼见到隋嬷嬷和萨黛丽的死状,脑海中却已经勾勒出画面来。
萧月音摇了摇头,想把画面挤出去。
但终归徒劳,反而愈演愈烈。
在房内几人的惊呼之下,被吓破了胆的小公主双腿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这一倒便是一个多月,萧月音缠绵病榻,意识不清,在先前一日一夜昏睡后红润丰盈的娇靥,也变得惨白,鲜艳欲滴的红唇没了半点血色,气息也是微弱至极。
裴溯后悔不已。
裴溯知道,她的公主儿媳是一下受不住被乳母背叛的打击,又听贝芳说起乳母尸首的惨状,刺激太大,一病不起。
她将沈州城内的郎中都请遍了,个个都说公主本来身子就先天不足,又因为受了惊吓忧思过度,让他们想办法将公主治好,却都只能勉强让公主还保持“活着”的状态,若要公主醒来,则是束手无策。
雪上加霜的是,原本静泓的医术甚佳,可以一试,但静泓那晚被丢到宅院门前时,已是重伤昏迷,那些请来的郎中,也只能尽量保着他的命,根本治不好。
前线没有消息传来,裴溯就更不敢贸然将沈州发生的事告知裴彦苏,实在怕扰乱他的心思。
但这一天不同。
本着对公主的愧疚,裴溯早已搬到她和裴彦苏这边,每日亲自照顾公主。
晨起之后,公主原本还像之前那般病容支离,小脸比纸还白,蹙着眉头昏睡。但突然,韩嬷嬷眼尖,说公主手指动了动,紧接着,那薄如蝉翼的眼皮也动了动,鸦羽长睫缓缓撑开,眼珠里的红血丝分明,公主也自行转了转头,作势要醒。
屋内几人喜上眉梢,纷纷围到床榻前,只等公主醒来,好让心头的一块巨石落地。
然而下一瞬,公主却咳了一下,紧接着,一口殷红的血液喷出,飞溅在素英的帐子上。
公主嘴角还挂着淋漓的血,人却根本没醒,又直直倒了回去。
裴溯差一点就要从椅子上软到地上去。
不过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等她强忍心中的悲痛将理智回笼,便立刻吩咐:
“赶紧再去请郎中来看看,然后准备纸笔,我要给王子写家书,让他务必赶回来。”
第95章 夜奔
这边,与渤海国的战局可谓一波三折。
战争最开始的时候,渤海国的小将张翼青抢占先机,设下十分诡异之诱局,摩鲁尔心里也藏着私心和算计,为了抢在“临阵脱逃”的裴彦苏归军之前拿到最重要的首胜,将一贯的老成持重抛诸脑后,罕见地贪功冒进。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摩鲁尔。任凭谁,几次将马上唾手可得的军功像作嫁衣裳一样拱手让给毫无能力的乌列提和格也曼父子而不得不忍气吞声,都不会咽下这口气的。这一次可是天赐良机,他不仅可以独占军功,还能在事后到乌耆衍单于面前告这小王子一个“临阵脱逃贻误军机”的大罪状,他又怎么能够不急、不主动出击?
当然,这一切全在裴彦苏的算计之中,摩鲁尔贪功冒进了不到半日,便中了张翼青的埋伏,几乎当场折损了一半的人马。
而这一次为了能够抢功,迅速行军,摩鲁尔只带了五千骑兵精锐。他最心腹两名参领,一人跟着他带那五千精锐前行,另一名名叫巴勒里的则留下来守住剩下的四万五千人,防止生变。
摩鲁尔遇伏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军中的高级军官们将这个消息隐瞒下来,却对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各执一词。
从冀州带来的这五万精锐骑兵,虽都算得上摩鲁尔最心腹的人马,却因为利益瓜葛,与摩鲁尔的关系各有亲疏。
这次,是摩鲁尔执意要带那五千人深入,出发前,便有人提出反对,然摩鲁尔仍旧固执己见。
张翼青战法诡谲,能在半日之内便消灭摩鲁尔半数人马,可见其实力之恐怖。
战场上千变万化,最忌头脑发热,若是再次贸然带兵营救,万一飞蛾扑火,救不了摩鲁尔不说,还再搭进去人马的性命,怎么办?
但同时,也有部分人认为,首战告负并不能代表什么。毕竟,在大军出征之前,斥候探听回来的消息便是,虽然渤海国此次早早做足了准备,但张翼青所率人马最多不过三万。也正是因为人数有所差距,张翼青才会用多端诡计,先打摩鲁尔一个措手不及,好对漠北数万人马分而治之。
众将莫衷一是,巴勒里却也迟迟无法拍板做决定。
论起骁勇善战指挥得宜,他并不能比得上摩鲁尔这次带走的另一名参领;摩鲁尔求胜心切,让他留守大军,一是图他绝对的忠义,二是他稳重,能更好安抚剩下的人。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听闻军营之外来了张翼青的人,在军营门口扔下一具尸首和一个长满老茧的手掌后,又扬长而去。
那尸首便是摩鲁尔另一名心腹参领的,为了让他们能认出人来,刻意没有划花他的脸,但身上的骨头尽碎,经脉也全部被挑断,可想他死前遭受过多么大的折磨。
而那个手掌的拇指上戴着扳指,巴勒里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摩鲁尔的扳指。
手掌的断口处鲜血直流,血脉喷张,想必是从活人身上砍下来的。
断掌上甚至还捏着一封短信,信上写道:先取参领一条贱命,若是再不派人来营救摩鲁尔,今日送回来的是右手,明日就是左腿,后日是左手,直到把摩鲁尔做成人彘。
同袍惨死、上峰受难,巴勒里痛彻心扉,既然忠于摩鲁尔,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把人救出来。
但正准备点兵时,军营里又来了一小波人,引起了不少的骚乱。
是格也曼,他被裴彦苏在沈州捆了之后,便和那原本该听命于他、却临阵反水的三万多人一起到了兴仁。顶着一口被强行扣上的黑锅,格也曼一直伺机逃跑,是以,在听到格也曼中了张翼青的埋伏身陷危局时,他也根本没想过这消息是裴彦苏故意找人漏给他的。
他自以为天助他也良机已至,轻松逃脱束缚,带着五百余还愿意跟着他拼命的人,一路奔到了大军所在的军营之中。
刚一到,他便见到了那惨不忍睹的尸首和摩鲁尔扭曲的手掌,一声高哮后,便冲到巴勒里面前,说他要出征,亲自将摩鲁尔营救回来。
巴勒里是摩鲁尔心腹,自然同他一样对乌耆衍单于的儿子和侄子们没有半点好感,尤其是这个格也曼,其心不正不说,还屡屡从他们的手中抢功。
酒囊饭袋而已,凭他也能把摩鲁尔将军救回来?
格也曼察言观色,自然知晓眼下不是把他与赫弥舒之间的私人恩怨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时机,而且他与渤海国王大嵩义的暗自联络,不能在摩鲁尔的手下面前暴露一星半点。
他并不在乎摩鲁尔是生是死,他要的是这独一份的军功。
算算时间,他写给张翼青的那封信,应当已经送到了张翼青的手上了。
而所谓“军功”,自然是要在刀光剑影里拼杀出来的,他现在只有五百余人,若是就这样能把摩鲁尔从那诡计多端的张翼青手中救出来,未免也太假了。
他必须要让巴勒里答应,让他带兵营救摩鲁尔,且所带的人不能少。
苦口劝说许久,巴勒里却始终没有松口的意思,格也曼便转头去游说军中其余的协领和都尉,口口声声巴勒里不想为同袍报仇、不肯为上峰披荆斩棘,众人与其在这里干耗着,不如一鼓作气,让四万五千大军齐齐出征,张翼青人少势微,必然会连连退缩。
他这样一鼓动,那些原本心头就波澜壮阔的人自然跟着起哄,巴勒里考虑到若是自己出征留格也曼这样的人在后方可能会背刺他,不如就让他挂个名。
久经沙场之人没有傻子,跟着格也曼起哄的那些人各怀心思,也势必不会服从格也曼这个只会耍嘴把式的右贤王之子。到时候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使格也曼有个三长两短,谁又能说得清呢?
分出两万人,留下两万五千人,点好将后,巴勒里又把一位名叫霍司斐的协领一并放入了出发的队伍之中。
霍司斐在军中,是个有名的特立独行之人,四十岁出头的年纪,长得雄伟勃发,人也骁勇善战屡战屡胜,脾气却是又倔又直,只认理不认亲。因而,他几乎在漠北所有有名有姓的大将手下呆过,但没有一次是待长久了的,王廷上下势力盘根错节,他一个到处得罪人又没有任何靠山的莽夫能做到协领一职,全靠他一身过硬的本领。
这一次,霍司斐也是在摩鲁尔带兵从冀州开拔之后,才被编入此次北上与渤海国作战的队伍中,摩鲁尔半路在营中见到他,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而巴勒里之所以让霍司斐也跟着格也曼他们去营救摩鲁尔,自然是看中了霍司斐的纯和直,其他人各怀心思,但霍司斐领了将摩鲁尔营救的命令,便一定会拼尽全力完成。
那些曾经做过霍司斐上峰的将军们,虽然不喜欢霍司斐的直,却又常常把他的直当做战场上无往不克的利刃。
当晚,两万人浩浩荡荡开拔,巴勒里继续留守军中,暗自期盼一切都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
但可惜,事与愿违。
到了第五日傍晚,赫弥舒王子带着沈州城中被摩鲁尔留作支援的三万多人到了,与此同时,前线也有人回来。
巴勒里拿到的消息很沉重,张翼青诡计多端,战法诡谲,人也神出鬼没,漠北的两万人连张翼青所率主力都没见到,人就已经折了接近一半。
有一名协领两名都尉力战而亡,霍司斐则为了保护格也曼受伤昏迷,连同受了些轻伤的格也曼和那三名战死的军官,一并被送了回来。
巴勒里戎马一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危急存亡的时刻,满心焦急都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见到先前“临阵脱逃”的赫弥舒王子竟然把三万援军带到,也没有心思讶异,只做敷衍。
毕竟这三万援军大部分从前都是右贤王乌列提的旧部,要指望他们豁出性命营救还困于张翼青之处的摩鲁尔心腹精锐,原本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赫弥舒王子却在抵达当日,主动找上了巴勒里。
“参领所虑,不过是该不该继续出兵支援、如何出兵支援。”几日不见,身披银甲的王子,气势又一次大增,“张翼青行事诡谲,参领为这剩下的两万五千将士之性命考虑,也是情有可原。”
“将军手下众人上下一心,说考虑不支援,王子何必挑拨?”赫弥舒虽气势逼人,但巴勒里身经百战,自信无须对这无尺寸之功的王子俯首帖耳,连尊称都不曾有,话语也十分直白,“辛苦王子带人来,我这里还有军国要事,便不招待王子了。”
“若我说,我保证能击退张翼青呢?”赫弥舒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王子从前在汉地得了周帝的状元,舞文弄墨当然首屈一指,然而这带兵打仗不是小事,动辄便是同袍性命,我怕王子现在夸下海口,明日命丧张翼青之手,怕是连尸首,都无人为王子收。”巴勒里不想在他身上白费时间,话也说得极其难听,在他眼里,王子虚张声势,他吓一吓,便也会听话了。
“一千人,我只需要一千人,即刻点兵出发。”赫弥舒说话像裹了一层寒冰,根本不容拒绝,“后日一早,若我不能将摩鲁尔将军带回来,参领你也就当我死了,把我的死讯报给沈州城内,我的母亲和妻子,从此以后,单于没有我这个儿子。”
后日一早……听起来时间来得及巴勒里再做部署。
而就在巴勒里犹豫的短短几瞬,霍司斐也闯入大帐,他身上所受的伤并不轻,却还是一苏醒来就立刻赶了过来,说要与赫弥舒王子同往前线,救同袍们于水火。
最终,巴勒里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同意了。
由于霍司斐先前已经和张翼青交过手,这一次与赫弥舒带着千人连夜行军,是他做的向导。
张翼青用兵诡谲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充分利用地形,渤海国内有大山连绵,树高林深,渤海人早已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中作战,漠北铁骑虽然骁勇,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气吞万里如虎,到了与渤海国接壤的深山茂林里,却很难适应。
山林中行军需要比在平地多用几分的心力,霍司斐一马当先。
因为先前已经充分见识过同为王子的格也曼是如何外强中干,如今带着连战场都不曾上过的赫弥舒,霍司斐自然想着要多分心关怀,便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这小王子是否能够纵马跟上他的步伐。
“难道都尉不想早点到达?”在第三次时,裴彦苏皱了眉头,“我所率部众皆为大将军精锐,都尉为何屡屡停滞等待?”
“怕王子你不习惯,跟不上。”霍司斐毫不犹豫,如实回答。
一千人中有不少人从前同霍司斐打过交道,知晓他一贯直来直往的脾气,想到他一句话便将同样盛气凌人的赫弥舒王子得罪,不由担心他们人还没到目的地,军心先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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