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音对海有着奇妙的向往。
她从小被迫困在宝川寺中,连外人都甚少见到,在代替萧月桢和亲之前,唯一一次离开邺城,便是去往临漳赈灾。
也正是因为自己阴差阳错嫁给了裴彦苏,她才有机会经历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人生,离开故土邺城北上,坐船、看海、飞渡异国,亲身参与两国缔结盟约、开埠互市,用自学的梵语和闪米特语为高僧大德做象寄译鞮,与敌国王后高谈阔论。
他是改变了她轨迹的人。
大海一望无际,是她开始对他产生情愫的起点。
是以,当她能仅仅倚靠在窗边便尽览浪潮海色,她自然是马不停蹄。
“还记得那时与大人和阿娘乘船至新罗,路途之中,在船舷上看过一次海上的落日……”回忆起那时,萧月音心头像漾开了蜜一样甜,回看裴彦苏的一眼,闪着明亮跳耀的星星。
她盈盈笑着:
“也不知海岸线上的落日会如何,今日无论如何,本公主都要好好欣赏一番,一次看个够!”
光是嘴上说还不够,脚步也轻盈起来,手臂擦着裴彦苏湖绸的衣料,越过他,直直往窗边雀跃飞奔。
谁知衣袂嫳屑,却有一件小东西从袖笼中掉出来。
等萧月音想弯腰捡拾时,却已然晚了一步,被裴彦苏拿起。
掉出来的,是那个她答应他、用来充作他归还冀州的赏赐的香囊。
当日他为了她被大嵩义毒箭误伤中毒昏迷时,她五内俱焚、几乎万箭穿心,除了守在他的身旁竭力照顾他,便是收拾起从前的不擅长、用心为他绣制这个答应好的香囊。
布料的颜色是她精心挑选后才定下的,豆青色,不深不浅,刚好映衬他墨绿色的瞳孔,兼有松柏之高洁和经霜弥茂。
其内装有龙涎香、佩兰、檀香、冰片等,用料尽心,每一点都经过了她的手。
那时候,她其实有过一两个念头,若是他真正醒来,她在全心全意为他做出改变的同时,会将自己不是萧月桢一事向他和盘托出。
然而,他确乎如愿醒来,张口念的第一声却是“桢儿”,萧月音只觉得刚刚还热切如炽的心像是被骤然丢入油锅里翻滚——
她虽然深爱他,可他一直都把她当做姐姐,她最好什么也不说。
所以,尽管这香囊费劲了她的心思和辛苦,早已绣成,她却不准备把它送给他。
不仅不送给他,还要藏起来,当他偶然几次问起时,便直接推说根本没有心思去做。
当然,在她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便已然提前知会了韩嬷嬷等人,共同隐瞒这个香囊的存在。
她给出来的借口是,自己并不满意这个第一次做好的香囊,必须要等到做出一个令她满意的、拿得出手的,才会赠给裴彦苏。
而韩嬷嬷她们,自然是守口如瓶。
“公主先前不是几次都说,你并没有余暇和余力、给微臣做香囊吗?”如获至宝的裴彦苏,用长指夹着那豆青色的香囊,墨绿的瞳孔里,满是得意和挑衅的笑,“所以,这是什么?”
苦涩与慌乱交织,又要面对他这样举重若轻的咄咄逼人,萧月音脑中的乱麻纠缠错落,根本理不出什么清晰的头绪来。
眼下,也许只有抵死不承认这一条路可走,她便硬着头皮回答:
“这是戴嬷嬷为本公主新做的香囊,没什么了不得。”
“是吗?”裴彦苏轻哂,反问她。
胸有丘壑的男人剑眉一挑,又慢条斯理地将香囊放置在大掌中,长指拨开袋底,端详那些粗陋笨拙的针脚片刻之后,方才惋惜着摇了摇头:
“据微臣所知,戴嬷嬷的女红针黹在一众宫婢中算是翘楚,若这香囊果真是她的作品,那大周宫内宫外,岂不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①’?”
萧月音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香囊,他竟然还引经据典起来。
戴嬷嬷女红针黹的水平有目共睹,若是被她这样污了,只怕不仅是无妄之灾,恐怕还会牵连出更多她想要隐瞒的东西来。
她的小脸越胀越红,生硬地咽了一下口中津液。
原本她只想糊弄过去,谁知道这状元郎会看得如此仔细?而那些针脚虽然确实粗陋笨拙,却也是她一面担心着他的安危,一面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一针一线绣制的。
他的语气轻蔑得很,分明是看不上,自己的心血被这般鄙夷,她那颗本就又慌又闷的心,更是多了几分羞愧和难过。
于是,被裴彦苏几句话说得呆立在原地的小公主,在复杂的心绪翻缠之下,一急,竟然霎时便湿了眼眶。
“是是是,这香囊是我做的……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逼我承认吗?臭狗,我现在承认了,可是正中你下怀?臭狗!!”滑落的泪珠和她虚张声势的怒吼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而偏偏满口都是粗话和硬话,眼泪却不听使唤,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越落越多。
萧月音委屈极了。
委屈于心血被嘲弄,委屈于自己那不能宣之于口的真实身份,更委屈的,是她反复想要鼓起勇气,仍然不能用真心向他坦白那隐忍的爱意。
爱一个人真的好难好辛苦,可自己的真心已经交出去了,又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吗?
裴彦苏的真心从来没想过要收回。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香囊而已,竟然把他的音音惹哭了。先前还运筹帷幄的战神王子当即悔意丛生,虽然根本不明白她这般哭泣的根由,行动却是十分迅捷,抬手,捧起她因为抽噎落泪而微微颤抖的小脸。
她的面颊湿漉漉的,他粗粝的拇指先是拂过她嘴角的泪痕,而后又点在她因为哭泣而又红又肿的杏眼之下,低低哄道:
“不是在逼真儿承认,真儿为我亲手缝制香囊,我高兴还来不及。”
萧月音努了努嘴。
委屈仍旧是委屈的,可他说他很高兴,她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沾满泪水的鸦羽长睫眨了眨。
“只是,明明已经做好了,为什么不愿意给我?”裴彦苏又凑近,说话的气息流连于她酡红的面容,“还要撒谎,说根本没有做?”
刚刚高兴起来的心又一次荡起来,萧月音自知笨嘴拙舌,只能用仍在滴落的热泪来表达。
但任凭裴彦苏巧舌如簧又如何?他并不知她因何而落泪,似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没有将她哄好不说,情况反而越来越糟。
心头一滞,对敌人从来料事如神的男子也只能俯下身,轻吻心爱姑娘面上不断涌出的热泪,那咸湿的金豆子入口苦涩得很,他却顾不得这些了。
裴彦苏的薄唇一点一点向上,最终,停在了那决堤泪水的发源之处——
她那双总是含着盈盈秋波的杏眼。
他当初就是被这双眼摄了心魄。那时候她还是静真居士,不顾可能被传染上疫病,在临漳的灾民们中间来回奔走忙碌,总是穿着一身布衣素服、头戴帷帽挡脸。
他第一次见她真容那日突降狂风,她遮了脸数日的帷帽被猛然吹起,映入他眼帘和心里的,便是这双杏眼。
清冷的眼眸一旦沾了慌乱,便和沾染了委屈和伤感一样,失了根骨,他只想将其独占。
裴彦苏深吻她的眼帘。
“乖真儿,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他吻完一只眼,又去吻另一只,“别再哭了,好不好?”
然后一面说,一面握住了她微微蜷起的小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揽住她的纤月,要让她再靠自己近一点。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萧月音六神无主,她张了张微湿的樱唇,含混许久,才吐出了“臭狗”这两个字。
“臭狗……臭狗……”
短短两个字的抱怨和嗔怪,每一个音节都软软糯糯、湿湿嗒嗒,仿佛是在千里冰封的雪野里、熊熊烈燃的篝火上,那突然从天而降砸进去的一团软雪,堪堪略过了冰化水的缓慢过程,直直凝结成了水汽,缠缠绵绵,将裴彦苏的心瞬间笼住。
“嗯,我是臭狗。”快速承认她对他的指摘,他猛然将她打横抱起,走到窗边,放下。
她原本便是想要在此处观景的,方才因为这香囊的插曲硬生生耽误了许久,再向外望时,夕阳已经被碧蓝的海水吞没了小半。
萧月音沉浸于红日和海潮的壮美,一动不动,眼泪也渐渐止住。
裴彦苏从身后拥着她,细细密密的吻不断落在她的耳尖、鬓角、后颈,把耳珠品了又品,继续向下,又顶开交领柔软的衣料。
她是在他突然啮噬她的肩窝时,才开始受不住的。
“你干什么……”像是早已预判到她的动作,结实有力的手臂生生将她的双臂覆制,他只用单手就可以把她交叠在一处的双手盖握,她想逃脱却只是徒劳。
“给真儿赔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只是她肩窝上留下的齿痕暴露了他此刻的躁勃,男人的嗓音低沉至极,“这香囊我收下,好生保管,会日日带在身边的。”
“嗯……”面对好言好语,萧月音反倒更没了脾气,只能勉强将自己的注意力,定格在窗外的海上落日。
谁知某人却继续得寸进尺。
因为制住她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便可以为所欲为,天气渐凉,她的裙摆也比夏日里厚了好几层,但丝毫阻挡不了他穿过层层叠叠。
他曾在第一次上战场时毫不费力直取敌军主营,眼下有了不小的经验,对她这只小白兔,自然更是得心应手。
萧月音忽然觉得眼前的海景落日变得模糊,唇瓣咬住,耳边传来他浓厚的嗓音:
“原来真儿不只是流眼泪,这里也硫了这么多呢,诗成这样。”
这样孟浪的话语令她更加难耐,仅存的理智抽丝剥茧,她从齿缝里挤出声音:
“你、你不是说要赔罪吗?怎么还敢这样,也、也不怕本公主再、再,再同你计算清楚?”
但从一开始便是外强中干的小公主此时早已到了强弩之末,裴彦苏也抓准了她此刻早已转晴的心境。其实这么看来,他的音音还是很好哄的,虽然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做错了什么。
心里有了底,言语也硬直了不少,手里愈演愈烈,薄唇也再次靠近她的耳廓:
“赔罪是赔罪,惩罚也要惩罚的,我与公主虽然是夫妻,有些账还是算清楚为好。”
这一下,萧月音彻底溃不成军,任由他强词夺理:
“公主明明做好了香囊,却说根本没做,我被公主骗了这么久,是不是得要点惩罚?惩罚公主的口是心非。”
他在话语落地的同时突然松开了她,她怔忡,他却忽然将她一推,她只能用双臂勉强撑住窗沿。
紧接着,便是陌生又熟悉的臃鼓排山倒海而来,萧月音杏眼蓦地圆睁,嗫嚅着婴宁:
“别……别在这儿……”
其实自从在沈州的庆功宴那晚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件事,之后萧月音彻底沦陷于自己的情愫,便并不排斥与他亲密。只是碍于他的身体,两人最多不过抱着亲吻,即使她时常能感受他的难耐,她也暗暗告诫自己要忍下来。
到了今日,裴彦苏终于忍不住了。
囚禁了许久的狼狗,一旦得了自由,根本无法自控,恍惚间她的上衫竟然被他尽数除去,陌生的耻感让她更加慌乱,一往后撤,却踩在了他的靴子上。
“嘶……”他吃痛,劲力只能在别处施泄,汗水沿着流利的下颌线淌下,又突然甩在了她的后颈。
萧月音只觉得眼前那雕花的直棂窗框都晃了起来,何况是窗外逐渐深沉的暮色,脚下被迫离开了他的靴子,她的叹吁刚刚出声,却又被他死死捂住了口。
他的薄唇从她光倮的后背移到她的耳廓,半是命令半是低哄:
“乖,真儿乖,小点声,不能让旁人听去了。”
“方才是你说要在这里看海的。”
“哥哥满足你,什么都满足你。”
她还能说什么?极致的沖幢带来的是同样极致的敞快,她嘴上虽然碍于女儿家的羞赧不敢承认,身体却诚实地沉迷,不能自拔。
短暂的疯狂不算疯狂,真正的欢乐从不重复。
他再被她蒙在鼓里,此时也是属于她的。
谁说她不能起占有欲?
在这样的地方,尽管知晓外面不会有人看到听到,可空旷的视野和声声潮落仍旧带来别样的意趣,萧月音闭上了眼,也不自觉向后仰起了螓首。
察觉到她的变化,裴彦苏呼哧着笑了笑,又突然退了出去,将面前已经化成水的妻子抱了起来,走向了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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