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会龇牙咧嘴,捂着头顶敢怒不敢言。
“我还是那句话,和官府作对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既然在青州没办法换到粮食,那咱们就老老实实地去珍州换粮吧。这山上有野兽的肉,还有野菜,咱们先凑合着过一段时间。”孔瑛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从摇椅上站起身来,同时拂开了孔会想要搀扶他的手,艰难地站直了身体,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踢倒了旁边的一尊空空的酒坛子。
“这些年官府式微,但你们别觉得,官府里面就没有厉害人了。不管是官府,还是三蛮,我们都不能小看。咱们是什么人?咱们只不过是天底下最微不足道、最不值钱的草民罢了。千万别为了那三瓜两枣,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搭进去了。”
孔瑛摆了摆手,将两只手背在身后,迈着一高一低、略显蹒跚的步伐,缓缓地走进了那低矮简陋的茅房。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而孔会则依然捂着被敲疼的脑袋,一脸的不服气。
当夜,村里人再次围聚在篝火旁边。大家提起各自家里所剩不多的余粮便焦眉苦脸,孔会再次捏紧拳头,提议道:“难道大家真得吃一个冬天的野菜?你们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而且这野菜也就只能吃上一阵子,等到下雪的时候,哪里还有野菜可以挖,哪里还有野兽可以打来吃啊?现在才开始储存肉类,也已经来不及了啊!”人群中有人附和着孔会说道。
“咱们都是有手有脚的人,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地饿死在这大山里头不成?今天下山的时候我已经仔细观察过了,城外有一片稻田里的稻子刚刚收割完毕,还没来得及运进城里去,现在就晾在那田地里呢——我打算趁着今晚夜色的掩护去把它们抢回来,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的?”
没过多久,就有七八名身强体壮的青壮年纷纷出声附和,表示愿意响应孔会的提议。
“那孔老那边该怎么办呢?要是被他知道了,可不好交代啊。”有人担忧地问道。
“我爷最讨厌的就是动刀动枪,逞英雄的事情!那老头子年纪大了,变得畏首畏尾的,做什么事情都胆小怕事!”孔会不以为意道,“我们自己干自己的,千万别告诉他!”
说干就干,孔会此时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命令这几个人赶紧回去拿上趁手的武器,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摸下了山。
初时,几人还十分紧张,哪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孔会,由于是第一次干这活计,也是心里没底。然而,上天似乎是在眷顾着他们,摸着晦暗的夜色下了山,到了白天看见晾晒新谷的地方,那些收割不久的稻米果然还静静地躺在原地。
“快快快,赶紧把车拉出来!”孔会着急地招呼着身边的众人。
八个身强力壮的青壮年手忙脚乱、七手八脚地将地上晾晒着的稻米一把一把地抱到车上。无奈车子太小,而粮食又太多,为了能够多带走一些粮食,那些不用拉车的人甚至连双手都捧得满满当当的,再也放不下一粒米。
孔会心中仍然保持着几分警惕,车子一装满粮食,他便立刻催促着众人赶紧往回撤。众人争分夺秒地重新潜入了山林之中,直到这时,孔会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地落了下来。
“这也不难吗!我早就说过,官府都是些酒足饭桶,不然怎么被三蛮打得满地找牙?!”孔会得意洋洋道。
“是啊,他们连那些蛮夷都对付不了,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来管咱们的事情呢?”一位年轻的小伙子随声附和道。
这一行人带着满满的一车粮食,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地返回了他们所在的村落。
孔会再三叮嘱他们,要把此事对孔瑛保密。
“今天咱们只带了一辆小车过来,所以装的粮食不算多。我看他们篱笆里面晾晒的粮食还要更多呢,那篱笆轻轻一冲就倒了,明天晚上我再带着你们过来,你们各自把家里最大的家伙什都带上,用来装粮食。”
有那警惕一些的,犹疑道:“可我看他们城外多了一排不知道是什么的小房子,不会是有诈吧?”
“能有什么阴谋啊?你难道没听他们说吗,马上就要和三蛮打仗了,这些小房子肯定是修来防御三蛮的!”孔会毫不在意地说道。
虽然有人还是半信半疑,心里充满了担忧和疑虑。但是粮食确确实实是抢到了,那香喷喷的稻米就明晃晃地堆在车上。在抢粮食的时候觉得收获颇丰,可现在仔细一想,却发现这些粮食着实不够分配,如果就此收手不再去抢,各家的情况依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于是众人约定,明日再多叫些人来,下山一次抢个够,免得城里人回过神后,又调转矛头来对付他们。
“重要的是,一定要瞒着我爷爷,否则,他一定不让我们去。”孔会再次强调。
众青年都连连点头,答应就此保密。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孔会第二次带人下山抢粮的时候明显熟练得多了。这次的晾晒场倒是多了几个看守,然而这些看守在孔会他们面前完全不堪一击。那几个身材矮小的官差,一见到孔会他们人多势众、气势汹汹的样子,瞬间就被吓破了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孔会的目的只是抢夺粮食,并不想伤人害命。看到这些官差胆小如鼠的模样,料想他们也不敢进行阻拦,于是大发慈悲地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只是带着抢来的粮食返回了村子。
这一次参与行动的人众多,抢回来的粮食数量自然也颇为可观。然而,这么大的动静终究是瞒不住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孔瑛的耳朵当中。
孔瑛暴跳如雷,只差把那假腿拆下来敲在孔会头上,然而这一次,孔会有了极多的支持者。
“算了吧,孔老!孔哥儿说的也没错啊,山下的官府都是些窝囊废,他们连蛮夷都打不过,又怎么敢此时再跟我们作对?”
“是啊!您家的小会那可是行猎的一把好手,就算是在严寒的隆冬季节,也能给您打回不少的猎物。但是我们可没有这样的本事啊!我们家里有生病的老人需要照顾,还有待产的妇人需要营养,可都缺不了这正经的粮食啊!”
“我知道孔老您是读书人,有文化、有涵养、有气度,不愿意和官府发生冲突和对抗。但是我们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要活下去啊!”
孔瑛就是素日再有声望,也无法在此时用言语唤醒众人,他只能长叹一声,拄着那不合身的假腿,一瘸一瘸地回了茅屋,再不出来。
没了孔瑛劝阻,村子里支持劫掠的山民更多了。
孔会原本是打算抢完第二次就金盆洗手,不再继续这种危险的行为。可是,总有村民因为家中的余粮不够而找上门来求助于他,他心地善良,又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于是不得不违背自己当初的诺言,一次又一次地下山去抢夺粮食。
他们最初只是因为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换到粮食,所以才在无奈之下心生歹意。然而,当他们逐渐发现抢掠这种方式比交换来得更加轻松、更加快捷的时候,他们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也无法回到原来那种安分守己的道路上去了。
不光是抢粮,他们还想抢一切能抢的东西。
姬萦通过晾晒场每次送来的详细汇报,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些山民们的欲望正在不断地膨胀,愈发变得难以满足。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抢夺的只有粮食。可是后来,晾晒场上的棉被、衣裳、陶罐等等,凡是一切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他们都不放过。而且他们的行动范围也越来越靠近城门。
姬萦手中拿着近十次山民劫掠的损失单子对比,对一旁的徐夙隐道:
“听晾晒场看守的官差说,他们的领头人叫孔会,能以一当三。别的人是越抢越多,越抢越杂,而这孔会除了粮食,只抢一样,那就是酒,想来是个爱酒之人。”
“从一开始的九个人山下,到现在的动辄百来个人,也差不多该收网了。”
宰相府的大公子住处,徐夙隐坐在池边的石凳上,轻轻将手中的鱼饵投入无波无澜的水中。鱼饵落下的瞬间,无数藏在荷叶下的斑斓锦鲤冲出抢食。
“是该收网了,”他淡淡道,“再不收网,鱼儿都要吃饱了。”
“鱼会吃饱,人可不会。”姬萦意味深长道,“他们的饥饿,只会更大,更深,更难以满足。”
徐夙隐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错。”
“这孔会既然爱喝酒,我便设宴一场,让他尽情喝个够!”姬萦胸有成竹道。
在三天之后的一个深夜,城外的晒场又一次遭到了山民们的劫掠。
这一次,早已埋伏在防事里严阵以待的青隽军如潮水般一拥而出,将这些毫无防备、惊慌失措的山民们一网打尽。那名叫孔会的山民头目,甚至都用不着姬萦亲自出马,仅仅是一个主动请缨、毛遂自荐的秦疾,就顺利地将他成功擒获了。
当赶来的姬萦在城门处见到这些胆大包天的流民,那名叫孔会的领头人仍在破口大骂。
“你们以多欺少,卑鄙得很!”
姬萦听到他这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你们欺负晾晒场只有两名看守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以多欺少呢?”
孔会的双手被紧紧地捆绑着,被迫跪在地上,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敌意,上下打量着姬萦,恶狠狠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我们的春州太守!”一位急于表现自己的青隽将领大声地说道。
孔会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满脸不屑地说道:“春州太守管我们青州的什么破事!简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看你不服气得很,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打赢了我,我就放这里所有人离开。怎么样?”姬萦笑眯眯道。
孔会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说真的?”
“你也听到了,我好歹也是个朝廷正四品的官员,总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欺骗你、耍弄你。”姬萦轻笑着说道,“到ῳ*Ɩ底干不干,你给个痛快话!”
“当然要干!”孔会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花。
姬萦随即吩咐身边的人去给孔会解开绑缚着的绳索。
孔会被松了绑之后,站起身来,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双臂,脸上仍然带着怀疑的神情看着姬萦,说道:“你可千万别反悔,也别怪我出手太重,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手下留情、怜香惜玉的。”
“谁怜谁,还不一定呢。”姬萦大笑。
孔会带来的那些山民,以为见到了希望之光。却不知,这只是猫逗耗子的一环。
姬萦没用剑匣,空手走向孔会。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双目圆瞪、满脸不肯相信眼前事实的孔会就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姬萦单脚稳稳地踩在他的胸前,虽然没有用力踩踏,但也足以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孔会愤怒地瞪着姬萦,从脖子开始,脸色慢慢地变红,那是因为恼羞和愤怒而涨红的。
姬萦同情地看着他。
“这么多人看着,可别掉金豆豆。”
孔会恼羞成怒,再次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山里人的骂辞总是比城里人更加粗俗难听一些。姬萦听得不耐烦了,脚上稍微加了一些力气,那原本的怒骂声瞬间就变成了痛苦的惨叫声。
收拾了孔会,周围鸦雀无声。
姬萦收回踩在孔会胸口的脚,轻轻将人一踢。
“绑上,带回姬府。其余人,关进州狱,严加看管,小心越狱。”
……
孔会被抓捕回来之后,原本时常从十万大山里下山侵扰的流民们,似乎停歇安静了下来。
三天的时间匆匆而过,山上依旧是一片安安静静的景象,没有丝毫的动静。城外防事那里的驻军日夜坚守了好几个夜晚,却也是毫无所获。
姬萦原本还打着以孔会他们作为诱饵,引诱山民下山前来营救,然后再分批将其全部消灭的如意算盘,怎能让他们真的被吓得胆战心惊,从此再也不敢下山来呢?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得通红。姬萦左手稳稳地拿着一坛香气扑鼻的好酒,右手提着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脚步轻快地走进了软禁孔会的南院。
岳涯此时正在庭院当中,认真地教导秦疾如何巧妙地运用流星鞭这一武器。姬萦见状,轻轻地摆了摆手,向他们示意不必在意自己的到来。
她动作利落地解下了门上那沉重的铁锁,轻轻地推开房门,走进了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针落声的厢房。只见孔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垫在头下,脸上挂着一副生闷气的表情,直直地盯着上方。就算是姬萦走进了厢房,他也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孔兄弟,你怎么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一有个什么就要绝食保留清白。”
孔会连眼睛珠子都未曾转动一下,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
姬萦把食盒和酒放在桌上,先是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四菜一汤拿了出来,见孔会无动于衷,她又揭开了酒塞,浓郁醇厚的酒香迅速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卧房。
她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香气四溢的好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缓缓说道:“这王记酒家的酒果然是有些独特之处,就是要比其他家的酒更加香醇迷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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