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真、真没有……兄长我错了。”裴缓磕磕巴巴的,满脸堆笑地装乖巧求原谅,内心在骂是哪个小人敢出卖他,等兄长走了他要扒那小人的皮!
裴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兄长裴昭动怒。裴昭生气没什么大的表现,只不过脸色稍冷,只是他会润物细无声地惩罚裴缓,直到其忍不住痛哭流涕,在父母牌位前痛骂自己自求受罚并发誓再也没有下一次。
裴缓正要把脸皮踩到地底下,痛骂自己是个王八羔子,面前的兄长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一愣,裴昭的手摸上他的脸。
“其实想一想,我从前确实不该对你那么严厉,那么拘着你。人生短短这些时日,让你做你想做的事,开心这一世,不好吗?”
兄长的目光闪动,隐有泪光,那里面是无尽的懊悔,和一些裴缓看不懂的情绪。
“从前我总在想,定要好好磨磨你的心性,让你不辜负裴家家声。可你就算什么也不会,整日游手好闲又能如何?你是镇国将军的儿子,是我裴昭的弟弟,就算是纵情肆意一生,我也是能护着你的。”
裴缓歪着头,大着胆子开口:“哥……你今日怎么这么絮叨啊?这不像你啊,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看上哪家姑娘之后,就会满嘴酸叽叽的话,整天整夜地说。
这回轮到裴昭怔住了。
裴缓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八卦地凑过去:“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分?什么时候办婚事啊!你任期还未满吧,要是在两江办,我要提前两个月过去……”
“你呢?”只能说裴昭不愧是裴昭,他总能用最简单的话堵住裴缓喋喋不休的嘴。
裴缓不解道:“我什么?”
“心上人。”
裴缓突然发觉一阵火往脸上蹿,烧得燎原,他的上下牙突然间亲密无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张开:“我、我还小呢,哪有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
裴昭胸腔鼓动,笑意昭彰:“你我前后只隔了一刻钟出生,我有,你也该有。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去讨,就去做。”
笑够了,裴昭的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尽你所想,自在地活一场。反正不管出什么事,我会为你撑腰。”
“王爷,王爷。”
粗厚的男声直往耳朵里钻,裴缓烦躁地捂住耳朵,喉咙咕哝了一声,再睁开眼,天光大亮。
床边风姿朗月般的兄长换成了一脸青胡楂邋遢的桑明,这对比,可有点儿冲击。
裴缓:“你有点儿丑啊。”
桑明顾不上被攻击,见他醒来长长地松了口气:“王爷你可吓死属下了!”
“怎么了?”裴缓这才听出自己的嗓音沧桑沙哑,他抬手,左手手腕沉得完全不听他使唤。
桑明几句话把昨晚吉祥坊大堂发生的变故和进门看到裴缓人倒在血泊里的事交代完,末了又说:“王爷放心,大夫包扎完之后,我已经拿银子封了口,保证他不会乱说。府内的人我也已经打点好,见到王爷受伤的只有我和白照以及几个心腹。昨夜等人都走了,我拿王爷藏在匣子里的凝血药仔细地敷了伤口,没有别人看见。”
裴缓身边的人都是裴昭挑过来的,桑明沉稳,做事谨慎,裴缓满意地点点头:“你辛苦了。”
“属下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王爷没事就好。”
“大堂死的人,知道是谁吗?”
“属下已经叫人打听了,一有消息属下就告知王爷。”
桑明扶着裴缓坐起来,裴缓左手的手腕包得厚厚的,像个粽子。
自从被发现血能解皇上的毒后,他才知道自己异于常人。一旦有伤,就要涂上特制的凝血药,不然伤口就会一直流血。
昨夜,他只记得脖子闷闷地挨了一下,之后就没了知觉。这伤,是他昏迷之后添的。
极致的痛会让人有清明的瞬间,那时,他沉重的眼皮撩开一道细缝。
那狭窄的视线里,只见一把如弱柳的细腰婉转流连,矮下来蹲到他身边,又直起来走到远处,最后跳出窗外。
他听见女声带着歉意和愧疚:“对不住了王爷。”
裴缓的拇指和食指缓缓地抿着,忽而抬眸,眸底划过一道光芒,问:“谢相思呢?”
“这事属下也奇怪呢,属下和白照进去的时候,雅间内就只有王爷一个人,谢护卫不见踪影,至今也没回来。属下后来又让小林他们去找,在雅间里找到了谢护卫装扮用的狐狸尾巴和耳朵。”
胸口像是有无声的火被热油一浇,霎时熊熊燃烧起来,那火烧到五脏六腑,内里被灼烧得一派扭曲,天翻地覆,疼得裴缓的呼吸一滞。
他的右手紧捂住胸口,面目发青。桑明急着又去找大夫,看看主子是不是还有别的后遗症。
裴缓难受,唇齿间有一股铁锈味,那是从心口上涌的血气。
被寻常的护卫背叛,他会生气。
那是对人性丑恶的唾弃,和对自己识人不清的后悔。
可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上像有什么东西塌下来,砸得全世界毁灭,再一把火,将废墟都烧得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裴缓想起方才那个梦。
梦里裴昭问他,有关于心上人的事情。
同胞的兄弟姊妹,大多数都会有一些心灵感应。
小时候裴缓一犯错被罚,裴昭就会非常及时地赶来,裴昭总说,那是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裴缓要倒霉,就过来解救他了。
后来,父母亡故,裴昭担起长兄重担,对他很严厉,也亏得这种心灵感应,让裴昭猜裴缓的心思,一猜一个准。裴缓被管得严严实实,叫苦不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能反应人真实的想法,而裴昭懂他的一切。
裴缓痛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扭曲的俊容挤出一个笑。
他明白了。
他心里有了个人。
如今她走了,走之前在他心底纵了这把火,想毁灭痕迹,逃之夭夭。
让他连念想都留不下。
第7章 被发现了
“你如果再不说话,本官就要用刑了!”
天蒙蒙亮,刑部衙门的大狱里,这句名传千古的台词一次又一次地响起。
“第二十八次。”谢相思数了一下次数,不由得感叹刑部基层审讯人员的苦和累。
为了突破嫌犯的嘴,审讯人员通常会采取一系列招数,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比如在人最困最倦的深夜里一次又一次地提审,再比如拎个犯小错的犯人在旁边严刑拷打,杀鸡儆猴。
谢相思打了个哈欠,嗯,自己算是两样兼有了。
正想着,牢门的锁链“叮叮当当”地发出声响,随即走进来一个面白无须,一脸堆笑的年轻小吏。
“这位姑娘,招吗?”
谢相思盘腿坐着,表情透着倦,眼神却依旧清冷,在这里蹲了一夜,被折腾了七八次,她也并没有被磨得失了心性。李之昂不由得想,确实是块硬骨头。
那就更可疑了。
谢相思面上没什么波澜:“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没做过的事情,有什么能招的?”
她确实没说谎,昨夜她跳窗而下,寻到傅清明,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他。
傅清明打开瓷瓶,放在鼻尖嗅了嗅,神色有些怪异。
谢相思问:“怎么了?”
“这气味有一点儿异样,不过我一时也判断不了。我现在就回去,这件事多谢你了。”傅清明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本来谢相思还有一些问题想问,看他这么着急也就没勉强。
她上次打晕裴缓最后是以“陈大帅和慕云过来,然后自己馋裴缓的脸”多种复杂理由一起糊弄过去的,这次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裴缓还非常大度地一直让她看自己的脸,还能用什么理由才能解释自己击打了他尊贵的后脑勺呢?
馋他肉体?
谢相思被这离谱的想法弄得一个哆嗦,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激烈的尖叫声。
随后雅间的窗前飘过两道焦急的身影,她听见桑明焦急地喊着“王爷”“大夫”之类的字眼。
谢相思的心一沉。
她只是用刀划破了裴缓的皮取血,之后也上了伤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才对。怎么桑明的反应,像是马上要在怀王府吹喇叭了一样?
谢相思不解,窗前又飘过一人背着另一人的影子。谢相思心里忐忑,攀着墙就登上窗台。
“在那儿!给我拿下!”
不远处,一队衙门的人巡视到此处,领队的人一指谢相思,手下人迅速围过来。
若是走江湖,她几下就能把这些人干趴下。
可她如今在怀王府,行迹都很好找,打了这些官兵,是给裴缓找麻烦。
裴缓身份特殊,知道她是怀王府的人,一般人都不敢对她如何。
谢相思心思一转,将按在刀把上的手松开,直接跳了下来。
她说自己是怀王的护卫,这些都是一场误会。
领头的人眉头皱了皱,还是坚定地把谢相思押进了大牢。
这些人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泄露,但谢相思能看得出来,吉祥坊出了大事。
而她因为形迹可疑,被当成了嫌疑人。他们忌惮怀王得宠,不敢真的对她用刑,但因为事关重大,也不能放她走,就这么磨着磨着,看能不能在怀王来要人前磨出个线索来。
想到这儿,谢相思一挑眉,说:“不如这位小大人提醒我一下,我可能就能想起来了。”
“行啊!”李之昂面上笑意不改,“昨夜吉祥坊中,兵部尚书左炎在大堂被杀,凶手武功高强,从远处一剑刺中左尚书胸口,导致其当场毙命……”
谢相思惊得一下跳起来:“什么?左炎死了?”
她看起来倒是真的很惊讶,如果不是真的不知道此事,那就是装的。
演技真好,可以去戏班子唱戏了。
“昨晚吉祥坊中形迹可疑的人众多,都被我们带了回来审讯。不过武功高强,又形迹可疑的,只有姑娘你一个。”李之昂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眸中略带讥讽,“你自称是怀王府的人,那就是怀王指使你做的了。怀王一向不参与朝政,看来都是装的。”
谢相思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看起来官位只在刑部末流的小吏,仔细想他方才说的几句话,竟是循循善诱,句句设套。
她又坐回去,神情重新恢复之前的淡漠样子:“如果我是凶手,来抓我的那些人早就被我一拳一个送去见阎王了,怎么可能乖乖跟你们回来。李大人这么聪明居然也不觉得奇怪,那就是间歇性脑子不好,有关于怀王的事情脑子好,其他事情脑子不好。李大人,莫不是嫉妒怀王,想栽赃陷害他?”
李之昂语塞。
两人四目相对,噼里啪啦地有小火花在四溅。
谢相思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他,那是真的在死人堆里浸润过的目光,阴冷瘆人。李之昂看了一会儿招架不住,偏开眼神又问:“那姑娘在案发的时候做什么?可有人证?”
这是最麻烦的事。
她如果找人证就要把去见傅清明的事情说出来,但傅清明查的事情事关陛下中毒,此事是绝密,不能轻易让别人知道。
但凡和皇家有大关系的事情,最好都不要说,免得麻烦。
谢相思淡淡地道:“我是去为怀王办事了,至于办什么,事关王爷我不便多说。若是不信,你们可以去找怀王殿下核查。”
说到这里,谢相思顿了下,眉毛一挑,道:“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说了自己是怀王府的人,到现在王爷也没派人来,所以你们根本没通知怀王府吧?李大人,你这栽赃一条龙做得还挺严密的哈!”
李之昂面色一僵,瞪了谢相思几眼,随后站起来走人,迅速结束了这场审讯。
他一走,谢相思顿时委顿下来,脑袋点着墙,身体困得要命,灵魂却活跃着。
她刚知道买凶杀裴缓的人是左炎不久,左炎就在众目睽睽下死了。
按照解忧帮的帮规,下单的雇主一死,且这死和接单的弟子并无关系,那订单便自动解除。
陈大帅和慕云可以好好地回解忧帮,谢相思也可以松一口气。
但是如果左炎背后是有人指使的,而且那人坚定不放弃地就是想杀了裴缓,那就会有人再续上订单,运气好的话陈大帅和慕云会继续出这趟任务,运气不好,对方就会换人。
那她之前呕心沥血铺的那些路,一下就被人炸毁了。
到时候敌在暗她在明,解忧帮的人藏龙卧虎,她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裴缓不受伤害?
谢相思心乱如麻。
不过在这之前,她只想裴缓赶紧过来,把她弄出去。
被困在这里,她对外面一无所知,就更没办法采取行动。
裴缓,裴缓。
你过来啊!
我快要承受不来了!
桑明来裴缓身边足有十年。
虽然没有白照时间长,但白照脑子不好。桑明自认除了大公子外,没有比他更懂裴缓的,可这些日子的裴缓,他有些看不懂了。
早上,王爷苏醒之后,看着身体极是不舒服,痛苦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大夫说王爷应该只是伤口疼,并没有其他什么伤。
之后,王爷渐渐地平静下来,平躺在榻上,赶他出去。桑明担心王爷,悄无声息地落到房顶,移开一片瓦,望进去。只见自家王爷的眼睛盯着虚无处发呆,时不时地冷笑一声,看着像是生气。
可王爷一生谁的气,都是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不弄死对方不算完的,这次居然只是冷笑,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怎么看怎么无奈,怎么委屈。
桑明这样想,又见王爷叹了一口气,颓然地翻了个身,似是碰到了伤处,只好又翻了回来,眨了眨眼,声音很嘶哑地说:“是我不够好吗?”
骄傲半生的王爷居然会怀疑自己的魅力?!桑明觉得是自己耳聋了。
之后王爷一直沉默着,沉默到这个时节泛了热的太阳烘烤着桑明的脊背,他快要被烤成猪肉脯,就听屋里的人极是诧异地说:“左炎死了?”
左炎?兵部尚书左炎?
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王爷脸色又阴沉下去:“又是傅清明!这狗东西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王爷说着手够到枕头下,摸出来一封信,举起就着光研究。
看了一小会儿,他又骂道:“还真是够牙尖嘴利的。”
他虽是骂,但神情已然放松下来,不再阴沉沉的了。
再之后,他的手松开,信飘飘然落在地上他也不管,面庞神色呆呆的:“原来她竟是这样想的……”
片刻后,他的嘴角翘起,面上漾起笑意。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喜欢的糖一般,笑得澄澈天真,连眼睛都弯成好看的弧度。他转身把自己滚在锦被里打了几个滚,又碰到伤处,疼得他坐起来,“嘶嘶”地喘着粗气,脸疼到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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