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受虐狂啊!
谢相思抿紧唇,看他一步一步走远。等他的手扶到门上,她终究没忍住脱口而出:“等一下!”
裴缓脚步停下,人却没回头。
谢相思听见他的心跳声,快得像鼓点。
她的心跳亦是。
谢相思突然间福灵心至,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傅清明是神医鹿鸣的弟子。”
裴缓缓缓侧头,地下室没有光,只靠灯烛取亮。
明火在他眼底忽明忽暗,他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谢相思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要的,是一个坦诚相待。
“鹿鸣和当今圣上的关系,王爷肯定比我更清楚。在盖州城时,刺客利用天香阁的姑娘们想毒害王爷,我一路追踪,与救治天香阁唯一幸存姑娘的傅清明相识。他来长安,是因为圣上的病。”
傅清明垂了下眼,片刻后说:“继续。”
“陛下中了毒,傅清明为了解毒想尽办法……陛下将王爷的血对毒有功效一事告诉了傅清明,但是不许傅清明来找王爷。陛下金口玉言就是圣旨,傅清明只能找上我,偷偷地取王爷的血,看能不能破解这噬鬼之毒。我一直没能下手,拖到了去吉祥坊的那夜才动手……左炎的事情,确实和我无关。这世上可能我是最不希望左炎死的人。”
裴缓似笑非笑。
——“好,好得很,她居然还和左炎交情匪浅?”
谢相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急忙摆手:“不不不,我和他没什么交情,只是左炎是下订单到解忧帮雇人刺杀王爷的人,他要是还活着,那我就能让陈大帅与慕云拖着这单。他一死,情况可能有变,如果换了人再来刺杀王爷,王爷的性命会有风险。”
这是实话,和裴缓之前听到的心声一般无二。裴缓伸手,将放在泥炉上的茶壶取下,给自己添了杯茶,霎时一室清香。
他举手投足,一派文人自风流,和一开始印象里的他,相去甚远。
这样的他,才像是她想象中长安城里明亮耀眼的公子。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还让她觉得这么自然?也是很神奇了。
“你这么不想我死,可我差点儿就死在你手里。”看着谢相思不明所以的眼,裴缓抿了口茶,笑笑说,“你割了我一刀,伤口很浅,可我却失血过多,如果不是白照、桑明他们发现及时,我就要和左炎一起去黄泉做伴了。他那人长得丑,黄泉路上他在我身边,我魂魄会难过的。”
谢相思倏地站起来:“怎么会?!我明明给你涂了药,那可是解忧帮最好的药,就算割掉了肉,及时涂上都能立时止血的……”
“每次太医取血给陛下解毒之后,都会用专门的凝血药物给我敷伤口。寻常的止血药,对我来说根本不管用。傅清明的猜测应该没错,我的血,确实和平常人不一样吧!”
谢相思万万没想到这一点,如果早知道她肯定不会把裴缓扔在那里不管。
她差一点儿就亲手把兢兢业业保护这么久的雇主一刀结果了,这事怎么想怎么后怕,她脖颈儿后汗毛倒竖。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没因为这个事情生气。”
“不是因为这个,那王爷把我关在这儿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
谢相思说不出来。
不是因为砍他一刀,那就是因为听到心声的事情,这事太复杂,也太离奇,她没有什么把握,万一猜错被裴缓一传,该有人把她当妖精拖出去烧了。
裴缓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杯茶,拍拍手。
白照蹦蹦跶跶地走了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
“备份纸笔。”
裴缓幽幽地道:“我也出道题,倘若你能答得让本王满意,本王就既往不咎。”
这一天,谢相思想起了当初被解忧帮文试支配的恐惧。
那时候考不好顶多挨罚,今天这任何一个没答对都会送命。
若是之前,谢相思不会太把裴缓的话当成正经的话。
可他今天不一样,很不一样,她已经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还是摸不着头脑,仿佛有座无形的山罩在头顶,随时都要崩塌将她压在下面。
谢相思紧张得掌心出了汗,擦了两次才握得住笔。
“你猜,此刻本王在想什么?”
“啊?”
“这就是考题。”
谢相思木着脸:“哦。”
在想什么……
在想……
——“我花钱去解忧帮找来的护卫,居然差点儿害死我,我应该一纸投诉给到解忧帮,到时候订金都能退回,这种忘恩负义,有一百件事瞒着我偷偷去做,眼里根本没有雇主的护卫也会从我眼前消失,真是一举双得。”
谢相思睫毛颤了两下,拿着笔的手僵硬着,随后一个字一个字,将听到的心声写出来。
——“之后我知道,她瞒着我的事情,都是为了保护我。”
——“在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功过相抵这一说,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伤了我,我就该让她不好过。可我却觉得,她伤我肯定另有原因,不是她的本意。这个世界在我眼里一向是烂泥,除了我身边的几个人之外,每个人都是不怀好意。我为什么就总会把她往好了想。就连时常听到她在心里骂我,我也并不会生气,反而觉得还怪可爱的。”
谢相思觉得手里拿的不是笔,而是千斤重的巨剑,每写一个字都累得她脸红心跳多一分。
——“我不想让她落在别人手里,就把她抢回来。可之后呢,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才好,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得到的是个什么结果?让她低头认罪?让她将瞒着我的事情和盘托出?还是让她发誓效忠再也不起幺蛾子?”
——“好像都不是。”
谢相思的呼吸一滞。
——“就在刚刚,我抬眼却看不到她的脸时,我出离愤怒。”
——“我好像突然间就懂了,我气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气的,是你出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把你自己置于险境。”
——“我气的,是你心里没有我。”
——“我想要的,是我想看你时,你也恰好在看我。”
谢相思脸上的热度仿佛扩散到脑子,她头昏脑涨,眼前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爬虫。
滚烫的脸被一双微凉的手捧起。
她惊慌的眼对上他的。
那双眸静如秋湖,将她一张懵懂的脸全然映出。
他说:“就像此刻一样。”
第8章 想拥有她
在谢相思做完这次的试卷之后,她被裴缓放出来了,还照样上值保护他这个千尊万贵的怀王殿下。
谢相思也没什么异样,保护裴缓尽心尽力。两个人偶尔有几句交谈,之后重回平静。
一切看起来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桑明拉着白照一起朝着东西南北四个角叩拜佛祖神灵,感谢他们保佑王爷和谢护卫和好如初。
白照睁着一双无辜的眼,说:“如初……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桑明怜悯地拍了拍白照的小脑袋瓜,当谢护卫在王爷身边时他兢兢业业地拉着白照站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免得打扰他们的兴致。
怀王府就在这种和谐的气氛中进入了又一个夏天,裴缓喜欢夏天,喜欢暖洋洋的太阳包裹自己的感觉,他吩咐人在花园的藤萝下搭了个大秋千。
说是秋千,其实就是个简易的胡床,背面封口,用棉絮蜀锦做了个巨大的靠垫放在上面。胡床的两边支着竹竿,上面用一层薄薄的月纱覆盖,每日太阳升起,光就会温柔地从月纱外透进来。
秋千旁边煮着一壶清茶,各式精致的点心水果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批。花园的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一片盎然,在长安这个每个人费心费神一心往上挤的地方,裴缓执着地做那个最会享受的精致咸鱼。
谢相思觉得他还是太享受主义了,这样不好。
在这个吐槽刚从心里滑过的瞬间,她就被裴缓按在了对面的秋千里,腰背靠在软垫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软下去了。
如果享受是罪,她愿意代替裴缓去坐牢,无期徒刑的那种。
她没想到裴缓居然让人做了两个秋千。
“以前只有我自己,当然就做一个,今年可不一样了。”裴缓窝进对面的秋千,捡起一把玉柄扇子悠闲地扇着。
谢相思愣了一下,然后放松地躺下,没有说话。
裴缓的眼睛眯起来。
那天在地下密室他说完那番话之后,谢相思就是这个反应。
——没反应。
之后他也时不时说几句这样甜甜的话,她的反应无一不是这样,发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裴缓也想过要不把她支远一点儿,听听她心里的想法,但刚一支走她,他心里就抓心挠肝的,随后立刻让桑明把她叫了回来。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他舍不得那么久看不见她。
再想想什么办法,要不,找几个人假装刺杀他然后让谢相思美救英雄,再然后……
“咳咳!”一阵轻咳打断裴缓的想象作案,谢相思缓缓地坐起来,有些无奈地说,“王爷,我能听见。”
“哦。”被拆穿了,裴缓也不恼,扇柄在指尖转了两下,“那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相思中肯道,“我力气用尽就会脱力,不一定能救得了王爷。”
“那正好,脱力之后本王抱你回去,公主抱。”裴缓的眼中闪过兴奋的神色。
大意了。
谢相思以前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裴缓这样的物种。
比脑回路清奇,她是比不过的。
谢相思愣了一下,又坐回去了。
地下室那几天,对谢相思而言,最大的收获就是她和裴缓彼此侧面坦诚了能听见对方心声的事情。
在一个院子的距离内,她能听见裴缓的心声。
超过一个院子的距离,裴缓能听见她的心声。
以前的一些疑惑的点,她都有了解答。
更重要的是……
谢相思偷瞄了一眼裴缓。
他躺了回去,将扇子盖在自己的脸上,同时,心里“啧”了一声。
——“我真是个天才。”
——“就决定用这套方案了。”
谢相思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想到什么,又轻轻地笑开。
午后的阳光在月纱的过滤下呈淡淡的粉色,似一场繁华又漂亮的梦。
她一直觉得能听到裴缓的心声,是个奇怪的事情。
全天下的人都不会这样,只有她一个人会。
在解忧帮那么多年,最深处的孤寂总会被这个认知勾出心底,让她一瞬间心思沉到谷底。
可现在她知道了,不只是她一个人这样。
还有裴缓。
两个人的奇怪,就不会让人觉得那么奇怪了。
至于其他的,她还没想过来,就干脆不想了。
谢相思被太阳晒得有些犯困,刚晃了个神,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异样声音。谢相思旋身飞到对面秋千前,手臂张开横在裴缓面前。
“怎么了?”
“有人闯了进来。”
谢相思话音一落,南边飞檐上一道黑影上下翻飞,后面暗影营的几个兄弟紧随其后。
那身形谢相思很熟悉,是慕云。
谢相思的心头一紧。
左炎死后,陈大帅和慕云就没有消息,谢相思问过两次,他们都说没有接到解忧帮的指令。这次突然来了,还在大白天明晃晃地闯入……解忧帮那边一定有了新的指令。
她刚想到这儿,下一秒西北角的梨树后就蔓延出两道影子,一长一短,随即人闪了出来。
谢相思瞳孔微缩,人都麻了,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高的自然是陈大帅,他身边比他矮一点的……居然是傅清明!
——“很好。”
裴缓阴阳怪气的两个字适时地响起,谢相思就更麻了。
麻烦的“麻”。
按照裴缓的吩咐,他和谢相思在后花园晒太阳时,周围不能有太多碍眼的人,就只有桑明和白照在不远处候着。
府中其他护卫都在月门外,暗影营大白天也不好躲在屋顶上,就藏在墙外的树间,或者对面的茶摊子上,以此保证内外都有人。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王府有个死角,就是西北角的第三棵梨树下面,藏着个狗洞,是裴缓小时候为了逃出去玩自己挖的。
之前为了让慕云和陈大帅顺利进来假装刺杀裴缓,谢相思就把这个只有她和裴缓知道的死角告诉了他们。
他们也确实利用得很充分,慕云勾走暗影营的人,陈大帅和傅清明从狗洞进来,声东击西,神不知鬼不觉。
可傅清明是怎么混进来的啊?
桑明按住冲出去的白照,看向谢相思。谢相思摇摇头表示没事,桑明一点头,拉着白照站得更远了些。
陈大帅和傅清明走近。
陈大帅未语先哽咽,颤着音开口:“师妹……”
谢相思微笑,还没说话,从她的右腰侧就探出个脑袋:“陈、大、侠,许久不见了。”
称呼被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真咬牙切齿。
陈大帅被吓得哭音一下就吞在喉咙里。
裴缓扔开扇子,从秋千上下来,站到谢相思旁边,锐利的目光在傅清明的脸上一转,唇边溢出一抹笑:“傅大夫来我这王府,不和本王打声招呼,不合适吧?”
傅清明看了一眼谢相思,眼神询问。谢相思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了。”
“你——”说好不说,做彼此的小可爱呢?
谢相思看出他所想,又叹了口气:“不是我说的,是他……”
“是本王和相思心有灵犀,能看透她的想法,知道她的一切。对吧,相思。”
这话说得,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说的也是真的。
谢相思点头,点头,再点头。
傅清明撇撇嘴,私下调查跟踪直说就好了,扯这么一出,还要逼迫谢相思配合他说话。
陈大帅则心思幽怨,看那两个人站在一起,越发显得自己形单影只。
谢相思问:“你们怎么会一起来的?”
傅清明忙道:“碰巧了。”
谢相思没再说什么。
这两人没什么交集,哪来的碰巧。不过是她最近天天被裴缓盯得严,傅清明的传信飞镖无人回应,才想找上门来,刚好碰到陈大帅和慕云在研究狗洞。
至于他用了什么理由说服的陈大帅和慕云,傅清明那张嘴能说得很,谢相思猜不到也不想知道。
傅清明说完就让了让位置,把陈大帅完美地让了出来,成为视线焦点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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