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寄相思了。”孟云客笑,眼神幽暗,“成之收到姑娘的情信了?莫不是回到长安我就要去府上喝喜酒了?”
孟云客说完,裴缓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裴缓鼻尖“咻咻”地出着气,往前一推桌子,倏地站起来:“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慢慢吃。”
这反应,可不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孟云客明白自己这是无意间戳中了裴缓的伤心事。孟云客非常贴心地给他找理由:“舟车劳顿是该好好歇歇,之后路还长着,你快去吧!”
裴缓包下了客栈整个二楼,他就近推开一扇门,把自己摔到床榻上。
这榻远不及王府自己的金丝绒软榻,这一下摔得他腰背酸痛,差点儿真的把自己送走。
“工作间隙还有空谈恋爱,可真有你的谢相思。”裴缓喘着粗气,想到谢相思和傅清明这二人你来我往的事,简直咬牙切齿。
他恨不得冲去驿站,直接将那信抢过来,撕成碎片随风散去。可这样一来,他无缘无故知道谢相思心声的事情又要暴露了,以后还怎么……
“以后?”裴缓揉着自己额角的手停下,翻身坐了起来,“我怎么会想以后?让我不爽还心有他人的护卫,留在身边有什么用?我该立刻修书给解忧帮,让他们换个人来,再赔偿我这段时间的损失。
“行,就这么办。”
“白照!白照!”
听到声音,白照立刻“咣”地冲进了屋,一手拎着大刀一手抬高做防御姿态:“属下在呢!”
裴缓:“你提刀进来想结果了我?你喊那么大声怕刺客不知道目标是谁?”
白照连忙将刀收进了刀鞘,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属下是听王爷声音很急切,怕王爷有危险。”
裴缓想了想,说:“你出去,换桑明进来。”
他方才居然想要让白照这个缺心眼儿去办眼下的事,他才是真的缺心眼。
白照扁扁嘴,委屈巴巴地出去,桑明跟着进来。
“我有事要你去做。”
“王爷且吩咐。”
裴缓屈着一条腿坐着,面色幽幽暗暗,半晌也没说话。
他少有这样的模样,桑明一时愣了愣,猜测是事态格外严重,又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属下一家都是老将军救下的,生是裴府的人,死是裴府的鬼,王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属下就算豁出性命也会去给王爷办的。”
裴缓身边的人都是裴昭挑过来的,每一个都是知根知底,世代效忠裴家的。白照从小就和裴缓一起长大,桑明虽然不是自小跟来的,但祖上被裴家所救,一家都忠心耿耿。
看桑明坚毅的脸,鹰一样的眼里隐隐泛着红,裴缓犹豫了又犹豫,才开口:“到望城后你改道去解忧帮,带着本王的亲笔信。”
桑明:“王爷是准备——”
花大价钱买人去查刺客吗?
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裴缓的声音就落了下来:“把谢相思给本王退回去!”
桑明:“啊?”
“啊什么啊,没听懂?”
桑明脑子转了好几个弯儿还是没懂裴缓为何突然这样,刚才谢护卫从王爷马车上下来不还好好的?
他还亲眼看到王爷注视着谢护卫的背影消失了之后才舍得收回目光的。难道在马车里的时候,谢护卫得罪了王爷,那注视背影时的目光不是不舍,而是愤恨?
桑明自诩衷心,也知道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他道:“属下领命,务必办成此事。”
“嗯。”裴缓扬扬手,桑明退了出去。裴缓复又躺下,盯着天花板发呆。
之后他要换一个听话乖巧,爱说爱笑的护卫。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天天吐槽他不如这个人君子,不如那个人脑子好。
从此谢相思和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此生再也别想看到他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绝世容颜。
而他能一直听到她的心声,知道她离开自己之后过得稀烂,真是开心,哈!哈!
裴缓扯过被子,闭上眼,决定好一切他放松准备要睡去,耳畔却又不合时宜地传进那个女人的声音。
——“陈大帅居然在这儿!一出门就遇到鬼,这是什么水平?”
——“我自己难敌他,还是先回去找人再做谋划。”
——“糟了,他发现我了,他身边居然还有帮手。我今日真要交待在这儿了。”
——“不过还好他还没发现裴缓在客栈,不然他直接杀过去,裴缓就危险了。”
裴缓倏地睁开眼。
门猛地被人拉开,在外守着的白照差一点儿被吓得跳起来。
裴缓面色沉沉,道:“带上所有人手,去救人。”
桑明问:“救谁?”
“谢相思。”
第4章 英姿飒爽
络宜镇天气干燥,常有风沙,谢相思在土墙间来回穿梭,脸干得要命,吃了一嘴土。
燕归来,顾名思义,如燕子春日迁徙归来落地时,无声无息。身后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但谢相思听那吐纳呼吸声知道,陈大帅和他的那个帮手越来越近了。
她瞥了一眼墙上的影子,手摸到胸前的暗扣,“咔哒”一按,将佩刀拽下来,落入掌中,脚尖一点,凌空翻了半圈,佩刀斜斜往上一送,“铛”的一声,与陈大帅刺过来的剑一撞,力道很大,两人皆是被震得往后一退。
陈大帅普通的脸上呈现出普通的愤怒:“真是冤家路窄,这是老天爷注定让我不要放过你这个负心的人!”
谢相思扶额道:“不是,我们又没有在一起过,我哪来的负你。在一起又绿了你,才叫‘负心’好吧!”
“你负了我的一片心,简称‘负心’。”
谢相思:“你的书是武术老师教的吧!”
“你才……”
“陈哥别和她磨叽了,赶紧了结了她去做正事吧!”一直跟在陈大帅身后的帮手终于说话了。
刚才谢相思发现陈大帅二人时转身就跑,没来得及看这人的长相,现下看到了,怎么看怎么眼熟。
解忧帮很大,内分十七个院,每院内又有数个分组。每个院都是竞争关系,每年年底清算时,前三有奖金,后三名则要做帮内洒扫一年,且一年内都不可以再接单。
从前训练多是以组为单位,一年也就五六次能见到全院的人,其他院的人大多只是打照面,没太深交。等之后成年可以接单,就很少在解忧帮。谢相思在第五院,除了自己院里的人,还有其他院脸长得特别突出的院草帮草,谢相思还真不认识几个人。
“你是——”
那人手里转着一把折扇,长眼细鼻,是个典型的反派长相。和他站一起,越发显得陈大帅憨厚老实了。
“三院,慕云。”
“慕云?”谢相思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记忆,发现仍旧一片空白,“不认识。”
慕云冷笑一声:“谢相思受四大长老青眼,数次在院中比拼夺魁,又连庄三届帮花之位,那可是全帮瞩目的焦点,怎么会把我们这些普通弟子放在眼里。”
“院中比拼夺魁?”谢相思人有些蒙,“我没参加过什么院中比拼啊,还有帮花……我怎么不知道我做帮花了?”
“内定的嘛,谁让你是南长老的直系弟子。”
谢相思:“啊?”
解忧帮内部的各种选拔和比赛的第一名都有奖金,还有加分,可以在年末清算时更高一步,但因为解忧帮太大,又内部竞争激烈,所以很多比赛的消息传到各院院长那里就被卡死。
你请我喝酒,我给你下药,你暗算我,我明演你。
最后院长斗争赢了的,就直接在比赛上赢了,然后把冠军安给自己院内的一名弟子。
南长老是五院院长,而五院只有谢相思一个女弟子,什么帮花啦,什么美女大赛的冠军啦,就只能安到她身上。
谢相思的颜值实在能打,对此结果也没人说什么。她人又经常在外执行任务,消息闭塞,偶尔回解忧帮复命休息,对这加在她身上的诸多头衔和光环一无所知。
她人不常在解忧帮,关于她美貌的传说却广而流传。
有人惊鸿一瞥,见到谢相思美貌,进而茶饭不思,相思深种。
解忧帮的弟子常年修炼和苦学,在谢相思不知道的角落里,有师兄师弟们将她奉为心上神女,还花钱买她的行程,等着她回来时第一时间和她偶遇,再把情信扔给她。
谢相思:“怪不得上次七夕我回解忧帮,刚上山,就有无数东西砸向我,我以为是暗器呢!”
然后就都被她躲开了。
古有潘安出门掷果盈车,今有谢相思回山下情信雨,也是一段佳话了。
“所以你真的没收到?”陈大帅的表情从愤怒一瞬间转变成殷切,慕云恨得踩他一脚,他也像是丝毫感知不到,只顾着看谢相思。
谢相思诚实地道:“我是真的没收到。”
“所以我还有机会是吗?”
谢相思内心复杂,面上没泄露半分,“哎呀”一声:“师兄一表人才,如果我早早知道,肯定——”
——“谢相思你敢再说下去,本王立刻开除你!”
裴缓的声音近在耳畔,谢相思的一句话说到半句被硬生生地咬断,视线张望着看向两侧。
经过这么些天的适应,谢相思已经能很迅速地区分开裴缓的心声和他本人用嘴说的话。
心声有些模糊,像是近乎贴在她耳畔说的,每个字都很沉。
所以裴缓就在附近,糟了!
“师妹,你说呀,你怎么不说了?”陈大帅还在苦苦等待。慕云没有愧对其反派长相,反应很快,见谢相思神情有些反常,稍稍侧过身。
余光里巷子拐角落下的影子里,有一把隐隐要拔出的刀。
慕云凑近陈大帅,低声道:“有人来了。”
陈大帅还在眼巴巴看着谢相思,慕云低声吼道:“血王八来了!”
话音一落,陈大帅终于清醒,转头问:“在哪儿呢?”
慕云其实就是随口一说,想用刺杀目标唤醒陈大帅被谢相思勾得五迷三道的灵魂,看他清醒了目的达成,就随手指着那边:“巷口有人。”
两人看过去,从巷子口缓缓走出一个人。
天是土黄色,地是土黄色,连西边的太阳亦是比别处更昏黄,他就在这一片黄灰色中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锦衣华服,下摆月牙色的银线绣着暗纹,行动之间波光粼粼,仿若银河一线。
视线往上,他手提着一把刀,许是因不常用刀,手法生疏,骨节捏得泛白。衣襟之上蹭着点点的土,像是一路跑过来的,发丝有些乱,脸上也落了一点儿灰。
平时的裴缓都是从头发丝精致到鞋面,半点儿尘土也不沾身,眼前的这副狼狈样子,不像他。
裴缓下巴微扬,唇边溢出冷冽的笑,眸底的光碎成寒冰。
这个表情,也不像他。
即使他不是为她,但也提刀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谢相思唇发干,抿了抿,心被这西北暴烈的风吹得像哪里漏了一角。
下一秒,裴缓举着刀:“谁骂本王血王八,给本王站出来!”
刀太重,身娇体弱的怀王殿下举了片刻,手忍不住发抖。
谢相思扶额,心道还是那个娇弱的怀王殿下没错了。
陈大帅和慕云交换了个眼神,一言不发直接飞身冲去围剿裴缓。
谢相思运气于掌,暴呵一声,将刀鞘用尽全力甩出去,直奔慕云的后背。
慕云和陈大帅是同院,轻功也自然都是学的燕归来,先前出来刺杀裴缓的却是陈大帅,这说明慕云的功力在陈大帅之下,肯定不敢去接她奋力的一刀。
果然,慕云察觉身后呼啸而来的攻势,下意识跳身一躲。刀身和刀鞘间的暗线往相反方向一甩,搅到陈大帅的双脚上,往后猛地一拽,陈大帅应声倒地。
谢相思斩断暗线,趁机握着刀,几下落到裴缓面前。
刀尖指着陈大帅的面庞,他眼中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师妹,你居然对我下此毒手。”
“我解忧帮,拿人钱财,为人解忧,我接了单,就要护怀王周全。我如果让你为了我放弃杀怀王,你会吗?”
“我……”
陈大帅欲言又止,谢相思笑了一下:“所以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不值钱的,我们解忧帮从不相信感情。”
她话说得不留情,却没要他的性命,佩刀一偏,刀刃向上砍到他后颈,陈大帅顿时晕了过去。
——“所以他们也不是爱情吗?本王误会了?”
谢相思听到声音后,攥着裴缓的手腕,将他再往自己身后掩一掩,刀尖对着刚才慕云消失的方向,厉声喝道:“出来!”
“陈大帅被我打晕,有我在,你自己一个人杀不了怀王,现下出来,我有办法保你一条命,若是不出来,等完不成任务你就要回去领罚了。”
巷子口还是毫无动静,谢相思秀眉皱了皱,偏头说:“跟紧我。”
裴缓不满地嘟囔着:“呵,怎么还吩咐起本王了?”
——“啊,谢相思打架的时候好有安全感啊!”
——“下命令的时候我下意识就想听话这是怎么回事?”
听着他的心声,察觉他亦步亦趋地跟从,谢相思又笑了一下。
两人近乎贴成一个人般挪到巷子口,谢相思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你们在这儿怎么不出去啊?”
面前桑明、白照,还有陛下拨下来的总藏在房顶屋后的禁军暗卫都在,安静地蜷曲在巷子里。慕云也被打晕,被捆成了粽子扔在一旁。
刚才他一跳,刚好跳进了这一堆暗卫间,射箭都没这么准的。
桑明道:“是王爷让我等在这儿等的,没有王爷的吩咐不能出去,也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
谢相思的视线落在白照嘴里堵着的布上,简直一言难尽。
“王爷千金贵体,尔等作为侍卫,怎么能任由王爷冒险?!”
“不冒险,怎么救你?”裴缓的声音近在咫尺,和听他心声不同,这话说得格外清晰。
“那个陈大帅武功高强,上次就把你我扎了个对儿穿,这次又多了个人,本王要不出去让他们集中火力在我身上,你怎么能寻到空隙脱身?”
谢相思耳朵被他的气息捉弄有些发麻,僵硬着往前站了一站,转回头面对裴缓:“属下能救自己,下次王爷务必不要为我冒险。”
——“你以为本王愿意为你冒险?”
——“为你豁出去你还不领情,死丫头嘴硬,你是鸭子变的吗?”
——“你越不让本王做什么,本王越做什么,本王怎么会让你个鸭子拿捏!”
裴缓这次心口合一,淡漠地哼了一声:“我偏不。”
谢相思叹了口气,周身突然一软,是用力过度的脱力状态。
她手撑在墙上,艰难地开口:“麻烦王爷……给属下就近找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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