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想离开我?!
“每日看本王这么个绝世美男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我是短你吃还是缺你穿了?
“算了睡觉。
“睡不着了,谢相思你真是害人不浅!”
翌日再出发,裴缓是顶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上的马车。
谢相思紧随其后跟了上去:“王爷,属下有事想禀报。”
裴缓眼睛闭着:“不想听。”
谢相思已经习惯裴缓三不五时地抽风,并不在意,声音压低下去,道:“属下已经和陈大帅、慕云谈好了合作,只要先演场戏放他们走,他们日后就不会再真的伤及王爷。”
“本王杀了他们,他们照样伤不到我。”裴缓睁开眼,似笑非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谢护卫不会不懂的吧?”
谢相思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杀了他们,解忧帮会派新的杀手来继续做这一单。陈大帅和慕云我们已经了解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换成其他人,我们没有准备,岂不是把王爷置于险境?”
裴缓懒洋洋地说:“那是你的事,和本王无关。”
“裴缓!”谢相思提高声音,又娇又冷。
这是她第一次亲口叫他的大名。
裴缓:!!!
谢相思脱口而出后自觉不好,又软下声音劝:“人的性命只有一次,王爷要爱惜自己。”
裴缓面色古古怪怪,凝眸盯着谢相思半晌,盯得她脊背都有些发凉,他方撤回眼,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就随你吧!”
——“我也不想这么快就投降,可是她叫我裴缓哎,叫得怪好听的。”
——“再叫一声,我可能会脸红。”
“裴缓?”
裴缓的脑袋往旁边别得更歪,露出的一点点耳尖白里透红,不满地嘟囔着:“放肆得很,你还叫上瘾了。”
——“糟糕,不能让她发现。”
谢相思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莫名其妙地有些热。
在怀王一行还有一日到长安时,陈大帅和慕云趁守卫换班逃走,护卫们追出十里之后跟丢了,怀王殿下表示生气,罚了护卫半年月银,以示惩罚。
晚上,谢相思请被罚的护卫们喝酒,将半年月银换成银票一次性发给大家,说这是她和王爷争取来的结果。
之前府内的护卫对谢相思这个外来人员做老大还颇有微词,这次之后倒是心服口服。
谢相思不由得感叹,钱在大部分时候确实是个好东西,从此她积极赚钱的心又坚定了一些。
而在她做这些事时,裴缓还是执着地将谢相思给傅清明写的信截了回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到一个“情”字,他手抄了一份,让桑明连夜将原信放回去。
裴缓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隐晦暗语,他得好好研究研究。
马车进到长安,已是六月中旬。
怀王府外的梨花早就落尽,只剩一片片油绿的叶子在随着和风轻摆。
裴缓沐浴更衣过后,奉诏入宫,谢相思同行。
自从在裴缓身边做护卫,他几次进宫谢相思都在宫门外守着,这还是第一次她得以踏进宫门,一睹这世上最盛极的所在。
雕梁画栋,金碧恢宏,脚一踏进去,那股逼人的威压感近乎排山倒海一般地冲到天灵盖,让人忍不住便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反观前面的裴缓,走路晃晃悠悠,也不用太监引路,带着她穿花拂柳,进各种曲折小路,熟稔得仿佛是自己家一样。
“这宫里本就大,工匠修的路九曲十八弯,要是靠两条腿走他们修的路得把人累死。”
谢相思问:“王爷是跟着临安王知道这些小路的?”
“你倒是聪明,本王少时做过几天临安王的伴读。”
能做皇子伴读的人,自都是天资聪颖的人,也不知道临安王文质彬彬的,这裴缓怎么就长歪成这样。
裴缓想到过去,眼睛弯起,笑得狡黠:“临安王的先生王太傅是个老学究,一上课我就犯困,一犯困他就罚我,一罚回家兄长就不让我用晚饭。我就在王太傅的茶里下泻药,之后事发王太傅追着我打,我就到处躲,一来二去,这宫里的小路暗道被我摸了个透。”
谢相思嘴角一抽,这下她知道了。
少时的裴缓和如今的也没什么区别,顽劣不堪,让人头疼。
谢相思追问:“那之后呢?”
“太傅告到了陛下那儿,我爹娘进宫要领我回去,免得我教坏了临安王。陛下倒是仁慈,说我天资聪颖,只是顽皮而已,把我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然后?”
裴缓脚下一转,下巴点着前面:“穿过这灌木丛就是乾元宫了。”
谢相思跟上去,听裴缓道:“然后半年之后陛下嫌我话太多,把我塞回裴府了。父亲把我交给了兄长,兄长和我同食同住,日日盯着我,稍有懒惰就教训我……”
想到过去,裴缓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能让裴缓这么恐惧的人,想来是个人物。
两人说着到了乾元宫门前,越武帝身边的内监总管梁瑞在门口等着,一见他忙笑着行礼:“王爷你可回来了,陛下日日惦记着您呢!”
梁瑞说着引裴缓进去,侍卫拦下谢相思。
裴缓回首看了她一眼:“这是我的新护卫,劳烦梁公公找人带她去歇一歇。”
梁瑞道:“是,王爷放心吧!”
梁瑞送裴缓进殿,不一会儿有小黄门出来,带谢相思去乾元宫前面的听雨台歇息。宫里的茶水点心都很好吃,谢相思也没客气,吃了半饱之后精神也放松,思绪不自觉地就飘到裴缓身上,进而想到他方才话语间都很敬重又惧怕的“兄长”裴昭身上。
前中书令裴昭之名,天下无人不知。
裴家一门忠烈,裴昭继承先祖之志,天资极高,六岁便做《红梨赋》惊艳四座,十七岁中状元,步入官场,仕途一路顺遂。裴昭为人正直,淡泊名利,事事亲力亲为,常在衙门办公至深夜方归。二十三岁便任中书令,如今的丞相卫启年事已高,且自去年底开始缠绵病榻,无力办公。朝上朝下人人皆知,裴昭从两江调回之日,便是拜相之时。
而裴昭的同胞弟弟裴缓,被称为“长安四大纨绔”之首,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人们最常用他来衬托裴昭的完美无瑕。
听裴缓说裴昭从小也是管他极严的,可他后来还是长这么歪,这其中的变故,谢相思猜,肯定与后来镇国将军和夫人双双过世有关。
父母骤然离世,裴昭为父为兄,自然是不肯对这个唯一的亲人过于苛责。裴昭不得不离开长安后,陛下为了庇护裴缓,还特意寻了个由头封他为王。
裴缓在父母兄长以及陛下的庇护下恣意生长,近乎没有一点儿忧愁。
而谢相思在裴缓称霸长安的年纪还在解忧帮苦熬着,每日服各种药物改变肌理结构,那些药有时在体内相冲时实在难熬,连入睡都是奢望。
那样难熬的日子谢相思硬生生地撑下来了,她一直信奉靠自己得到想要的才不负此生,看不惯裴缓这样仗着父母兄长便平步青云得到一切的人。可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裴缓成长中的那些烂漫时光。
那是她从来没拥有过的。
“成之,成之?”
殿内,裴缓望着烛台的纹路走神,听见声音他发怔着转头:“陛下说什么?”
龙榻上越武帝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精神不济,唯那双看遍鲜血白骨的眼依旧明亮如昔。
“你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越武帝玩笑着问,“可是有心上人了?”
“没……没有。”裴缓话说得急,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嘶!”手腕处传来一阵冰凉的疼痛,是太医看裴缓分神果断下的一刀,薄薄的刀刃划开他的皮肤,血跟着渗出来,一滴一滴,滴进白瓷碗中,似北风寒雪里绽开的朵朵红梅。
血没过碗底,太医拿纱布止住血,又上了凝血药包扎好,端着那碗血躬身退出去熬药了。
越武帝看那张和故去的至交好友相似的脸,有些疲累,又有些不忍,最终吐了一口浊气:“成之,辛苦你了。”
太医的药起效很快,这一会儿就不疼了,裴缓又活过来了,语气轻松地道:“传闻中臣可是靠血上位的,不真的出点儿血怎么保住这荣华富贵。”
越武帝被逗笑:“你啊,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母亲说我生下来哭个不停,不像裴昭,刚出生的时候就无声无息的,我爹娘都担心他是个哑巴呢!所以我伶牙俐齿嘛,打出生就如此了,从来就没变过。”
越武帝神情默默,笑意敛起:“朕本想同你一起回盖州城看看他们……”
“臣在父亲墓前将陛下让臣带过去的信烧了,父亲在天之灵会明白的。陛下好好休养,待到明年春日,臣陪陛下再回盖州。”
越武帝半阖着眼,良久后点头。
裴缓见他实在疲惫,又说了会儿话就退了出去,梁瑞亲自来送:“听闻王爷在盖州遇刺,陛下很是担心,陛下让老奴把这个给王爷。”
梁瑞手里端着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一枚赤色龙佩,是越武帝的贴身之物。
守卫皇城的禁军中,有一个秘密组织暗影署,只听皇帝一人号令,行暗夜秘事。裴缓身边的那些禁军暗卫就是越武帝亲自从暗影署挑过来的,而能调动暗影署的,就是这枚赤色龙佩。
越武帝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去调人,想调多少就调多少,来保住他这条小命。
“我在陛下眼里,就是走路可能也会崴脚摔得没命的废物吧!”裴缓合上盖子。
梁瑞赔笑道:“陛下只是担心王爷。”
裴缓耳边过着方才偷听到的谢相思的心声。
她说很艳羡自己的废物人生。
裴缓眉头一挑,将盒子收起来:“梁公公不必开解本王,烂就烂,我就烂。”
梁瑞:“王爷真是豁达开明,老奴敬佩。”
裴缓慢悠悠地走出乾元宫的门,梁瑞说随行的那位女护卫正在前面听雨台,裴缓谢过梁瑞,没用人带着,自己往那边走。
他特意让梁瑞着人带谢相思去稍远的地方等他,为的就是把距离拉开,超过一个院落,以防止自己替越武帝割血治病的事情被她探知。
当然也为……让他能清楚听到她的心声。
谢相思人冷话不多,可心声却很活泼,和她给人的感觉反差很大。今日裴缓才晓得,她一开始是不得不这么做,之后便是习惯这么做了。
在解忧帮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一旦行差踏错很容易就没了性命,千百句话都得藏在心底,自己和自己排解。她在无人无事时就安静地待着,在旁人眼里是在发呆,但其实她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事想。
她的内心世界很鲜活明亮。
走了几步,裴缓停下,耳边已经没什么动静。
距离雨花台还有段距离,裴缓负着手加快脚步,猜道:“一定是睡着了。”
只有睡着,她才会不在心里吐槽。
越武帝喜雨,特意在乾元宫外的西南角建了雨花台。台阶一级一级向上,最高处可以远眺前面的御花园,看百花争艳,听雨打芭蕉。
裴缓踩上一级台阶,喉咙突然有些发干,后悔刚才在乾元宫出来前没喝完那盏雨前龙井。
裴缓屏住呼吸,甩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杂乱念头,和莫名涌出来的一点点紧张,脚步踩稳,走了上去。
阁楼的窗和门都打开,初夏的和风穿堂而过。
裴缓放轻脚步,站到她旁边。
谢相思靠在圈椅里,秀眉舒展,睡得很是安稳。有一片叶子裹进来,贴在她脖颈儿上,碧绿的叶子叶脉清晰,她太过白皙,脖颈儿上的筋也清楚可见。
她就似这叶子,颜色清冷,独一无二。
裴缓探出手,捻住那叶子的叶柄。
紧跟着腿猛地一阵剧痛,天旋地转间他人已经被压倒,厚重的刀鞘抵在他脖颈儿处。
“谢相思!”
谢相思睁开眼,对上一张痛苦到扭曲的俊脸,她暗道不好,忙收回手:“抱歉了王爷,这是我睡着自保的本能反应……属下带王爷去太医院看看吧!”
她说着要去扶裴缓,好巧不巧地正按在他左小臂刚被划了一刀的伤处,裴缓眼前一黑,差点儿没疼死过去。
“王爷您怎么了?王爷!”
“不能去太医院!”裴缓甩开谢相思,指着她,“站在原地不要动,离本王远点儿!”
裴缓一瘸一拐地坐到圈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谢相思是来克他的吗?
谢相思听话地站在原地,看他平缓疼痛之后阴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煞气,非常识时务,软语解释道:“属下的本能反应是做护卫必须具备的,这样一旦有人来伤害王爷,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属下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然后保护王爷。王爷走路的声音很沉,属下能区分出来,可今天王爷的脚步很轻,属下还以为是别人——”
谢相思说着一顿,瞅着裴缓:“王爷是故意放轻脚步的?王爷是想亲眼抓属下睡着然后记一笔?”
裴缓右手掌心攥紧,冷笑一声:“恶意揣测本王,谢相思,你好大的胆!”
不正面回应,而是说套话,那她猜得很正确了。
她之前迷迷糊糊睡着听裴缓说不能把她送回解忧帮,既然能确定继续留下执行任务,她也不怕什么投诉。
谢相思立时道:“属下知错,属下冤枉了王爷,王爷放轻脚步一定是猜到属下睡着了不想打扰属下。王爷的善良比天高,王爷的宽容比海深,能在王爷手下做护卫,是属下三生荣幸。”
裴缓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终哼了一声:“马屁精!”
——“哎呀,她是怎么猜到的?”
——“难道我暴露了?”
——“不能想不能想,再想真暴露了。”
谢相思愣了愣,啊?裴缓真是不想打扰她?
裴缓居然这么了解她,猜到她睡着了吗?
暴露什么,暴露自己其实不只是个害人精,还是个有点儿良善的小可爱?
谢相思面无表情,裴缓瞥了她一眼,长指敲了敲扶手,吩咐道:“你去乾元宫门口叫两个人,送本王出宫。”
“是,属下这就去。”
谢相思心里有愧,走得很快,刚到乾元宫门口,身后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思思姐姐?”
谢相思一怔。
她转回身,对上一张灿烂笑脸,她差点儿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傅清明?”
傅清明换上一身锦衣,落发高束,颇像世家里招猫逗狗百事全无的小公子。除了那张依旧清秀的脸,和久安镇那个落魄的小神医毫不相干。
他的鹿眼里盛着惊喜:“好久不见了,思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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