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自然可以。”
谢相思翩然跳下房顶,腿一软差点儿栽在地上。
用完大力气之后脱力症状很快就来了,她强撑着推开离自己最近的房门,不管不顾地快速往前跑。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急速旋转着。
倒下时,谢相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儿,只感觉身下软软的,热乎乎的,是个好地方。
翌日,清晨。
初升的朝阳带来人间希望。
榻上的男人意识刚刚苏醒,眼睛还执着地闭着,他的手钻出帷幔,哑着嗓子喊了声:“倒杯茶来。”
听到声音,锦芽快步地进来。裴缓平时并不喜欢让婢女近身,尤其是他睡觉的时候,锦芽只将温的茶放到裴缓手中,便退到一旁。
裴缓困倦的脸略有舒展,直起上半身,却发现腰上有桎梏,根本动不了。
动作间,帷幔被扫开,锦芽瞪大了眼。
“王、王……王爷,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奴婢先出去了!”
锦芽捂着脸慌忙跑出去,开门时差点儿撞上桑明。
“锦芽姑娘,王爷醒了吗?”
“醒、醒了。”桑明要往屋里迈,锦芽红着脸拦住他,“别、别去,不方便……”
桑明不解:“啊?”
“里面有人。”见桑明还是不明白,锦芽一跺脚,“谢护卫和王爷在一起呢!”
“白照说昨晚王爷叫谢护卫来值夜,在一起这不是正常吗?”
锦芽摇着头,欲言又止,“哎呀”一声:“不是王爷护卫的那种在一起,是、是好看的公子和好看的小姐的那种在一起。”
锦芽说得很委婉,桑明脑子转了个弯儿,震惊地瞪大眼。
卧房内,裴缓睁开眼,目光往下扫,只见一个人正斜着趴在自己身上,脸埋在他左手边的锦被里,腿搭在他右手边,像是一个饿虎扑食扑上床榻上的。
他的视线往下扫,扫到一截不堪一握的杨柳细腰,是昨夜他心心念念想量的。
这人,是谢相思。
裴缓脑中混混沌沌,对于昨夜的记忆最后只停留在他扑向谢相思,然后就没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谢相思才会这么胆大包天地冲向他的床呢?
裴缓躺回去,后脖颈儿一阵酸痛,他当时扑到地上,如果是摔晕应该脑袋疼,脖子疼这分明是被人打晕的。
他眼盯着棚顶,随后缓缓地,慢慢地,漾开一个笑。
谢相思打晕了他。
谢相思扑向了他。
谢相思平日里碍着雇主和手下的身份有别,不能表露太多情绪,但又实在垂涎他的英姿,在二人相处时春心萌动,不惜打晕他以获得亲近的机会。
看她这死鸭子精嘴硬的特性,等她醒来肯定会说是他自己晕倒的,又或者说是有刺客来她护着他,两人双双被打晕之类的。
裴缓握在手里的茶水从温变凉,他被谢相思压得腿发麻,再压下去就要残废了,他伸手戳了戳谢相思的手臂:“喂,醒一醒。”
谢相思没有动静。
裴缓心里“咯噔”一跳,将杯子随手甩出去,起身将她推开。谢相思滚到榻里,眼皮都没动,呼吸均匀,随遇而安地继续睡着。
“怎么会有人睡觉和死了一样动都不动。”裴缓说着松了口气。
她睡颜恬静,纤细修长的睫毛挡住总藏着情绪的眼。
床幔的缝隙里漏下光,裴缓忍不住凑近,数着她的睫毛根数。
——“一根两根三根……”
——“谢相思真好看。”
——“四根五根六根……”
——“怎么会有人眼睛鼻子嘴长得都这么合本王审美,是假的吧?听闻番邦有妖术能让人五官改变,她是不是去做过?我捏捏试试。”
他手伸过去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指尖顺着往上游走,到达她的眉骨。
她的眉骨比一般女子略高,秀气的长相硬是被逼出七分的艳丽。
再然后,是眼。
她睁开眼时,大多数目光都像是看死人一样,可当她内心情绪奔腾时,眼底也像是藏着万千星,耀眼极了,就像现在这样,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真好看。”
裴缓的目光温柔,在她面上一睃,随后一个僵住。
裴缓:!!!
两人四目尴尬相对,裴缓收回手,声势咄咄地先发制人:“本王醒来你就在本王床上,本王刚在查看你是不是死了。”
谢相思:“哦。”
如果不是她能听到裴缓的心声,她就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裴缓的眼危险地眯着,继续进攻:“谢护卫,你怎么在本王的榻上?”
谢相思撑着手臂下了榻,这短短的几秒钟,痛苦得像是几年那么长。
其实从裴缓有动静开始她就已经醒了,他心里关于自己“饿虎扑食”的言论她都听到了。
她和傅清明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就不能让别人,尤其是当事人裴缓知道她昨夜偷溜了那么久。她不让鹰眼将人带去暗影营,又不让他们向上禀告就是为的这个,暗影营的人是“哑巴”,他们不告诉陛下也肯定不会告诉裴缓,就没人知道她昨夜出去见过谁。
裴缓被打晕,她横七竖八躺在床上,解释这一切最好的理由当然是她为救他殚精竭虑,最后二人双双晕倒。
柴房里正有两个被捆的刺客,稍微串下供就好了。
再不然,就是他自己摔晕,她为了护着他用力过猛最后也晕倒,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巧了,裴缓也是这么猜的。
他觉得这都是谢相思为了掩盖对自己的不轨之心想的借口。
谢相思脑仁疼,巨疼。
她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能听到裴缓心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
裴缓屈着一条腿,眼风跟着谢相思,如影随形。那样子,分明是今天不得到个结果不会罢休。
谢相思深吸一口气,直面他:“昨晚属下感觉到附近有人,就出去看看。陈大帅和慕云按照约定过来假装行刺,被新来的暗影营的兄弟们堵住,我把他们两个带回了府。”
裴缓薄唇微扬,不言不语。
谢相思继续说:“属下回来之后,继续在房梁上给王爷值夜。”
她说着,惯来清清冷冷的脸上,飘上丝丝红晕,倒也玲珑可爱。
裴缓的眼凝着,心跳得飞快。
——“老天爷,她有点儿可爱啊!”
谢相思脸更红了,她埋下头,从裴缓的角度看,她修长的脖颈儿弯着,似湖边洁白圣洁的白天鹅。纯真和美好,在这一刻从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瞒王爷,属下打小过得苦,就喜欢漂亮的物件。四季的花,能看到的我都摘下收集起来。好看的人,属下忍不住一看再看。昨晚上属下回来,在房梁上看到王爷的睡颜,当真是画中仙人一样。
“属下没忍住就跳了下来,蹲在床边看着王爷。
“再然后,属下就不知道怎么睡过去了。
“属下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王爷放心,属下下次再也不敢了。”
电光石火之间,谢相思巧妙地将裴缓的预判换了个说法。
把裴缓认定的“她馋他的英姿”扩大到“馋所有好看人的英姿不限定裴缓一人”,这样顶多听起来变态了一点点,但是也不会让裴缓觉得她对他心怀不轨。
谢相思等了半晌,都没等到裴缓的反应。
她悄悄抬了眼皮,见裴缓面上一片可以读出来的空白,眼神迷蒙着,像是失了神智。
自恋被戳破,会这么失望吗?
美女不解。
只是须臾,裴缓像是回了神,面上没多余表情,只是声音冷凝:“你过来。”
谢相思听不到他的心声,拿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不会气急败坏要和她撕破脸吧?
这谢相思反而不怕了,她勇往直前,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几步就冲到了榻前。裴缓又说:“蹲下来。”
谢相思照做,她蹲着,脊背也是一如既往的高挺,裴缓低下头,就能和她平视。
两双眼,正正对上,谢相思的心猛地一跳。
“谢护卫兢兢业业保护本王,本王当然要回报你。”裴缓的眼垂了垂,复又重新对上她的,那一双眼黑得像是落日尽头,丝丝的光亮缠在其间。
谢相思突然有些恍惚,她像是透过这双眼,看到了一个和眼前的人,完全不同的人。
孤洁骄傲,心思万千也不动声色,是风雪压不弯脊梁的冬日梅。
谢相思一颗心往那落日尽头坠,一直下坠,失重感让她抿紧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多少人一眼就沦陷在本王的美貌中,你也不会例外,嘻嘻。”
鼓噪的男声将谢相思从蔓延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她回过神,再看眼前的人,那双眼弯着,已经没了方才给她的感觉。
真是奇怪。
谢相思站起来,抱拳:“多谢王爷,王爷的美貌给了属下今日好好做事的动力。”
裴缓一脸的“我就知道你逃不过”的表情:“行了,去吧!”
“属下告退。”
——“找遍长安城也找不到比本王还好看的人。”
——“你每日只看本王,时间长了也就只馋本王一人的英姿。”
——“到时候一日不见本王你就难受!三日不见本王你就泪流!”
听到这儿,谢相思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真是好美的一张脸,好恶毒的一颗心。
裴缓在榻上又躺了一会儿,唤来桑明:“去看看谢相思在哪儿,不用叫她过来,远远地看着,知道她人在哪儿就行。”
桑明本来还不信锦芽说的话,但他是亲眼看着一向清冷一个打十个也不在话下的谢护卫方才捂着脸,小女儿一样娇羞地跑出去的。
再看王爷,也就这么一会儿没见到谢护卫就如此关心。
还特意关照不要打扰谢护卫休息。
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自家王爷这么多年只顾着吃喝玩乐,到现在也没议亲,好不容易开了窍,谢护卫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女,但也是个高手,如果能嫁给王爷,那以后就更方便近身保护王爷了……
桑明拿着做护卫的银子,操着老大爷的心,很郑重地回道:“王爷放心,属下有分寸。”
裴缓也没听出来他的深意,“嗯”地应了一声。
桑明退了出去,裴缓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坐了起来。
他尽量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就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桑明回来禀告,说谢护卫去了柴房见抓到的那两个刺客了。
柴房的位置,离裴缓的院落更远。
所以他没听到她的心声不是因为她没到距离,而是她在做正事,根本就没有想什么。
直视他漫长的三十个数之后,居然不会满心满眼都是他?
裴缓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虽然好看,但不精致。
谢相思看惯了他从前的美好模样,现下肯定是差几分的。
裴缓捻着通透的青玉簪,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
旁边的桑明后背阴风阵阵,打了个哆嗦。
柴房里,解开陈大帅和慕云捆绑的谢相思打了个喷嚏。
“一会儿你们换上府内护卫的衣服,我送你们从后门出去,之后什么时候再来听我的安排。”
陈大帅耷拉着脑袋,说:“那个……昨夜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
“有什么对不住的,你的反应很真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要是那样你还相信我,那你这个人才真是无药可救。”谢相思指着衣服,“我先出去,你们换好了就出来。”
“师妹!”
谢相思止住脚步,回眸看他。
陈大帅握着双拳像是鼓足勇气,才开口:“我知道下单要杀怀王的人是谁。”
“师兄!”慕云拉住陈大帅,“不可啊!”
“你我杀不了怀王,和师妹合作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师妹能有办法,让杀怀王的那人撤了单,我想,我们还有一条活路吧!”
这个道理,是陈大帅花了这么些天才想出来的。
慕云的手松开。
陈大帅肯说,这是意外之喜。
谢相思忙问:“是谁?”
“兵部尚书,左炎。”
第6章 风起云涌
谢相思放走陈大帅和慕云之后,坐在王府后院的墙上,望着长安城依旧熙熙攘攘的新一天出着神。
解忧帮在一处深山之中,和外界的连接靠一条小桥,在能去执行任务之前,帮内弟子很少有机会能出去。谢相思那时候就喜欢望着天上的云,天上的星,畅想着以后能自由活动时,看到的外面的瑰丽世界。
其中最令谢相思心驰神往的就是长安城。无论是在话本子里,还是解忧帮的典籍中,长安城都是梦幻瑰丽,繁华的不夜城。那里有数不完的珍馐美食,金器珠宝,那里的女子环肥燕瘦,那里的男子俊美无匹。
甚至有一本叫《将军恰恰甜》的话本子里,写长安城遍地黄金,有人靠着在地上捡金豆子就能发家致富。
虽然长安城还有钩心斗角的朝堂争斗、尔虞我诈的宫廷战争,但这些和长安城的好比起来不值一提。更何况她一个武力人根本掺和不进去这些脑力斗争中,别人再怎么斗都与她无关。谢相思一心想来长安,就算之前接的任务都在西北一带,还是积极翻看解忧帮内有关宫廷朝臣的资料。
谢相思做梦梦到的好地方,十有八九都是长安城。
梦里有个背对着她的男子,一身月白锦衣,发丝被清风拂乱,他脊背高挺,孑然立世,君子端方。
那是她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里美好男主的集合体。
谢相思虽然没想过嫁人,但她喜欢看美男子,梦了几次之后她就更向往长安了。
这次怀王裴缓的单子刚到解忧帮的时候,谢相思就从南长老那儿听到了,她寻思去长安这么好的事情肯定大家抢着上,她去竞争不一定能有胜算,倒不如先表达一下自己不想去,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时自己再出手。
可她的谋划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其他院的几位师兄都强烈表示退出,她退出的叫声没他们的大,最后这单子就落在她身上,当时她还觉得是自己幸运,现在看来她才是真的傻。
谢相思眯着眼看远方长东街几个小贩为抢地盘挥着萝卜白菜打成一团,近处王家的寡妇和李家的鳏夫眉来眼去,一辆马车呼啸着从胡同穿过,被扬一身土的凶悍的赵家婆子叉着腰骂狗东西……简直一言难尽。
这长安城除了有钱人多一点儿,很多院落气派一点儿,吃喝玩乐项目多一点儿外,和传说中的神仙仙境根本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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