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阵。
她面前的男人面若冰霜,紧紧抿直的唇瓣好似一条冰封的直线,黑眸沉沉,一言不发。
翻涌的嫉恨,无声的焚烧了他。
内心的自己痛得面目狰狞,烈火焚身般又烫又痛,表面还似波澜不惊的湖水,依旧能做到面无表情,不让人窥探到半分的情绪。
*
这晚过后。
竺玉有很长一段时日没见到陆绥,她出门次数少,他们也还要继续准备春闱考试。
事关前途,谁也不想落下风。
哪个男人不想金榜题名,不想风风光光的穿着红衣骑马游街。
转眼秋天过去了,冬天又过去了。
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春闱如期而至。
一共三场。
一场三天。
熬过了这九天,也才只是金榜题名的第一关。
他们考试的这些天。
竺玉也没闲着,常常被父皇叫去御书房,倒不是考验她的功课,而是将一些无伤大雅的奏折扔给了她。
竺玉听着父皇压抑在喉咙里的咳嗽声,有些走神,从去年冬天起,父皇的身体渐渐的就不太好了。
总能听见他止不住的咳嗽声。
父皇好像又将念头落在道士口中的长命百岁的药丸上,暗中依然在服用丹药。
上辈子,父皇是后年冬天病故的。
她总觉得父皇的死,同他吃的那些丹药脱不了关系。
她小的时候,父皇偶尔也会将她放在肩膀上,让她“骑大马”似的骑着他。
她怕高,总是控制不住紧紧攥着父皇的头发。
坐在父皇的肩膀上,对于那时还小小的她,的确能看得更高更远。
她不想父皇那么早就病亡。
但又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出了宫。
竺玉还心事重重的,直到前面的路被百姓给堵住了,才知道原来今日就是春闱的最后一日。
他们都考完了最后一场。
等着一个多月后的放榜。
竺玉掀开车帘,望向东南方的贡院。
他们的青云路,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春闱才结束,竺玉就收到了邀约,拜帖纷至沓来,不要钱的送到了太子在宫外的别院。
不过这几日,她没有那么清闲。
有一江湖淫贼,夜里悄声无息糟蹋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姑娘,顺手还杀了几个无名小卒。
弄得人心惶惶。
父皇将案子扔给了她。
她也快成年,肩上是该挑起担子,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干。
竺玉正为这案子焦心,出门赴约都还愁眉苦脸的。
周淮安考完了试,心情大好,懒洋洋的开腔问道:“殿下怎么一脸苦相?这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第95章
二楼春风盛,吹进屋子里,拂去了午间的燥热,温凉的春风一时也能令人平心静气。
竺玉原本撑着下巴,愁眉不展望着窗外,听见周淮安的话,缓慢收回视线。
她扫了眼在场的几人。
周淮安往后大概是要走他父亲的路,周家避开了上辈子的祸事,没了灭门的惨案,他应当还会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舞刀弄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李裴则先是进了翰林院,后来擢升都指挥同知,在他父亲的庇荫之下,自是青云直上。
秦衡比他们俩还要顺当,初涉朝政,就进了文渊阁。
在皇帝面前十分能说得上好。
唯一同查案子有些关系的。
莫约也就只剩下现在与她处处不太对付的陆绥,他起先是是督察院御史,后来又去大理寺历练了一番,经手的案子无数,无一例外,全部破获。
后来进了内阁,渐渐露出更加尖锐的锋芒。
竺玉回过神来,她现在这个棘手的案子,在外也不是什么秘密,三言两语,简单的同他们说过之后。
她拢着眉头,有些苦恼地说:“那淫贼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了风声,这几天倒是没有再出来作乱,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不知道躲到了哪儿去。”
“我还得想个法子将他引出来。”
可这个江湖淫贼,手段残忍大胆,戒备心也不小。
朝廷开始查案,他就此销声匿迹,躲得严严实实。
竺玉查了好些天的线索,到现在也没找出他曾经的留宿之地,连名字都不知道。
被他糟蹋过的小娘子,上吊的上吊,投湖的投湖,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度过余生的下场,都算是家里开了恩。
周淮安听完来龙去脉,也不觉得此事有多棘手,他端起眼前的酒杯,漫不经心啄了两口:“这人不是好色吗?奸淫掳掠的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你寻个貌美的女子,同她一起设个套,事先假装已经抓到了淫贼,叫他忘了警惕,不怕他不上钩。”
竺玉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她摇了摇头:“不成。”
周淮安:“为何不成?这主意不说万无一失,但想要瓮中捉鳖也不难。”
竺玉拢着眉心:“哪有愿意这样做的女子?”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几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她被看得也有些紧张,攥紧了手指,语速和缓,甚至有些慢吞吞的:“而且既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就不能让无辜的少女以身涉险,真出了悔之不及的事情,我便是以死谢罪都偿还不了的。”
周淮安早就习惯了这个表弟的烂好心。
打小就如此,处处都留情的小种马。
心疼这个,心疼那个,总之顾虑颇多。
她既担心良家子受到伤害,大可以多花些银子买通花楼里的妓子,叫她们帮忙演上一场戏。
既然已经挂了牌,当了娼妓,就没了清白可言,想必不会在意、也不必担心会被糟蹋。
周淮安也没把话说透,而是意味不明道:“这世上就没有花银子办不到的事情。”
竺玉绷着小脸,表情严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许多事是银子换不来的。即便她不在意清白,可若被伤了性命,就算许了她金山银山,她也没机会花。”
周淮安听着不是滋味,倒是显得他像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畜生,可他分明是好心好意为她出主意。
这人打小就像个白眼狼。
长大了还是大白眼狼。
周淮安放下手中的酒杯,英俊潇洒的脸庞,紧紧绷着,面无表情,无比冷峻:“这不行,那不行,那你可还有更好的主意?”
竺玉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还没想到,所以才愁眉苦脸的嘛。”
秦衡听着,心里倒是有了别的主意,不过压着没表。
李裴满不在意,将面前这碟子糖糕往她跟前推了推:“抓不到就算了,刑部也不是吃干饭的。”
竺玉却不想让父皇失望,也不想坐实了废物的名声。
她虽然没有那么厉害,但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周淮安盯着她的脸,无声看了半晌。
眼神直白,难以忽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半晌也没摸到什么脏东西,她被周淮安深不可测的目光看得心慌。
周淮安打量过她的全身,细腰细胳膊,细皮嫩肉,肤若凝脂,睫毛浓黑纤长,黑色的眼珠看着天真又妩媚,这会儿怔怔的、有点懵懂的对上他的眼睛。
他心里怪怪的,看多了也忍不住想这小种马长得还真是漂亮,他又想起来积善寺她穿着那身衣裙,纤瘦却凹凸有致的身形,被勾勒的极其勾人。
不然也不能把秦衡迷得团团转。
没记错的话,好像陆绥那会儿正要硬要将她留下来,面纱上好似沾着湿液,谁知道发生过了什么。
周淮安咽了下喉咙,吐了一个字:“你。”
竺玉愣了下,指了指自己:“我?”
她不解:“我怎么了?”
秦衡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陆绥看了眼周淮安,已经看穿了他的打算,他说:“不行。”
周淮安说:“她想破案,想抓着那淫贼,又不想旁人涉险,那就只能如此。”
沉默片刻,陆绥淡道:“她也很弱小。”
竺玉好奇的看着他们俩:“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周淮安偏过脸,看向她:“我在想既然殿下也不是没扮过女人,不妨这回你自己上阵当那个鱼饵,将那淫贼钓出来。这样你也不必担心无辜之人被牵连。”
竺玉没想到周淮安想出来的主意竟然是这个。
她有些心虚,又得强行打起精神来给自己壮胆,认真强调:“这怎么行,我是个男人。”
周淮安撩了下眼皮,“我知道殿下是个男人,你若是个女的,还没人敢叫人去当鱼饵。”
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喜欢沾花惹草、怜香惜玉的花心男人。
竺玉支支吾吾,不想答应,可认真想想,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这案子一日不破,就一日不得安宁。
她这太子,也叫人看不起了去。
秦衡在心中啧了声,想到积善寺那日她穿着罗裙的样子,呼吸紧了紧,片刻之后,秦衡也开了口:“殿下,他说的不无道理,为今之计,只能先委屈了你。”
竺玉抬起眼,眼尾有些红润,蕴着无辜之色,脸白白的、小小的,惹人怜爱,她眼中的抗拒和挣扎,被人尽收眼底,她有点委屈的说:“为何你们不能男扮女装?也是为名除害了。”
这种缺德事!怎么就想着她呢!
她若真是个男的就罢了,装成女孩子也没什么,可她偏偏是个假男人,若是弄巧成拙,被看穿身份,可不是要命吗?
周淮安毫不客气:“殿下看我们几个扮成女人能骗得了谁?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徒增笑料。”
竺玉抬眸认真看了看他们几个,长得的确都还不错,但是确实也有棱有角,轮廓少了几分女性的柔软,眼神里的厉光都能杀死人,看见他们都只想远远避开,免得惹火上身。
竺玉望着李裴,过了会儿,目光又落到了陆绥身上,她小声地说:“李裴…长得也挺秀气的。”
“还有陆绥,若是作少女打扮,定是像高不可攀的枝头月,孤高清冷,让男人有征服欲。”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也不敢抬头去看陆绥的脸色。
陆绥似乎笑了下,是那种阴冷的讽笑。
好像看穿了她的坏心眼,又懒得戳破她,连多余的字都懒得讲了。随她高兴,随她作弄。
竺玉当做没听见这声阴不阴阳不阳的笑。
周淮安想象了一番,咦了声,差点没恶心吐,没想到她的口味竟然这么重。
秦衡没吱声,她不愿意,属实正常。
然而在没有选择的境遇下,不需要软磨硬泡,她也不得不妥协。
周淮安随口一提,她不答应也就算了。
“殿下若是觉得别扭,不肯,就算了。总归不是我的差使事,人心惶惶的也不是我。”
竺玉拢紧了眉头,内心纠结良久,等了片刻,似乎总算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口气:“罢了,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周淮安挑眉:“殿下这是同意了?”
竺玉点点头,嗯了声:“先这样试试。”
秦衡表现的既不过分殷勤,也没有置身事外,他很体贴地说:“殿下为百姓牺牲至此,待此事了结,百姓心里都有杆秤,记着殿下的付出。”
他把她说的都难为情。
脸红红的,都不太好意思说话了。
秦衡接着说:“既然如此,我去为殿下准备合适的衣裳。”
刚好趁此机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打扮她。
李裴的屋子里之前备了一堆的裙子,此时正好有了用武之地,他干涩的咳嗽了两声,耳朵有些热,他一本正色,看不到任何的私心,他说:“不用你准备,派人去我的屋里拿,有现成的,什么样式的都有。”
正经的。
不正经的。
样样俱全,随便她挑。
第96章 【新增八百字】
秦衡眯起了眼睛,他不动声色地问:“合身吗?”
李裴颔首:“自然合身。”
秦衡似笑非笑看着他:“看来你早就有所准备。”
李裴的心思被秦衡这么明明白白的点出来,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显得他蓄谋已久。
他梗着脖子嘴硬道:“钱多,随手买的。”
秦衡轻笑了声,好似温文尔雅,却非要给他难看:“随手买的就能刚好合了殿下的身量,也是真的太巧了。”
李裴厚颜无耻的点了点头:“可不是。”
竺玉感觉他们俩看着好像不太合得来,她似乎都闻到了浓郁呛鼻的硝烟味。
她没想到他们对她的事情这般上心,不仅给她出主意,还要劳神费心的帮她到底。
她内心多少有些感动,对他们笑了笑:“不用,衣裳我自己去买就是了。”
李裴抿唇:“我这边有一箱子,你还费那个钱做什么?外边衣铺里买的衣裳,用的料子都不怎么好,你吃惯了好的、穿惯了好的,再去用些次品,不是受罪吗?”
竺玉觉得自己没有他说的那么娇气。
尽管有些时候她表现得是很事儿精,但是——
真叫她吃苦,她也能吃的下来。
竺玉眨了下眼睛,黑珍珠般水润的眼眸,天真娇媚,她说:“没有啊,几件衣裳而已,不用那么讲究。”
秦衡插了句话:“殿下也说了,几件衣裳而已,既然有好的,那还是穿好的。”
周淮安也感觉他们俩说的有道理,颇为认同,对她抬了抬下巴:“殿下也别和他们客气了。”
她什么德行。
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几个人,还能不知道吗?
哪怕在路上快要憋死了,外边的茅房也是绝对不会去上的,赶路的途中,哪怕饿得肚子咕噜噜叫,也不肯咬一口她不爱吃的饼子。
更别说其他乱七八糟的小细节。
平日里用来擦脸擦嘴的手帕都得是天蚕丝织的帕子。
用了普通的帕子,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那慢慢蹙起来的眉头,是任谁看了都知道她不满意的。
只是她自己觉得她很好伺候罢了。
实际上,比谁都挑剔!
还不都是他们惯出来的,嘴上嫌弃归嫌弃,同她出门,哪一回不是将她要用的物件都给备齐全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讲究的小娘子。
周淮安反正没见过如此挑三拣四的男人,她是头一个。
所以也不怨他从前看不惯她,放在军营里,她这德行早就被人给揍得满地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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