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经被人提前涂了药,只是哪怕涂了药,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掌心也是红的。
她坐在床上,呆呆回忆了番昨晚后来的画面。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只记得到最后她好像真快要成了那濒死的天鹅,快要呼吸不过来。
门吱得一声响。
陆绥端着了早膳进屋,他看着她:“吃点东西,昨晚就叫饿了。”
地上那具尸体已经不复踪影。
血迹也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竺玉下了床,强撑着酸痛的身体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故意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我还没刷牙。”
陆绥摆放好碗筷,抬眸扫了她一眼。
她看起来完全没有昨晚那脆弱的情/态,昨晚被他拆穿了她杀他未遂的念头,还是怕的。
这会儿又高高扬起了身后的尾巴。
得寸进尺,说的是她自己才对。
“我去端热水。”
竺玉趁他离开的间隙,赶紧打开了窗户,屋子里的味道实在太重了,所以才不方便进人。
风吹进来了一会儿,那股浓郁的、挥之不去的味道渐渐淡了。
陆绥端来热水,还备好了新的牙刷、牙粉。
她认真刷了个牙,又仔仔细细洗了脸。
水珠沁着娇嫩雪白的脸颊,像搭在花枝瓣面上的新鲜露水,晶莹剔透的露水顺着花瓣的脉络缓缓往下坠落。
出水芙蓉,便是如此。
陆绥递了方手帕给她擦脸。
竺玉盯着他递来的帕子,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她忽然想起来她昨晚也用了他的帕子,只不过是用来擦……
用得全都湿了。
她脸上热了热,还有些羞恼。
陆绥望着她好似滴血的耳珠,解释道:“帕子是干净的。”
竺玉拽下他手中的帕子,深深呼了口气:“我没说不干净。”
她擦干净脸,坐在饭桌前。
早膳清淡,她喝了两口温热的米粥,胃口小,没吃多少就垫饱了肚子。
陆绥慢条斯理用完了早膳。
她眼神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似乎确保了他不敢伤害自己,收敛起来的趾高气扬的尾巴又重新扑了出来。
她说:“陆绥,你去准备一碗避子汤。”
她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叫人煎这种药。
毕竟东宫连个通房都没有,煎了药都不知道给谁喝。
陆绥面无表情:“没在里面。”
她的耳珠一下子红得发烫,她说:“我不放心。”
万一有了。
岂不是让陆绥捡了个大便宜,她也不敢喝落胎药,吃苦又受罪,躲也没法躲十个月。
总之,这件事,需得确保万无一失。
昨晚的分量可不少,谁知道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竺玉紧绷小脸:“我不放心的。”
陆绥盯着她看了会儿,而后起身,往外去了。
应当是给去为她准备避子汤去了。
竺玉感觉自己身上好像都染上了他的味儿,她同陆绥这乱糟糟的关系,理不清反而更乱了。
好愁。
不过,她不必对陆绥负什么责任,喝完这碗汤药,便能及时抽身。
陆绥端着药,去而复返。
还顺手给她准备了两颗蜜饯。
知道她怕苦,每回喝药都像在喝毒。
她这回,也没叫苦,捏着鼻子,将乌漆嘛黑的汤药一饮而尽,痛快得很,迫不及待。
陆绥心里闷闷的,脸上是不大高兴的,他看着已经空了的药碗,抿直了唇,不声不响将蜜饯递了过去。
竺玉吃完了药:“昨夜的事情,你我都烂在肚子里,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绥抬眼,分毫不让:“如何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竺玉说:“你没吃亏。”
陆绥道:“我乃清白之身。”
竺玉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烈女怕缠郎。
他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
还指望她嫁给他吗?
竺玉小脸一本正经:“你如何证明?”
她接着:“空口白牙还不是你说了算,谁知道你房里有没有过人,总之,我是要忘个干净的。”
陆绥静静看着她,也不为自己辩驳,只道:“我记着就行。”
记就记着。
又不能拿她如何。
竺玉转而问起:“那人的尸体呢?”
陆绥缓声道:“清早已经抬出去,叫人送去了刑部。”
顿了顿,他说:“人是殿下杀的,功绩自然记在殿下头上。”
竺玉也没同他客气。
出了这道门,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昨晚的事。
刑部的人看着这具大清早送过来的尸体,摘掉男人的蒙面黑布,一张粗狂的脸,同先前那几位遭难的姑娘描述的别无二致,眉心一道拇指大小的短疤。
额头上还有颗显眼的黑痣。
人是没杀错的。
就是…
望着男人喉咙上的血洞,也知道昨晚殿下是下了狠手的。
太子殿下温和的名声在外,属实没想到她杀人的手法如此利落。
周淮景盯着发白的尸体,慢慢皱起了眉。
同僚瞧着周大人紧蹙眉头,还以为其中有什么误差:“周大人可还是心有疑虑?”
同僚紧接着补充:“人我们已经核对过,是那凶手不错。”
周淮景屈膝半蹲,抬手扯开尸体的衣领,将他喉咙的伤口看得更清楚,一剑捅穿喉咙,不说准头,还需要极重的力道,不像是她杀的。
人若真是她杀的才好。
陈皇后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周淮景更得如她的愿,将自己的表妹送上龙位,要当皇帝,就得心狠。
杀人就得同切瓜砍菜。
不能留情。
周淮景收回眸光:“结案吧。”
同僚对年纪比自己还轻的周大人,敬畏多过害怕,此子心机了得,手段狠辣。
稍有不慎就着了他的道。
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
周淮景从刑部回去,随风在书房外等候许久:“主子,宫里派了人来。”
周淮景解下斗篷,小丫鬟低着头,小心翼翼接过主子随手解开的斗篷,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把人请进来。”
“是。”
来人遮着脸,极其低调。
“娘娘说药已经用完了,请二公子这回多备一些。”
“嗯。”
周淮景打开上了锁的锦盒,将里面的药盒拿了出来:“里面有十颗,半月一颗。”
来人恭恭敬敬收下东西:“有劳二公子费心了。”
周淮景淡淡颔首:“应当的。你回去路上小心,别被人察觉。”
“奴婢知道。”
门扉缓缓关闭。
天光一并被关在外头。
屋子里没有点灯,男人一身漆黑圆领锦袍,几乎同这昏黄的夜色融为一体。
十颗药。
毒性渗透虽然缓慢,却对身体伤害极大。
这件事,周淮景连同父亲和祖父,一并隐瞒得死死。
知道的内情只有他同姑母,一旦东窗事发,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周淮景往常行事狠毒,这件事上却是小心又小心,陈皇后寻来了道长,要那修仙问道的道长给陛下进献“长生不老”的丹药。
他们不过是帮了一把陈皇后。
将药换了过去。
即便陛下察觉端倪,下令彻查,同那道长有关系的也只有陈皇后,被连根拔起的只会是陈家。
周淮景要将自己的表妹送上皇位。
*
竺玉这桩差事,得了父皇的夸奖。
父皇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望着她的眼中难得有了赞许,抓到了人不算什么,叫他欣慰的是,她敢杀人了。
大烨朝不需要一位懦弱不堪的太子。
连人都不敢杀的皇帝,是坐不稳龙椅的。
竺玉听着父皇的咳嗽声,抬头看见他鬓边的白发,心头涩然,她忽然大起了胆子,望着他劝道:“父皇,若真有长生不老的药,那些道士的师长也就不会死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这回事。
人都是要死的。
竺玉小声地说:“父皇,是药三分毒,您要多顾着自己的身体。”
长元帝望着她,他其实从未真的关心过她,只因为她是唯一的储君人选,偶尔才会多提点两句。
他还有十几个女儿。
却都记不得她们的样貌,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起。
长元帝是大烨朝最凉薄的皇帝,从微末之位爬上来,更是看透了人性。
不信任何人。
若说爱,他是真心疼爱周贵妃的。
长元帝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如若不然,他也不会魔障了一般的要找长命百岁的药。
“朕的事,还轮不着你过问。”
长元帝的语气已有三分厉,丹凤眸冷冷注视着她,上位者睥睨臣子的威慑。
“出去。”
竺玉从金銮殿退了出去。
刘公公瞧着太子垂头丧气的被骂出来,也有些心疼她。
他一个老阉贼,耳朵灵敏的很,里面说得什么,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怕是只有这孩子真心待她的父皇。
帝王醉心丹药,身边几乎无一人开口去劝,周贵妃也权当不知道这回事,不插手、也不阻止。
陈皇后倒是乐此不疲,也不知是为了拉拢帝王心,还是别有用心。
白云观的道士,都是她费了大力气找来的。
若是邀宠,这阵仗也大了。
若是别有心思,他都不敢深香。
皇帝死了。
太子便是新的皇帝。
皇后就成了太后。
自古以来,太后垂帘听政的事情还少吗?
刘公公眯起眼睛,遥遥望着太子的背影,只见她忽然停了下来,原来是碰着来送汤的周贵妃。
“贵妃娘娘。”
“殿下。”
周贵妃望着她:“怎么愁眉苦脸的?”
竺玉眼圈一下就红了:“贵妃娘娘,您信长生不老这回事吗?”
周贵妃唇角的笑意僵了僵:“为何问起这个?”
竺玉不敢对别人说,但对贵妃娘娘,全然信任:“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还猛猛的吃丹药。”
“那些丹药吃了根本不会好,兴许还会死人。”
“我劝了两句,父皇不肯听我的。”
周贵妃知道她的女儿,心性善良,还很稚嫩。
长元帝是她从小到大需要仰望的高山,哪怕没有普通父子那么亲笃,也还是有感情的。
她是个好孩子。
周贵妃也不想将自己的孩子变成杀人如麻、六亲不认的怪物。见不得光的事情,有人会替她来做。
她这辈子,什么都不必愁。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周贵妃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笑了声:“我会帮你劝劝陛下。”
竺玉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不要。”
周贵妃微微一诧,接着听见她说:“父皇骂我就够了,不想让贵妃娘娘也被牵连。”
一阵暖意从心头缓缓流过。
周贵妃在这深宫被困了许多年,折了翅的鸟,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再不能得到自由。
只能像个被观赏的宠物,做一些讨好人的事。
从她进宫那天,头顶就是暗无天光的黑色。
她许久没有活得如现在这般自在过。
长元帝以为她不知道,他早就在逼她入宫的时候杀了她的心上人。
十几年过后,恨意不会淡。
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也不耽误他后宫佳丽三千,儿女成群。
周贵妃早已不是几句甜言蜜语就被哄骗的小姑娘。
男人的爱,最是缥缈。
尤其是位高权重者的爱,更是裹了糖的砒霜。
不能当真。
周贵妃从前为家族忍耐,可如今为了女儿,她什么都做得出。
长元帝,是该要死在她的手里的。
周贵妃对她笑了笑:“人各有命,你多顾着自己,旁的事,都有我在。”
竺玉回道:“娘娘也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
半月之后。
春闱揭榜。
竺玉没去看榜,也听说了那几人不出意外都上了榜,名次还都不低。
殿试,几人更是发挥的游刃有余。
龙心大悦,点了陆绥是探花,秦衡是甲子第四名,李裴次之,周淮安排在几十名后,于他而言,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
陆绥同秦衡顺利进了翰林院。
李裴则去了镇抚司。
周淮安过了这个年,就得随着他的父亲去雍城打仗。
边境不宁,匈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面上讲和,私底下杀伤平民无数,欺人太甚。
各人有各人的归处。
只是,李裴还在同家里给他安排的婚事抗争,闹得翻天覆地死活不肯点头。
到最后,竟直接说出我喜欢男人!
李家封了口,听见这话的奴才一律发卖到了偏远之地。
不过其他几家却也因此有些惶惶不安。
陆绥的父亲原本儿子不急着谈婚论嫁也没什么。
此事一出,他也不得不谨慎几分,将儿子叫了过来,例行问了些他在翰林院琐碎的杂事,最后才委婉的奔了主题:“你母亲很操心你的婚事,你三番五次的推拒,不会也是…”
陆绥如今比他父亲还要高,看起来比他父亲也还要魁梧,他沉稳道:“父亲,我喜欢女人。”
陆大人还未来得及松了口气。
他的儿子继续荣辱不惊的抛下惊天大雷,年轻俊秀的男人极其淡然地说:“父亲,但我应当不会娶妻。”
陆大人:“……”
那边的李裴把事情同父母挑明过后。
当晚就翻墙去了太子别院。
他来的不巧,她已经睡下了。
李裴是偷偷摸摸来的,不仅翻了墙,还翻了窗户。
满腹的委屈在看见床上的人就烟消云散,他摸着黑就爬上了她的床,就像小时候那般,像个八爪鱼从身后搂抱着她。
他的手掌也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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