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正待说话,一阵风吹过,扰动身边花丛。只见阳光洒满的地面上,多了个影子。
春芽忙将话咽回去,微微侧身。
如烟这才也发现不对劲,警惕地松开春芽的手,向后退开两步。
花影从中,缓缓走出云晏。
他穿玄色的骑马服,前胸后背都是以赤红丝线绣的火焰麒麟,更映衬得他一身英武之气之外,却又蒸腾着一股子森然邪魅。
“闹什么呢?”
他垂眸看着她们两个,语气听起来平静,可是春芽和如烟却都知道,三爷恼了。
两人赶紧都行礼:“三爷。”
云晏看了亲随粤安一眼,“送如烟姑娘回去。”
粤安默默一招手,暗影里不知从何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上前不由分说用披风如烟全身罩住,一丝不露,扛起来就走了。
竟不像是扛着人,半点没有怜香惜玉,只像是随便扛了个麻袋。
春芽看得揪心,忍不住问:“三爷要将如烟送到哪里去?送去晋王府么?”
云晏眸光清冷落在她面上:“这是你该问的么?”
春芽垂下眼帘,“三爷误会,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想说,如烟不合适跟奴婢一起留在侯府里。”
“……我们两个知根知底,若是有人说走了嘴,那无论是她,还是奴婢的身份,就都藏不住了。”
云晏转了转扳指,“侯府这么大,暂时安置个人不成问题。”
他视线在她脸上落了落:“我原本也没想让她见你。只是这些日子小王爷还在佛寺清修,不合适现在就将她送进晋王府,只好暂且将她安顿在府里。”
“给她住的院子十分偏远,本来跟你也不可能相遇。是她自己偷偷跑了出来,看来是十分想念你。”
春芽皱眉:“英雄怕见老街坊。三爷,还请您日后看管她严格些。若她再如今天这样乱跑,奴婢真是要被吓死了。”
云晏冷哼了声:“不过就这么点小小危机,你都处理不了?”
“以为这个世界很大么?躲着不见,就永远见不着了?爷告诉你,跟你有缘的人,无论是善缘,还是孽缘,总归还会撞见。”
“与其只想逃避,不如想法子去应对。”
春芽蹙眉,向云晏行礼:“谢三爷教训。奴婢记下了。”
她深深吸气,抬眸陌生地看着他,“奴婢只是没想到,原来三爷在那一船的扬州瘦马里,挑中的棋子不止奴婢一个。”
第81章 她想逃离他了
云晏眯起眼觑着春芽,半晌才轻哂一声:“你没想到,那是你的事。怎地,还要反过来怪爷不成?”
“这天下有多少男人,又或者说一盘棋得需要多少个棋子才能撑起棋局,你难道不知道么?这样愚蠢的问题,亏你问得出口。”
春芽静静听着,听完了默默垂首,无声地偏首笑了下。
甚至,露出了她唇角那枚小小的梨涡。
云晏忍不住“嘶”了声。
她这算是什么意思?
若是换了不久前的她,她可能又要跟他针尖对麦芒了,控诉他,将她的失望一股脑都倾吐出来。她不想自己一个人疼,也要把他一起戳疼。
可是今天……她怎么看起来有点不在乎的样子?
难道她这次没不高兴,反而还觉得好笑了不成?
他想着,手已经下意识伸出去,捏住她下颌:“笑什么?”
春芽含笑轻轻摇头,柔顺地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奴婢是在想三爷真是英明神武,这主意想得可真好。”
云晏嗓子像是被一团柳絮给堵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窒闷又痒痒,令人懊恼。
“爷的主意自然好,还用你说!”
春芽便忙屈膝行礼:“奴婢多嘴了,还请三爷宽宥。”
“若没有其它事,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云晏更觉懊恼,“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去?”
春芽提了提手里的小菜筐,“若不是中途被如烟拦住,奴婢本没想停留,这会子应该在菜园摘菜。”
云晏眯眼看她半晌:“就没什么想跟爷说的了?”
春芽想了想,“「明镜台」这几日暂且没有要紧的事。三爷别急,等有了有价值的情报,奴婢必定第一时间禀报。”
这不是云晏想要的答案。
她今日这样平静、乖巧,仿佛曾经那些扎疼他的尖刺,一夜之间就都不存在了。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反倒觉得别扭。
“……除此之外,你就再没旁的想问爷?”
春芽歪头想想,“奴婢方才刚见到如烟的时候,本想过要问问三爷,为什么偏偏选了如烟来。可是现在奴婢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就不叨扰三爷了。”
云晏长眉拧起:“你自己想明白了?你怎么想的?”
春芽幽幽叹了口气:“因为如烟说,三爷是将她送给了晋王府的小王爷。奴婢自然想起那日奴婢遭遇小王爷的事,于是奴婢便想,兴许三爷是想找个与奴婢相像的人送去吧。”
“如烟跟奴婢从小一起长大,受的相同的训练,所以尽管我们两个相貌不算相像,但是身姿、步态,乃至说话的神情习惯等,都颇有相似之处。”
她淡淡抬眸瞟了云晏一眼:“彼时在扬州,牙婆子和姐妹们便也都说,我们两个是最相像的了。”
“于是这样一想,奴婢就都想明白了,自然便不必劳烦三爷了。”
云晏嗓子眼儿里堵得更厉害。
他于是便冷笑:“自以为是!爷告诉你,你猜错了,全都猜错了,一星半点儿都没对!”
若是前些日子的她,必定要不甘心地追问他正确答案了。
可是今日,春芽却只是恭顺地垂下头去,指尖仿佛局促不安地捻了捻束腰的丝绦:“……奴婢愚钝。”
云晏咬咬牙:“问呐。”
春芽却又屈膝行礼:“奴婢知错,不敢再问了。三爷千万别恼了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乱问了。”
云晏有点想打人!
可是她今日柔顺若此,他又用什么理由来向她挥拳头?
云晏心烦意乱,便皱着眉头松开手,侧转身子不再看她:“走你的吧!”
春芽乖巧地再度行礼告退,都走出去了好几步,又停下脚,停步回身。
“对了,奴婢倒有一事禀报三爷。”
云晏嗓子眼儿这才顺过一口气去,轻傲地偏首挑眸望向她:“说。”
春芽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头去:“奴婢今早已经将铺盖都搬进了家主的卧房……从今日起,奴婢要正式承担起家主通房的责任来。”
云晏好容易顺过去的那口气陡然又堵在了心口!
他却反倒讥诮地冷笑起来:“你告诉爷这个做什么?爷问过你么?”
春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
“……奴婢是想说,请三爷暂且别叫金豆儿再飞到奴婢的房间去传信和送药了。因为奴婢不再住在那边了啊,也省得金豆儿白跑一趟。”
云晏却咬牙:“它是用飞的!它才不是跑!”
春芽低低垂下头去,“三爷说得对,都是奴婢胡言乱语了。”
她说完,就又沉默在那里,连头也不抬起来。
云晏眉头紧皱,不耐地挥挥手:“你走吧!”
春芽起身,果然转身就走。
走得远了,还轻快地小步跑了起来。
从背影看过去,竟像是个欢快的小鹿!
云晏看得咬牙切齿:嘶,她如今竟这样高兴能逃离他了!
他缓缓收回视线,指尖捻了捻扳指。
告诉自己:倒也无所谓,她跑就跑,只要没胆子背叛他就好!
她能这样转变,说明也是想开了。那这样也好,他就可以静下心来,专注筹备与软软的婚事,再不用受她的影响了!
云晏趁着脸也转身就走,与春芽离开的方向,正是背对背。
二人背向而行,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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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粤安办完了事,从暗影里走出来,凑到云晏耳边去,“如烟姑娘已经送回去了。奴才已经多加了两个婆子,叫她们将如烟姑娘看管得严些,务必不让她再随便出来见人。”
云晏想了想:“这还不够,得叫她吃点教训。”
“她刚来京城,怕还是有所误会,以为她想怎样就怎样;她还可能心里存着幻想,就算她犯错,爷也会对她心软。”
粤安点头:“三爷想给如烟姑娘什么教训?三爷吩咐,奴才这便叫人去办。”
云晏垂眼想了想,“我亲自去。”
踩着满地荒草落叶,云晏走进侯府角落里一个破落了的院子。
开门进屋,门内地板却敞开了一个入口,通向地下幽深的隧道。
云晏一步步走下去,脚步声透着阴森。
一间地牢被幽幽一豆油灯映照着,出现在了地窖里。
如烟正满面苍白地站在里面,恐惧又期盼地看着地道口的方向。
见是云晏来,便兴奋地叫起来:“三爷,奴婢在这儿!”
“他们一定是误会了,竟然将奴婢带到这儿来!三爷快叫他们放了奴婢吧!”
云晏走到地牢前站定,指尖转着扳指:“你怎知道不是爷叫他们把你关进来的?”
如烟便是一个寒颤!
不敢置信地看向云晏:“三爷……为何要这样对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奴婢去看了春芽?”
第82章 两女一男,共处一室
云晏听了就寒声一笑:“为了见她而罚你?”
他不屑地眯起眼来,“她跟你,有什么区别么?还是你自己心里没底气,觉得她比你更重要?”
如烟哑口无言,只能哀哀地祈求:“那三爷为何要这样对奴婢呢?”
云晏眸色变冷:“爷既挑中了你,带你回京,将你送给小王爷,那自然是爷看重你。自然是你犯了大错,爷才要罚你。”
他立在黑暗里,背对着油灯,冷冷转着扳指,“你自己回想,你说什么了?”
如烟便是一颤,面色发白,“莫非……三爷听见奴婢说老侯爷的那番话了?”
在云晏的启发引导之下,如烟无法不想到她对春芽说的那番恶毒的话。
云晏冷冷勾起唇角:“你自己说呢?”
如烟登时跪倒,“三爷!三爷您听奴婢解释,奴婢方才不是为了诋毁老侯爷,奴婢只是,只是在说春芽而已!”
云晏松弛地站着,可是越松弛就越发显得残忍和叵测。
“那你为什么要跪下?如果你觉得那些话都不要紧,那你为什么要害怕?”
如烟用力摇头,泪珠一串串地滚落下来,“三爷原谅奴婢这一回。奴婢方才真的是慌不择言……奴婢是胡说八道,奴婢该掌嘴!”
她说着自己抬手就开始抽嘴巴。
可是她还的手还没等落在脸上,就被云晏电般出手,一把捉住了手腕。
云晏随着慵懒地蹲下,带着仿佛有那么一点怜惜的神色看着她:“别打呀。这么细嫩的脸蛋儿,一巴掌下去就该肿了,叫人看着多不忍心。”
他的指腹甚至从她脸颊上轻轻擦过:“两日后,你还得去伺候小王爷呢。小王爷要是看见你脸肿了,得多心疼。”
见云晏如此,如烟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不挨打,那就算在这地牢里关一晚上倒也没什么了。
谁料云晏却一招手,“来啊,让如烟姑娘尝点不一样的。”
他甚至还对她温柔地微笑:“不用怕。爷连惩罚奴婢,用的都是最怜香惜玉的法子。”
粤安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那袋子从外面看起来空空瘪瘪的,仿佛什么都没装;但是只有凑得非常近时,却能感觉到那袋子隐约在蠕动,显然里面还是有活物!
如烟凭直觉,那袋子里一定是什么细小的虫子之类!
粤安预备好了,云晏挑了挑眼尾。
两个家丁进来,将如烟架到椅子上坐好,一左一右压住她身子。
如烟抖如筛糠,向云晏哀哭大喊:“三爷您要对奴婢做什么?三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云晏就像没听见,自顾转过身去,从腰带中取出一个拇指大的小小骨笛,悠闲地吹了起来。
笛声清亮,直飞云霄。
这边,粤安蹲下,将如烟两只脚并拢在一处,用布带绑紧,然后将那袋子罩了上去。
如烟身子先是一僵,继而忽地控制不住地大笑,浑身也用力蠕动扭曲,想要挣脱,却做不到。
她一直笑到涕泪横流,到最后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变成痛楚的嚎哭。
粤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这袋子里放的是特殊培养的蚂蚁,身子极为细小,咬人都只留下比汗毛孔还小的伤口。
而且这种蚂蚁的蚁毒钻入人体,不会形成表面的红肿。
保证从皮肤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可是这蚁毒钻入身体后,却会在身子深处奇痒无比!
等那奇痒终于退去之后,留下的则是万根钢针由内而外刺着的那般剧痛,痛不欲生。
如烟刚刚已经完整地体验过了一个流程。
粤安心下都只能暗暗叹口气:谁叫这位如烟姑娘这样没眼色,以为自己有几分美貌,便能在三爷眼中地位不同了么?真可惜,三爷从不将任何美色放在眼里。
除了……
如烟的嚎哭终于停了下来,云晏的笛声便也停了。
他转头乜斜了已经瘫在椅子上的如烟一眼,“今日不过是开始。爷的法子还多着,不过爷劝你,试了这一样就够了,别再往下试了。”
如烟哀哀摇头:“奴婢,再也不敢了。”
云晏点头,“送如烟回去,好好养着。两日之内必须养好。”
粤安施礼:“喏!”
.
偏远废弃院落里,来自地下的惨叫声,地上的人半分也不知晓。
云晏夜深才回府,进「止水堂」便看见南北两铺炕上都铺开了被褥,春芽和绿痕一边一个。
云毓都怔了一下,立在隔扇门前,一时不便进来。
还是绿痕先起身迎上前来,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解云毓的罩袍。
“家主在宫里用过了晚饭不曾?厨房的灶火压着呢,还没熄,就等家主回来呢。若家主还没用饭,我这就叫他们挑开火,给家主预备饭菜。”
云毓却摇头:“不用了,时辰也不早了。”
春芽也起身立在炕边,歪着头盯着绿痕在云毓身上自由游走的那只手。
她什么都没说,云毓却都瞧见了,白皙的颧骨上不觉染上一抹尴尬的红。
他下意识向旁边退开一步,自己伸手拉回罩袍,避开绿痕的手:“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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