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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错——老石芭蕉【完结】

时间:2024-10-15 14:39:50  作者:老石芭蕉【完结】
  他将她抱起来,她正坐在他的腿上,夏日衣衫薄,彼此身体的曲线和温度都微妙地袒露于幽阳谷的密林幽绿下,她朝他做了个口型:“想做什么?”
  姬无虞拉着她的手摸他的口型,哦——那是九蛇山的回忆。
  燕山景摸着他的嘴唇变化,燕山景的披帛已缠在他的腰上,发丝沾了溪水,发尾湿得往下滴水,脚下的鹅卵石似是故地重游,也是一片石滩,也是脚趾踩着圆润坚硬的石头。
  她搂着他,感受他的气流和口型。
  他说了什么,燕山景看不懂,他扭过脸道:“是南理的方言。你还记得那些孩子朝我们泼水吗?你也向我泼水了。”
  燕山景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被调戏了啊。他是不是在动婚礼的脑筋?她似懂非懂摸了摸头:“所以你刚刚是不是喊我娘子啊?”
  姬无虞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学富五车。”燕山景觉得好笑,“你占我便宜啊?这么隐晦?”
  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放在她颈窝处,他说话时,喉咙就抵着她的肩膀震动:“我……不能喊吗?”
  燕山景哑然失笑,姬无虞想撩拨她,可是又害羞,都不肯和她面对面说话,现在他就很烫手,若不是溪水清凉,夏天她还真不愿意被他抱着。
  她从善如流道:“相公。”她挑眉,喊喊而已,怎么样呢?
  姬无虞更烫手了,燕山景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他一定面红耳赤。
  十九岁的姬无虞撩拨完就害羞得像刚出炉的热山芋,再过三年五载,他会变成什么样呢?燕山景乐见其成,他主动最好了,她懒得主动。
  燕山景躺在他怀里,姬无虞玩着她的披帛。天地幽静,只有蝉鸣鸟叫,溪水哗啦,两人随意闲聊着,默契地没人谈起去南理的事。
  姬无虞说起摘月斋的那个探子:“她不肯交代她的上峰是谁,但她满嘴胡话,弓虽人韦走过去,她就说他们兄妹非同一般,必是一对,把弓虽气得直哭,弓虽虽然是个姑娘家,但她从来不哭,足可见那个探子多气人。”
  “她甚至还知道南师叔和我祖母的关系……口出恶言,还说……还说……”
  燕山景真好奇了:“她说什么啊?”
  “她说,南师叔年老色衰,姬太君的下一个目标是崔霁。”
  燕山景倒吸一口凉气,崔霁和南前辈确实是一个类型的。那个姑娘的观察倒是很敏锐,可太君七十多了。
  “摘月斋以前是首座和头部才有绰号,可现在什么人都有。我问了半天,她也不说真名,只说她很有名,叫鸦雏色,还说我能靠她挣大钱,放了她,她给我一万金。”姬无虞说着都被逗笑了,“她鬼话连篇,况且我要靠她挣钱?”
  “鸦雏色……轻王侯……他们摘月斋现如今作风离奇,外号却都风雅。有点意思。”燕山景若有所思道,“那位小鸦姑娘,就算是鬼话连篇,应该也确实能提供些线索。她只是个小喽啰,若能找到她背后的人,我上报武林盟知会听风楼时,也冤有头债有主。我过会儿回去,给师兄写信,他提前联系听风楼主吧,虽然不一定联系得上,但未雨绸缪,万一呢。”
  燕山景发觉,她一提起她回净山门,姬无虞就露出那种怪异的神情,她坐起身:“你怎么了?”
  姬无虞目光闪烁,他倒问起她了:“你觉得我们未来如何?”
  燕山景啊了一声——他这个问题比天巫神教和摘月斋加起来都难应付,她又不是睁眼说瞎话的方士,能未卜先知。他总旁敲侧击南理的问题,显然他心里有数。
  燕山景也心里有数,甚至她比他有数得多。她和姬无虞九蛇山相逢纯属意外,意外里生出真情,虽则她做一天长老撞一天钟,一向无拘无束惯了,但他都点破了,她自然没法拉着他一起得过且过。
  “这个么,难说。”燕山景赤着脚踩水,水花飞溅,她的心事也涌了出来,“我带小白回净山门后,就算处理好了摘月斋的难题,我也不能一走了之。他对我的恩情比山还高。说句不好听的,师父九十多了,生老病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除了师父,我还要传承长歌剑。长歌剑这一脉只有我一个人了,这几年的新弟子没有人有天赋学长歌剑,我还要等新的有天赋者出现。等这人出现后,我要倾囊相授,新弟子领悟的时间亦会很长,能否学有所成,更是未知数。”
  “最后……我抗拒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南理的礼仪南理的传统,我都不熟悉。我就这么过去,就等于背井离乡,离开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里我举目无亲。”
  “所以,阿虞,我没法给你确定的承诺。”
  说了这么说,燕山景勉强一笑,试图逗他开心,“我们还是厮守一时,开心一时吧?别想得太长远,老想那些分别的事,有什么用呢?”
  姬无虞站起身,他靠着树,被她突如其来的坦诚和猝不及防的拒绝打得脑袋发蒙,他也心里有数,但听她一条条罗列她的理由,他都有些绝望:“听你的意思,你十年八年都不会来南理?”
  燕山景尴尬地摸了摸额头:“你不也是十年八年不能来净山门?其实我未必就一定去南理,你要是能过来和我团聚,不也是种选择?”
  姬无虞捂住额头,头痛欲裂:“我知道了,换做是我,我不能去净山门,所以你也不能来南理。”
  “天巫神教的根基有多深,传播有多广,我还不知道。”水车呦呦,吵得他心烦,姬无虞将刀子卡进车轮里,水车停了,原本歇脚的燕子受惊飞走,“同样的,摘月斋神出鬼没,还会不会再次对你不利,也无人能预测。你我都是前途未卜的人,谁也不能给对方一个未来的承诺。”
  燕山景听他那么说,也不禁伤感起来。的确,天巫神教和摘月斋个顶个的不好相与,她和姬无虞都在困境里,敌在暗我在名,别谈在哪定居生活了,这眼下的龙潭虎穴能不能平安度过,都是个问题。
  丹樱蛊……不能留。她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就更不能连累阿虞。
  燕山景试探着开口:“我想,幽阳谷之后,我们就要暂别一段时间了。所以有的事,在幽阳谷我们就处理了吧,能让彼此的家人更加安心。”
  姬无虞眼前一亮,他重重点头:“我也有此意!”
  燕山景欣喜:“你也这么想?”
  “我当然那么想了,我比你更想!”
  两人同时开口:“我想和你在幽阳谷成亲!”
  “我们去找南流睢取蛊!”
  两人说出了南辕北辙的想法,彼此目瞪口呆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第38章 死心塌地
  燕山景认为成亲是治标不治本,两人并无必要成亲,且不能开花结果的露水情缘多的是,为此急着成亲的人怨偶亦有不少。若他们也这么做,简直是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她劝他:“我们要结亲,是一个门派和另一个家族的大事,幽阳谷兵荒马乱,不要一时冲动,就草率了。”
  “我们哪年哪月成亲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门派和一个家族的大事!我知道在幽阳谷结亲,礼仪做不全,会委屈你,但我想求个安心。这里既有汉人,也有南理人,就算简陋,两边的礼仪该有的都会有。”姬无虞强硬道。
  燕山景哪知道他背后司夫人反对激烈,她舔了舔嘴唇,摇头道:“我们还太年轻了,我不想……你才十九岁,我才十八岁,此一时想法,彼一时想法,我不认为这么做是理智的。”
  姬无虞从水车里抽出弯刀,积攒的水从水车顶端猛地往下冲去,水声激荡,他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们分开后,就有变心的危险?!”
  燕山景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就知道他动气了,她的话也确实难听,但她总对婚事的束缚有些抵触,她硬着头皮道:“分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就如你的祖父到了南理后才知道适应不了,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熬到你父亲成家。”
  姬无虞迷惑不解:“我又没让你去南理,你和我祖父是不一样的。”
  “你……不是这样的。我们腹背受敌,水深火热,一旦结亲,利益都捆在一起,谁也跑不掉。如果我们成了夫妻,捆得太死,若有矛盾,总有人要牺牲,要忍气吞声。”
  姬无虞看着燕山景,深深不解,可又深深失望:“就是因为我们现在不得不分开,我才向你求个安心。可你口口声声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是不是预备好,我们只能好这一段时间,将来难以开花结果?”
  燕山景哑口无言,她确实是那么想的,这中间变化太大,她和姬无虞心意相许也没多长时间,矛盾还没有暴露出来,冒然成亲,若有矛盾,后悔都来不及。
  “你就欺负我吧……”姬无虞低声道,“就欺负我对你死心塌地。”
  燕山景听了这话,心里酸软,着急地抓住他的手:“别这么说我嘛。我们之间可以彼此承诺,可以彼此许约,何须婚约,又何须成亲?你不用那么执着一纸婚约和夫妻名分。”
  “我为什么不能执着?”姬无虞怨愤道,“假如你是我,你也会执着的。我从小就被教育,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要心甘情愿对你好。你别不领情了。”
  燕山景低声道:“其实那教育是错的,你没见过我时,就不必对我负责任。这也就是我想取出丹樱蛊的原因。”
  阿虞有时对婚约的执着和狂热,让她感到很不妙,仿佛他只是因为丹樱蛊和婚约,才对她好。她知道,他也爱她本人,可她越想,越觉得不是那么纯粹的,他的爱恨里夹杂了太多婚约的束缚和长辈的教育。她更坚定了要取出丹樱蛊的想法。
  可当她正要开口,姬无虞冷笑一声:“哦,所以你并不需要我的死心塌地,你巴不得我爷爷不那么教我,你现在就没那么麻烦,可以想甩我就甩我?”
  燕山景耳中轰鸣,她无措地拨弄了一下水车,他转身就走,她想叫住他,可又张不开嘴。
  她无精打采回到祭司竹楼,只见门前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燕山景不声不响到那人身后,观察后发现那女人果然是要乘人不备潜入祭司竹楼,燕山景没带什么武器,只用一招她在丹樱花海悟出来的招式——天香染衣,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这本是剑招,能于无声处取人性命,她以手为刃,手起手落,正要劈昏了她,女人却转过头,燕山景及时收手,女人一把抱住了她:“剑仙!”
  是媚娘。久别重逢,燕山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媚娘,她疑心媚娘可能作假,趁着这一抱,状似不经意地拂过媚娘的耳后,没有粘黏的痕迹,确实是出了汗后人的皮肤,燕山景卸下心防,开始迎接媚娘:“媚娘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媚娘叹气道:“老朱死了。”
  燕山景啊呀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媚娘抱着胳膊:“他执迷不悟,对摘月斋心存幻想,老想着建功立业,可那些人拿他玩寻开心。你不知道,你们进了丹樱花海,摘月斋就找到了他和我,我是想着走为上策,但他被那个副斋主三言两语一忽悠,就想着为人家卖命,要出卖你们呢。”
  燕山景意想不到原来她和姬无虞离开后,媚娘和老朱的生活如此天翻地覆,对人家歉意居多,对老朱要出卖他们的震惊愤怒反而少了。她和老朱没有太深的交情,他若要靠卖消息牟利,也是他的选择。只是怎么就死了呢?
  媚娘探头靠近燕山景:“你还记得要攻击你们的北辰首领吗?”
  燕山景不大记得,那时她昏昏沉沉,她艰难回忆道,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她和姬无虞堪堪要进入丹樱花海前。北辰之刃追了上来,她对尖酸刻薄的左护法印象更深,对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无甚印象。
  媚娘忽然退缩了,燕山景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怪人拄着拐一蹦一跳,燕山景叫了一声:“小白!”
  媚娘疑心的正是这个奇怪的绷带人,燕山景解释道:“这是我弟弟。”
  她过去扶住他,燕白笑嘻嘻道:“你帮我给观棋写信没有?”
  “写了,写了很大的三个字,我想你。”
  燕白这就放心了,他自信道:“我和观棋,这三个字就够了。她冰雪聪明,其他的她自己能了解啦。”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听到那边有人吵闹,想去凑热闹。”燕白朝东边的吊脚楼扬扬下巴,燕山景留意细听,好像是南流睢和司朗的声音……这两位都是稳重的中年人,居然会吵起来?
  燕山景无奈道:“你想去看就去看吧,别被人碰上了。”
  支走了小白,燕山景把媚娘迎进来,媚娘才继续讲述:“那个北辰首领,她被世子的阴火烧成了灰。其他人也都成了灰。”
  “我知道,我目睹过阴火的威力。”就在昨夜。
  “那女首领的不同寻常处,在于她烧成灰后,除了留下了骨架,还留下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媚娘的话荒诞不经,燕山景大感离奇:“心脏?人都成灰了,还会留下心脏?”
  媚娘喝了口水,进而解释道:“据老朱说,那是一颗偃甲心脏。成分很复杂,有陨铁、辰砂、玄玉、翠翘鸟羽、还有蚌壳金箔,几乎无所不有,极为精巧。我不懂什么是偃甲,他还拽文给我听,他说是汉人写的一本书叫《列子》,里面有记载什么是偃甲。”
  燕山景知道什么是偃甲,小白时常琢磨,翠翠给她展示过偃甲鸟,没想到她会碰到偃甲人。那个,应该也是父亲的遗作。
  《列子》里记载了一个故事,偃师见周穆王,献自造的偃甲人,那偃甲人千变万化浑然天成,唱歌跳舞无所不能,甚至还能眨眼睛与周穆王的嫔妃调情,几乎具备了人的七情六欲。周穆王大怒,偃师为免灾祸,主动拆开偃人,偃人并不是偷窃拼装了活人的部分而来,却是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注1)
  周穆王的年代距今久矣,燕山景不爱读书,是从燕白处听来的,燕白则是听他以前的师父说,他以前的师父则是听燕蹀躞说的。燕蹀躞是听谁说的,就无可考据了。燕白曾无限崇拜地提起父亲的功绩——重现上古的奇迹,偃人笑貌栩栩如生。但小白只会造走地鸡,父亲的手稿无一流传。他自己琢磨,能造出走地鸡,已经很了不起了。
  了不起的燕蹀躞,了不起的偃人心脏。老朱自从捡起了这颗偃甲心脏,就招来了祸端。摘月斋出动了副斋主来找老朱,被冲昏了头脑的老朱,和盘托出燕山景下落,那位副斋主巧言令色,骗走偃甲心脏后就对老朱痛下杀手,逃之夭夭。
  媚娘的气总算喘匀了:“摘月斋也有内乱,这个副斋主对斋主有一万个不服气,一心要干一番大事业。我看,她很重视那颗偃甲心脏。燕姑娘,世子的动静太大,你们又是同行的人,我在老朱死后,找寻那个小妖女的下落,一路尾随,却发现她也在尾随世子的行踪,我大感不妙,千方百计寻你。”
  媚娘的话省去了许多,她独自埋葬老朱,又独自追上摘月斋的小妖女,其中艰辛,她都能应付。她认为九蛇山的缘分来之不易,老朱当时作孽,她就去填坑。世子不会亏待她,她多少可以从世子那里捞一个蛊师当,比现在漂泊又要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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