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难猜,因为步凌云和十几年前区别不大,北境死了几个剑道大师就立刻派人去搭建消息网,他对南部的要求始终如一,击破南理的布防屏障,埋下消息探子。步凌云大概对丁悯人之墓的宝藏有兴趣,但他能忍耐,毕竟墓一直在这里,不会跑。而对偃甲,步凌云不屑一顾。
那个叫忍冬的斋主能当上斋主,甚至如尺八当时所说,诈骗和传谣固然手段卑劣,却发下来了摘月斋多年不见的巨额津贴,这姑娘不傻,也懂步凌云想要什么,不过她……愿意陪燕玄胡闹。眼下只是她忍无可忍了,燕玄人心不足蛇吞象,当着她的面抢观棋,宁忍冬愿意忍他才奇怪。那小子着实软饭硬吃。
南理确实不好设情报网,语言就不通,汉人进去也多半是经商,和芭蕉雪廊明月池等地都建立不了要害关系。当初就算是南理人媚娘,想见明月池的公子们,打了几年杂工,也只是遥遥见了几次。
不过……要是有姬无忧帮忙呢?姬无忧熟悉南理城的一切。这大概是宁忍冬收留他的目的。
燕山景想通这一切,预计回去和姬无虞商量。
此时她捋了捋燕白的耳发:“你不跟他们走,宁斋主会对你如何?预计以后做什么,去哪里?”
燕白抚摸石门:“你打开了,是吗?”
燕山景嗯了一声。
“里面有什么?”
“偃人、武功、秘药、夜明珠、丁悯人的白骨。”
“听起来真好……”燕白说到这,就不肯说了。
燕山景哑然失笑:“原来你还要面子呢,不肯开口求我,问我怎么开门?”
“求了也没用,不如不求。”
“你怎么知道没用?我是你姐姐。”
“那我求求你……告诉我,怎么开门吧。”
“哀求收下了,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你先好好养伤,我看你的手指骨头方向都不对,没接好是不是?不要再对姨妈凶了,先跟着我,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就告诉你。”
燕白听了她的话,也笑了:“这是什么?排排坐吃果果,谁坐得最好谁吃果果?”
“差不多吧,就这个意思。”燕山景伸了个懒腰,“你饿不饿?去吃饭吧。”
燕白看向观棋,观棋点头:“吃饭,改过。不改,杀掉。”
这个弟弟就算解决了。一会再旁敲侧击问问他偃甲的事,他应该能修爹爹的偃人吧……不过他进去时,她得在旁边看着,否则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出来。燕山景有些理解当年娘亲为什么要姬太君加入管控,因为管燕蹀躞这样的人太累了。不过娘亲肯定是心甘情愿的,毕竟爹爹真的是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小白脸,不爱不能生三个孩子。
另一个弟弟不好说。燕山景想到燕玄就头疼,那个孩子从小长在摘月斋,尔虞我诈谎话连篇,还厚颜无耻痴心妄想。还是回去找姬无虞商量一下,毕竟事关南理。
大雾已散去,丹樱花寥落,直杨柳将川红埋进丹樱花下。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也是我把姐姐和瘸子埋了的。尺八出任务去了,大家都不帮我忙,那时候小,边哭边埋。现在老了,都哭不出来了。”
“姐姐去世之后,我好像一直都忙着练刀和找人。要找的人太多了,我先是去找海棠,找不到,又去找小白,还是找不到。我还会去西南郡偷偷看你一眼,结果你和瘸子长得一模一样,把我气死了。”
她又抠抠手指甲,甲缝里嵌了很多淤泥。她叹了口气:“我还有个外甥吧,叫小和,是不是?又是一个我不待见爹的小孩。”
燕山景想到姬和,又是一声叹息。他一直叫父亲的姬珏直接说了不管他,生父姬无忧又是雪廊的要犯,他的母亲死了,甚至是死在他最信任喜欢的姬无虞手里。他接下来在芭蕉雪廊是何身份,也是大问题。
几人心情沉重启程回东芜地的客栈,一路上一个摘月斋探子没见到,也没见到雪廊刀卫祭司,燕山景此时就已觉得奇怪了,她往前得过且过,如今一有风吹草动就警觉起来,一路快马加鞭回去,与来寻人的净山门观字辈弟子们迎头赶上。
观衡叫道:“他们都走了!!!”
燕山景心下一震:“都走了?所有人?”
“所有的南理人都走了!”
尺八和直杨柳对视,观棋则担忧地扶住了燕山景的肩膀。
燕山景摇头:“我没事。倒也没那么脆弱。观衡,你也别急。”到了客栈,真是人去楼空,只有祭司用过的经幡还放在门前,忘记带走。先前被送走的店小二们打着哈欠回到店里,懒洋洋地打扫卫生,几人对着冉冉冒白气的普洱菊花茶,认那些经幡。
白底青纹代表芭蕉雪廊,而黑底红纹代表明月池。
“几十个刀卫涌进这里,过来接绯弓小姐和姬和小少爷,都是明月池的刀卫,司小姐都认识,司小姐见老家来人,就抱着小少爷一起走了。司小姐要我们把这个转交给长老您。”
燕山景马上接过绯弓留下的信笺:“姨姨来了,我非走不可。来南理玩。如果可以,带上阳奇。我有点想她,一点点想。”
绯弓的姨姨……姬无虞的母亲。
司夫人亲自来接,姬无虞不走也得走。他在墓中就说,有很多话要告诉母亲。墓门前也跟她说,他对祖母祖父的安排有很多困惑。他来一次北边,成长不少,已不是初见时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年了,身上的责任越来越明晰,执念似乎也在慢慢消解。燕山景自己何尝不是,她和半年前也截然不同了。他单独回家想想也好。
燕山景叹了口气,反正她还是要去南理找燕玄的。见面的机会,应该还有的吧?总不至于她到了他家门口,他却不出来见她。
她点头:“这样,观衡观胤你们先带观棋回去,和我师兄说一声。我还要去一趟南理,年夜饭我就不回山门吃了。”
观棋摇头:“我不,我和你,一起。”
她摇头时,头上一只苍老的手抚过她脑袋,观棋啊了一声,她惊抬头,众人见一鹤发仙风的老者从观棋头上抓走了一只细如发丝的蛊虫。
那老者挨个看众人的头,又在燕白头上发现了一样的。
老者将蛊虫尽数灭去:“来迟了,又好像来巧了。阿忧狠毒,你们也没发觉?”
半片猛兽图纹是丹枫山庄家纹,那是他的出身。擅长窥破蛊虫诡计,那是他的阅历。
“所有净山门弟子,见过茶剑道人。”燕山景发号施令,众人皆推开凳子向茶剑道人行礼。
与姬无虞描述中疼爱孙子的和蔼老人不同,茶剑道人神情严肃冷淡,他打量净山门弟子,没说什么,只做了手势让众人坐下。
他一来就坐到了主位上,尺八给他倒了杯茶,茶剑道人将茶水倒了,又把杯子推给尺八,一点头,示意他再倒。尺八笑笑,还是再倒。这杯他才喝了。
燕山景想,昔年她见过丹枫的公子们,毕竟是霸占了武林盟主一百多年的世家,那些公子们个个目中无人,原来茶剑道人出身丹枫,就算留居南理多年,照样不改昔日霸道作风。
这是个凶老头。很难想像,如此傲慢的老头会一遍遍地教导姬无虞,燕景就是他的天命之女,他要好好爱护未婚妻,善待未来的妻子。
观棋和燕白向道人道谢,多谢他救命之恩。宁忍冬放过他们,姬无忧却不打算放过。暗中埋蛊,只等他们毙命。两个人也是福大命大,赶上了茶剑道人发现。
茶剑道人抱着剑:“小事一桩,无需多谢,但以后绝不可再掉以轻心。听到了吗?”
“谨听教诲。”观棋低头,答应了。“谨听教诲。”燕白学观棋。
“敢问前辈,此番前来,是为了姬无忧吗?”燕山景问道。
“小姑娘,你还没有自报家门,就问老夫来意?”茶剑道人不客气道。
燕山景起身见礼,规矩介绍自己:“啊,晚辈净山门第八十一代弟子山字辈燕山景,家师乔信苍。”
“只有这些?”
“……家母直璇玑,家父燕蹀躞。”
“你不肯说?你还是阿虞的未婚妻,我的孙媳。”道人说话掷地有声,砸得净山门众人面面相觑。南理人大费周章来退婚,动静极大,茶剑道人竟不知道?
“哼,你要问我来意,先前是来找姬无忧不假,不过竟慢了我那儿媳一步。现我变了来意,我是来带你回去成亲的。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啊?”
第78章 串新郎
洞房花烛夜,燕山景焦急地在洞房外踱步,突然弓虽一把把她推了进去,她只能硬着头皮上,接过囍秤,正要挑盖头,从床上冒出两个人,一个是阳奇:“师姑奶!跟我们走,长歌馆不能没有你!”
另一个人则是燕白:“姐姐,我们去陪父亲吧,他很孤单。我们一起在丁悯人之墓生活吧。”
两边人都在拉她,最后姬无虞掀了盖头,给了她两拳,正把她给打醒了。
燕山景脑袋一歪,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看向马车里的观棋燕白,恍然大悟,刚刚是个可怕的噩梦。
茶剑道人说要拉她和姬无虞成亲,完全是赌气。虽然他已经是个七十老人,在别的老人如燕山景敬爱的姜岭师兄已修身养性的岁数,他还是会赌气。他生气姬无虞不经他同意,就把婚给退了,也生气他千里迢迢过来,居然没抓到姬无忧。一气就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拿着罗盘推演,谁也不理。
气性这么大,燕山景算是知道姬无虞那么爱生气的坏脾气从哪来了。
众人即将到达南理时,他请燕山景到他车厢里。燕山景以为他终于要谈谈婚约了,还有他说领她去成亲算怎么回事,是他随便说说,还是真要把姬无虞抓出来和她拜堂,老爷子您得说清楚啊。
然而他完全没谈起姬无虞,反而在说西南郡剑法。燕山景多年不修剑道理论课,在茶剑道人这里却被迫全部捡起来了。
她绞尽脑汁回答,却还是错漏百出,听得茶剑道人连连皱眉:“姜岭就是这么教你的?”
师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实不相瞒,与我师兄无关,是我自己不思进取。” 燕山景声音虽小,话却诚实。
燕山景考虑过撒谎,但是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要是装一辈子勤勉,岂不等于真勤勉一生?真勤勉一生,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看来你对西南郡剑道并不十分热忱。”
茶剑道人挑起半边眉毛——这表情燕山景从姬无虞脸上见过,她还没琢磨明白这句评语是什么意思,道人已拨开车帘,与城门守卫见礼,他的脸就是通关符牌,刀卫见了都要放行。
结果这次刀卫却一拱手:“道人稍等。”
“是我,为何拦我?”
“事态紧急,听闻罪人姬无忧南下回程,且随行之人精通变化之术,因而各城门布防都严加看管。”
“六十四门皆如此?”
“由雪廊负责的八道关卡如此,其余城门还需要和诸位家主商议。”
“查吧。”茶剑道人问清后,就放手让他们查了。
燕山景是被一个戴花帽的青服女孩上下摸过身体,她尤其检查了燕山景的头发和耳后,仔细核查找不出一点人皮面具的痕迹,才放她走。
众人按理说都被查完了,城门守卫还不放人,茶剑道人又一次掀开车帘,却见到了老熟人。燕山景稀奇道:“南前辈?”
幽阳谷大祭司南流睢,半年前一别,可好久没见了。还有崔霁,跟着他学医,这半年里燕山景给崔霁写过感谢的问候信,崔霁客气回了,听信中语气,他过得还不错,学业有成,他也在南理吗?不过还没见到他。
燕山景和南流睢问礼,南流睢温和笑道:“小景,一会带你去见世子。”
“我孙子跟你有什么关系?离他远点。”茶剑道人劈面问道,“来这是做什么?”
“前辈……是太君召我回来的呀。”
“她不是一早嫌恶你年老色衰,召你回来你就回来?”
“道人说话真有趣,我即便不再是太君的侍臣,也是她的徒弟。”
茶剑道人放下车帘,已十分不耐烦:“能走了吗?”
“我上车和您一道。”说着,南流睢就登上了茶剑道人的马车中。
这番对话让净山门来人都摸不着头脑,唯有燕山景知道内情。她快速低声解释道:“道人和太君和离后,南祭司曾与太君作伴。”
直杨柳明白了:“哦,大房二房。”
“妈呀,这么大岁数了还争风吃醋呢?”尺八摸着他心爱的毛孩子九节狼,大尾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可恨,这么可爱的九节狼,他居然有三只。
燕山景拎过来一只从头摸到尾,思考那几个老人的关系。道人和太君都七十多了,南祭司也有四五十岁了。南祭司服侍太君,应该得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道人还不肯原谅。不过,姬无虞当时说几位长辈关系和睦,要么是他长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要么是当年几个老人还在他面前演一演。
亏了茶剑道人和南流睢,燕山景看了个小乐子,这些天的阴郁心情似有缓解,眼下开了车帘,往外看去,她得多看看,这里是姬无虞的家乡啊。
南理城中的竹楼错落分布,一层无人,唯有禽畜,绿尾孔雀傲慢踱步,二楼才有人,由于此处靠近城门,驻守之人多为刀卫亲属,也多修武功,站在歇山屋顶上眺望远方,他们脖子上挂了不少草珠串,想也知道,是驱虫用的。
城门地带还算热闹,毕竟刀卫们会赶走毒虫毒雾,因为百姓们也爱往这里凑,起码安全得到保障,燕山景从染着红牙齿的小姑娘手里买来了几个花帽,分给同行的女子。观棋嗅了嗅,开心道:“好香。”
燕山景又见红齿小姑娘笑嘻嘻地和旁边人说些什么,便好奇问道:“你们高兴什么呢?”那些花帽子的南理女孩们又发出一阵嬉笑,从中间推出一个亮眼睛的女孩子,那女孩背着手,一张嘴汉话却流利,所以是她被推出来回话。她朗声道:“我们在说串新郎。”
那些卖花女孩发出一阵嬉笑,回话的女孩子害羞想跑,但被同伴推着不让走:“茱萸衡那里要串新郎!世家公子们都会来!”她一口气说完这些,立刻一溜烟地跑走了。
燕山景没听懂,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的燕白幽幽开口:“茱萸衡是南理城北部的蛊学世家。就在这附近。她们所说的串新郎是当地成亲前的习俗,新娘子会带亲属到男方这里来玩,点燃篝火唱歌跳舞,都戴着面具,准新娘得把自己的新郎认出来,才算串成功了。其他姑娘也可以去串男孩子,把手里的花环递出去,人家接了,这个男孩子就算被串走了。”
“串走了,然后呢?”直杨柳问道。
“就再找个地方唱歌跳舞,采花摘草。然后睡觉。”
直杨柳捂住观棋的耳朵,燕白气恼地看姨妈:“什么啊,不是两个人一起睡,是各睡各的。要是晚上谁梦到了不好的异象,比如房子烧了,家里进蛇,罐子裂了,之类的,就说明这个人不合适自己。那就串碎了,两个人又可以分开再找别人。”
尺八摸摸下巴:“我一早觉得这习俗不好。串新郎是在晚上串,黑灯瞎火的,脸上斑斑点点也看不见,彼此都满意。等一到早上看,妈呀对面一麻子,立马反悔,就说自己做噩梦了不吉利。这才是实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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