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有人敲他们的马车,燕山景又被请到茶剑道人马车上。与姬太君的两个男人共处一室,燕山景挠挠头皮,从南流睢手里接过张纸,竟是请帖,就是刚刚卖花女孩子们说的茱萸衡。
南流睢笑眯眯道:“阿虞让我来找你。茱萸衡要成亲的公子和阿虞关系还不错呢,所以他请你去玩,他对你还有话说。有些话,回了家,就不好说啦。”
茶剑道人靠着车厢,满脸不耐烦,应该是一听到南流睢说话就讨厌,他闭眼道:“南理城不比西南郡小。从北到中,还有三天三夜路要赶。不过却巧,阿虞就在茱萸衡。你们年轻人玩吧,姬无忧和摘月斋的事有我和太君。”
“还有我呢。”南流睢笑道。
眼看着茶剑道人就要发怒,燕山景及时跳下马车。茱萸衡和串新郎都是十足的南理风味的词,燕山景这才有了些她到了南理的实感。似乎挺好玩的么。
燕山景戴着面具被人潮架着一起跳舞的场面更好玩。
丝竹鼓乐之声不绝于耳,花瓣从二楼倾倒而下,要不是有面具,燕山景就得吃一嘴花瓣。她先前还是和观棋直杨柳胳膊架着胳膊跳舞,这会她都不知道身边的姑娘们是谁,她们说话燕山景也不大懂,但是脚就是停不住,脸上的笑容也停不住。
人们松开她的胳膊,纷纷转了个圈,燕山景也跟着转圈,她一转就又转到了新的地方,又和新的姑娘们架住了胳膊。她们一松开胳膊,燕山景便跟着拍手,节奏震天响,她拍完手竟到了篝火中央的内圈,这下她是和新娘子手挽手了。
新娘子在看对面的面具人们,她要留神分辨谁是她的新郎。万一串错了,可就闹大笑话了。燕山景也留神分辨谁是姬无虞,万一认错了,他肯定要生气。不过人群里真有姬无虞吗?他胳膊上伤口那么深,很难想像他被人拉住了胳膊跳舞。
燕山景转着转着就转出了内圈,错失一个认姬无虞的好机会。他和茱萸衡的公子关系不错,他肯定在内圈。但她这会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想再进内圈也很难。外圈地面上全是灯笼,是等时间到了,就要点燃向上天祈福的。燕山景小心翼翼,避免她踩坏了那些吉祥物。
这时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和鼓掌声,燕山景恍然大悟,应该是那个新娘串到了她的新郎。庆贺过后,鼓点节奏就变了,先前虽快,但无甚变化,此时八拍十六拍来回转换,燕山景时而过竹竿,时而击掌,脚忙手也忙,眼睛更忙,她看到尺八的三只九节狼互相恫吓对方,两只脚站在地上和对方打架,还看到观棋和燕白越走越近——不行!这怎么可以!
节奏又变了,燕山景叉着腰,顾不上击掌了,她脚还在动,但上半身探了出去:“你见过雪廊世子吗?”那人摇头,面具下的流苏哗哗作响,他没见过。燕山景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雪廊世子,正巧立在了灯火下面,燕山景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见过,燕山景便期待地朝他打听,可人群太吵,她听不清,等她听清了,她才知道对面是以为她是来串新郎的,向她求爱。
她正和对面拉扯,头上的灯花却爆开了。
燕山景吃了一惊,往下一蹲,手却被人抓住,她吃惊看去,正和他的眼睛对视,燕山景被他抓住带起了身,他才不管丝竹节奏,只在重鼓敲响的一瞬间抱住了她,适时爆竹开花,千百灯笼升天,燕山景终于串到了她的新郎。
第79章 南理一夜
爆竹过后就是烟火,燕山景的衣袍被风吹鼓的一刹那,她在姬无虞怀里抬头,却看满天星子被夜中花火搅扰,她的手也被姬无虞捏住,他拿到唇边,轻轻一吻,那一刻燕山景的心像身旁的火焰一般跳动。
他摘掉面具,扔进篝火中,此时他将带她到篝火中央,到了人家新娘子身旁,新娘子挽住燕山景的手,一声呼唤,她身边的女孩子们全把燕山景围住了。
姬无虞扬起下巴,嘴唇微微上翘着,身后的朋友们全都在推他,姬无虞动也不动,在一浪又一浪的鼓乐声中仍旧抱着胳膊看燕山景。
燕山景被人群拉来扯去,他们都认识大名鼎鼎雪廊世子姬无虞,也识得她就是他牵肠挂肚十几年的西南郡姑娘,在她耳边嬉嬉闹闹,燕山景一个人都不识。
篝火对面的姬无虞在竹筒敲击鼓乐响声中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百来个年轻人,除了快要成亲的新郎新娘,他是唯一不戴面具的那一个。
燕山景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摘掉了自己的面具。那瞬间人浪迭起,满耳欢呼,她被推了出去,正被推到姬无虞怀里。
她将手中的花环递给他:“公子如何称呼?”
“称我夫君。”火光跳动,姬无虞脸上竟有三道花汁红染印。
燕山景摩挲那三道痕迹:“夫君二字怎么写呢?哪个夫——”她被拦腰抱起,燕山景勾住他的脖子,裙摆飞旋,她继续道:“哪个君?”
“叫我一声,我就告诉你怎么写。”姬无虞抱着她转了个圈,燕山景双脚几乎擦过了那盛大的篝火,她心里猛地一跳,更搂住了他的脖子。
人群又开始跳歌了,人们都往他们身边挤,燕山景被姬无虞抱着,却看到不远处直杨柳和观棋互相依偎着吃惊的脸,肩膀上一边站一只九节狼的尺八却没看见,他正在和不认识的南理青年拉着手狂欢。
燕山景顾不上再看,只因她被姬无虞放下后,他不重不轻地推了她一把,她也落到了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不远也不近,刚好够他举起弯刀,挑开她披着的南理外袍。
“穿这么厚,怎么能跳得好舞呢?”
那外袍飞进篝火里,篝火猛地往上一窜,像燕山景无声的一声尖叫,火焰吞掉那件厚重的外袍,又映照出姬无虞的弯刀,弯刀雪亮,又映出他的一个笑。
燕山景的上身还剩一件此刻跳歌的南理女子多穿的小褂,她将头发捋到耳后,也扬起下巴:“莫非叫你一声夫君,就跳得好舞?”
“来!”姬无虞收刀入鞘,抓住她的手,带她进入歌舞狂欢的人潮,人潮中,燕山景听着姬无虞的心跳,随其心跳而跳歌,却跳错几个节奏,她只闻姬无虞的心声,而耳中没有鼓声,只有被节奏戏弄的份,姬无虞吻过她的耳朵:“你猜八大世家有多少眼睛看到我接了你的花环?”
“你猜,那些好事的口舌要花多长时间,能将你把我当成新郎串走这个消息传遍南理?”
“你又猜,我花了多久确认,不管多少次从头来过,我都要选燕山景?”
燕山景几乎被促狭地眨着眼睛的人潮冲开,可她更抓紧了姬无虞的手,她赶上了一个鼓点,鼓一敲,她的心一跳,她道:“你猜,我何时才会叫你夫君?”
姬无虞别开脸:“你爱何时就何时,要我说,就现在。”
“夫君。”燕山景吻了吻他的脸颊,他猛地转过头,撞得她额头一痛,她还没捂住额头,他的吻就来了,疾风密雨铺天盖地,燕山景含住他的下嘴唇,她轻轻吮了吮,听到他的喘息,又看到他缓慢睁开眼睛睫毛飞起的瞬间,她低头抓住他的手,“所以花了多长时间,确认不管多少次从头来过,你都要选燕山景?”
他不答,却带她飞快地离开人群,她跟着他跑,被他托着身体上了马,她歪坐在马上,没有马鞍,只有倚在他怀里,才能维持重心,她抬头看他,又被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燕山景低头,却又很快抬头看他,果然又是急雨点砸下来的一个亲吻,燕山景含笑,她再低头,这次却很久不抬头,直到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
他吻住她的嘴唇,狂乱地撩拨她的心绪,燕山景整个人就是一把琴弦,被他揉出支离破碎的声响,她的指甲在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划下不成体统的红痕。他控缰绳的手却不敢松开,马知晓主人的目的地,一路翻山越岭,就算主人的缰绳有时候叫这匹名为追风的马疑惑,燕山景还是被带到了姬无虞要带她来的地方。
下了马,她几乎是滚下马的,被姬无虞抱着滚下马。她的腿立刻被掰开了,燕山景在两人汗液湿热地贴在一起,抬头看了一眼——好近的月亮。
燕山景被他拱开胸口,姬无虞正要剥她的衣裳,却想起什么似的:“这是你的第一件南理小褂,你自己脱。”大约是风俗原因,燕山景却担心他等不及,她不熟悉这些扣子,两人又是在山坡上,她果然手笨,天色昏暗,总有月亮,也照不明白那些难缠的小扣子,姬无虞的呼吸近在咫尺,还有别的东西也近在咫尺,贴在她的裙子里,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几乎就喘在燕山景脸上,燕山景的扣子才剥到一半,他实在等不了了,一把抓住她的两条腿,下身他先努力,上身她自己想办法吧。
燕山景的衣服脱得七零八落,渐渐她的衣裳就滚开了,她的人也像煮小壶花茶,一点点烧沸了,起初只是溅出了一点水,可在某个点,她这壶水彻底烧开了,沸水顶开了花壶盖子,她也被热燎到了,发出似是而非的声响,比这清晰得多的是,是揉她壶中花瓣姬无虞的催促:“再叫我一声夫君——再叫一声——”催促得黏黏糊糊,撒娇似的,燕山景随他心意叫了好几声,此时她又看到南理之月,明亮圆满,近在咫尺。
月的方向颠来倒去,燕山景看到月亮颤抖,也看到月亮大开大合地消失又出现,她甚至看到月亮一点一滴涓涓细流似的渗水,最后她终于靠在他的肩头,看到了原原本本的月色。
两人肩并肩坐在山上,姬无虞紧紧地搂着她:“你知道山下是哪里吗?”
“我只知道,这里离茱萸衡已经很远。”
“这里是明月池。在整个南理的池东北方向,这里的山只有一座,我们就在我们身下。一座山,不代表它不高。俯瞰群山小,可离月亮却很近。”
姬无虞伸出手,他闭上眼睛:“在南理古经书里,月的圆缺,就是天问。月的光晕,就是天神的眼睛。”
“我是问过天,我还喜不喜欢你的。我还要不要你,我一个人登山,只带了追风,我牵着它,它吃花草,我看月亮,也想你。我是在天神眼睛下,想过,没有婚约没有丹樱蛊,有利益有牺牲,我还想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发现月光越亮,我越想你想得不得了。”
“那是我整整一生,诵经最开心的一夜。”
姬无虞把燕山景拉起来,乖巧的追风在坡下啃花草,他还有很多南理的地方要带她去。燕山景伏在他背上,牢牢抱着他的腰,她身后有剑,身前是姬无虞,长夜漫漫,过关时听不到乡音,可她一点也不害怕,从茱萸衡到明月池,从明月池到天涯海角,她这一夜都跟他走。
马停了,姬无虞拍拍小马的屁股,让它自己找地方休息,追风认识这里,它熟门熟路地离开了。燕山景则在姬无虞的指引下,看到了通天祭塔。不是孤零零的一座,而是花瓣式地聚集在一处,燕山景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座,眼前的祭塔阵令她眼花缭乱。置身其中,简直看不到天。她只能被姬无虞牵着手,他要跑到哪个方向,她就跟到哪个方向。
姬无虞从腰上解下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铃铛,交给燕山景:“还会振吧?”燕山景接过铃铛,试着振了一下,忽然听到四面八方的回音,她惊愕地张大嘴,姬无虞却抓住她的手,继续振铃,这铃声振起了祭塔上挂着的铃和钟,铃声清越,钟声浑厚,在四面传来的声音中,燕山景看到了许多祭司被惊醒,从祭塔中探出了头。
天边星寥落,月影斑驳,这是黎明前的最后时分。
祭司的注目下,姬无虞双眼含笑俯下身,在茫然的燕山景额头上一抹。红香料藏在他指缝中,燕山景的眉间一道竖着红痕,她懵懵地摸着额头:“是什么?”
“都说了,离天越近,离天神月眼更近。在明月池,已让天神看过你和我,现在却要他听到你和我。”
“这不是南理的婚俗,是祭塔的婚俗。撞响钟声,能使天神听到许愿。可人们怕天神太喜欢新娘,所以要一抹朱砂,锁住你的魂魄。你是我的新娘,天神再喜欢也带不走你。”
“四面祭司,八方神使,谁人不知我雪廊姬无虞?诸位注视下,你已是我合法妻子,你后悔不得。”
燕山景闭了闭眼睛,她轻声道:“我不后悔。”
姬无虞牵她的手走下神塔,他低声道:“第一夜,我在明月池想要不要和燕山景从头来过,第二夜,我在祭神塔想,我要祷告上天庇佑的女孩子还能有谁,纵然你不是天命赐给我的,我的天命里充满了不确定,我还是要带你来。我姬无虞爱燕山景就是不要后悔。”
燕山景转过头,他却抬头仰望其中一座神塔:“方才注视我们的一个神使,里面有我的父亲。”
“所以你知道,这是哪里的神塔。”
“芭蕉雪廊。”
晨光熹微,两人拾级而下,姬无虞牵起她的手:“只差一件事了,去见我母亲。”
第80章 司夫人
要见姬无虞的母亲,就得去芭蕉雪廊。这里是雪廊祭塔,离雪廊只有几里路。茶剑道人先前说从茱萸衡到雪廊要走三天三夜,可他们只用了一个夜晚就走到了雪廊,只因姬无虞专走刁钻古怪的路,而燕山景又恰恰是那个能跟着他跨越山丘跨越荆棘的人,两个人才能走得那么快,恰恰好到了黎明。
雪廊刀卫看到姬无虞,又看到他身侧的陌生女子,他们给了燕山景一包鱼食,让她握在手里,燕山景乖乖握着,一刻钟后,姬无虞才让她拿着那些鱼食喂鱼,点点涟漪下是尾如夏花的游鱼,它们吃掉了那些鱼食。此时刀卫才走到她面前,放她进去。
“鱼吃了,代表你的气息是安全的。”姬无虞解释了一句,就推开门,门廊中无人,每个转角都有茂密的芭蕉和盛放的花,如火如荼,热烈恣意,一方水土一方人,就是这些红花绿叶鲜艳了姬无虞的眼角眉梢。
“阿虞,我一会见到你母亲,我该怎么说,怎么做?”
“不用你说什么,做什么。第一夜我在月下,第二夜我在祭塔,第三夜我在母亲身边。我花了三个夜晚去确认,不管多少遍从头来过,我都要燕山景。所以,把我的母亲当成山中月光,祭塔铃声吧。”
两人过了一个转角,姬无虞从侍女手里的托盘拿走一件衣裳,花香满衣,他给燕山景扣扣子:“当时家婆从她身边带走了我,没人和她抱歉,所以我和她抱歉。”
燕山景转了个圈,姬无虞又带她过了一扇屏风,屏风后她的头发已被编成了南理式样,侍女们欠身离开,姬无虞牵着她往前走:“没人相信她会愿意为了大义牺牲我,所以我跟她说我相信她。”
燕山景看到了那座粉雕金漆的楼,她停住脚步,姬无虞在她身后往前一推:“没有人跟她说会好好善待她的儿子,所以现在是你的时候了。给她一个承诺,她就会相信。”
燕山景搂住他的肩膀:“你做了那么多吗?”
“没做什么,我只是擦掉了她的眼泪。”
“我不能给她承诺……我要跟她说抱歉。”燕山景深吸一口气,祭司垂首,侍女躬身,她走进芭蕉雪廊主人之一的祭室。
内室昏暗,熏香袅袅,一个女人背对着她,跪坐在神像前,那正是姬无虞的母亲司明的背影。
燕山景正回头看姬无虞,想问礼仪,右侧方却窜出一个人来,绯弓笑嘻嘻地拍过燕山景的肩膀:“姨姨,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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