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红着眼圈打量闻亭丽:“真要吓死人了,好好的片场怎么就起火了, 还好人没事, 谢天谢地。”
“怎么脸色这样差,您昨晚就得到消息了?”
“可不是!昨天我等到后半夜也不见你回来,担心得觉也不敢睡,本想打电话问问黄小姐, 邝先生却突然打过来了, 是陆先生让他打的, 邝先生说了片场着火的事,叫我千万别担心,今天上午又亲自开车接我和小桃子来陆公馆, 我猜这也是陆先生的意思, 一来怕你挂念我们, 二来也怕我们因为看不到你而担心……哎,陆先生这份细心和周到, 真叫人没话说。”
闻亭丽淡着脸不接茬, 忽听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路易斯大夫进来了。
“量过体温了吗?”路易斯一进来就问梅丽莎。
梅丽莎抽出体温计看了看:“有点低烧。”
路易斯直摇头:“密斯闻, 我们早就提醒过你,这一阶段是最容易感染风寒的, 早上本该好好卧床休息, 你却执意要上楼, 这下可好,万一引起肺炎可就不妙了,接下来的几天,你最好给我做一个听话的病人。”
闻亭丽哼哼唧唧地说:“今后您就是逼我上楼我也不上去了,不但不去,我还要求马上‘出院’。”
路易斯跟闻亭丽已经算很熟了,对于她和陆世澄的分分合合,基本算是半个知情者,听闻此言,忍俊不禁,但他知趣地没有多问。
恰巧又有人来了。是刘妈,她带人送来两套生活用品,笑着说:“这些毛巾和杯子都是新的,周嫂和小小姐只管放心取用,客房也已经收拾好了,待会我就带你们过去,您看看还缺些什么。”
周嫂受宠若惊:“怎如此客气。”
“这是邝先生的意思。”刘嫂热络地说,“邝先生说,闻小姐肺部还有些炎症,依大夫们的意思,这叫尚未渡过危险期,与其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大受颠簸,不如就在原地安安静静养几天伤;再就是,纵火的凶徒还未抓到,为免回家之后再出意外,不如先留在陆公馆安心养伤,而为了方便贵府一家人互相照应,邝先生特地吩咐我们在隔壁收拾出一间客房,周嬷嬷和小小姐放心在陆公馆住下,要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周嫂不知所措地看向闻亭丽。
路易斯在一旁说:“作为你的大夫,我不批准你‘出院’。外面天寒地冻,回去的路上若是吹了冷风,小病也可能酿成大病。何况,闻小姐该猜得到――”
要留客,只有陆公馆的主人有这资格。
话说到这份上,再走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而闻亭丽从来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关键她也担心回去后那人还会生事,于是佯装平静地说:“嗯,我先想一想。”
可也只假模假式想了三秒钟,就说:“好吧,既如此诚心留我们,劳你们多费心了。”
就这样,小桃子和周嫂顺理成章在陆公馆安置下来了。每天早上周嫂便会带着小桃子过来照料闻亭丽,一待就是一整天。
而负责照看闻亭丽的除了路易斯之外,还新添了两位惠群医院的内科大夫,在几位医护人员的团团包围之下,闻亭丽就连偶尔打个喷嚏都会被严密注意。
刘嫂则专门照料闻亭丽的饮食,菜单由路易斯亲自把关,菜品清淡有营养不说,关键还花样百出,知道闻亭丽爱吃点心,厨房每一顿都会做些易消化的糕点,这可把小桃子高兴坏了。
几天下来,连周嫂都跟着吃胖了一圈。
过去这几个月,闻亭丽几乎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常常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得赶往学校上课或是赶去片场拍戏。
而在陆公馆养病的这几日,她可以不受干扰地在一种睡饱的状态下自然苏醒。
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纱帘外的花园。冬天的草坪虽然没有夏天那么翠绿,但在陆家人的精心打理下,依然有些绿意。透过窗纱和树影能看到一片片雪白的移动的“浮云”,闻亭丽知道那是陆世澄养的鸽子,她又想起当初跟他相识的种种,一个人只有在极为闲适的心境下,才会有空去回想起那么久远的细节。
心情一宽松,身体自然痊愈得飞快。
这几日,陆世澄一直在楼上养病。
闻亭丽再也没有上楼找过他,她暗自在一楼和二楼之间,划下了一条楚河汉界。
但她知道,有关她的消息,总会传到陆世澄的耳朵里。
昨天早上她只是随口说一句自己想吃暹罗文旦,中午邝志林就亲自提了一大盒过来探望她。
前天她只是问刘嫂有没有小朋友玩的玩具,晚上就有人给小桃子送来一堆识字积木。
这是典型的“陆氏作风”,关心和体贴,都在行动里。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急着再跟陆世澄见面,反正都在陆公馆,早晚有碰面的一天,到那时候,她就是心理上占据上风的那一方,毕竟是他想方设法让她留下来养伤的,也是他主动将小桃子她们接到陆公馆来陪伴她的。
这天下午,她吃完药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小桃子在走廊里跟人说话。
一开始闻亭丽只当是在做梦,突然就惊醒了,因为她意识到小桃子喊的是:“ru先生。”
闻亭丽心口一跳,急忙睁开眼睛,只见房间里空无一人。外头也是一片安静,不过很快就听一个年轻男人答道:“你好,小桃子。”
闻亭丽脑中一空。
他的声音清澈而有磁性,在这寂静的午后,别有一种撩人心弦的柔和味道。
小桃子俨然也愣在那里,短暂的沉默后,高兴地尖叫一声:“ru先生,说话!ru先生,说话话!姐姐!”
闻亭丽慌了,翻身背对门口。
陆世澄却仿佛把小桃子拽住了。
“嘘。”
闻亭丽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小桃子仿佛有些费解,陆世澄却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在玩什么?”
“玩积木!”小桃子果然忘记了要去找姐姐的事,“大螃蟹,陆先生帮小桃子拼大螃蟹。”
再然后,便是积木散落一地的声音,小桃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激动地蹦蹦跳跳,小皮鞋不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闻亭丽转过身来,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往门口方向看,她头一次觉得面前这墙壁分外碍眼,外头的情形她看不见,只能凭声音猜测陆世澄正在陪小桃子搭积木。
他的肺炎完全好了吗?这些天他可是第一次下楼。
没过几分钟,就听小桃子兴奋得拍手。
“拼好了!大螃蟹!”
哗啦啦,又是推倒积木块的声音。“再拼,ru先生。”
对于小桃子的要求,陆世澄好像完全没有觉得不耐烦,走廊地板上时不时会传来拼装积木的细微声响,那种静谧的氛围,让人的心房不自觉柔和几分。
没隔多久,就听小桃子开心地欢呼:“大青蛙!大青蛙!”
忽听陆世澄问:“周嫂在哪儿?我先带你去找周嫂好不好?”
闻亭丽心跳如鼓,按照接下来的走向,陆世澄定会顺水推舟带小桃子来找她的。
不出她所料,下一秒便听见陆世澄在那儿收拾地上的玩具,小桃子笨拙地加入:“小桃子自己收,走,找姐姐去――”
闻亭丽继续把脸对向窗口的方向闭眼装睡,只要他带着小桃子进来探望她,她就会在恰当的时机睁开眼睛面对他。
再然后――
果然,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看样子陆世澄带着小桃子朝这边过来了。
他每向前走一步,那声响就像在闻亭丽的心房上轻轻敲打一次。
这时候,隔壁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周嫂慌里慌张地说:“小桃子,小桃子!唉哟,吓死我了。我就眯了一会儿,你怎么就偷偷跑出来了。陆先生,您身体可大好了?刚才您一直在陪小桃子玩耍?实在对不住,怎好意思麻烦您。”
陆世澄用一种礼貌的口吻说:“没关系。”
尽管周嫂早前就听说陆世澄哑病康复的事,但似乎还是被陆世澄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桃子兴奋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嫂听!”
周嫂猛地回过神来:“真好呀,陆先生您――等等,姐姐都教过小桃子多少次了,是陆先生,不是ru先生。”
没听见陆世澄接腔,只听周嫂怯怯地说:“陆先生,您是来探望我们小姐的吗?她应当快醒了。”
紧接着,几人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闻亭丽赶忙闭上眼睛,小桃子第一个跑进屋,小手轻推闻亭丽的肩膀,“姐姐,姐姐,快醒来。”
闻亭丽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只好作出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茫然转过头。
“怎么了?”她假惺惺揉揉眼睛,然而一睁开眼,却发现房间里只有周嫂和小桃子。
闻亭丽迅速环顾四周,确定陆世澄没在房里,她一下子忘了掩饰情绪,在枕上小声说:“他呢?”
“谁?”
“陆先生。”
周嫂这下确定闻亭丽刚才不过是装睡了,她有点想笑,又有点遗憾地说。“陆先生在门口站了一会,但没进屋。”
闻亭丽满脸不敢置信。
周嫂补充道:“邝先生在外头的台阶上等陆先生,看样子他们要出门。”
闻亭丽忙不迭掀被下床,却听见花园前的门廊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到窗口向外看,正好看见陆世澄钻进汽车,这当口,路易斯和梅丽莎进来了。闻亭丽来不及回到床上,双方就这样撞了个正着。
路易斯轻咳一声:“闻小姐,屋里虽然有暖气,但最好也别站在窗口,容易感冒。”
周嫂忙拿起外套为闻亭丽披上,闻亭丽看着窗外:“天气这样冷,他们还要出门吗?”
“陆小先生咳嗽老不见好,所以决定到惠群医院的专门病房静养几天,那边有监护仪和吸氧设备,他走前交代我们继续照料闻小姐,又吩咐邝先生留在陆公馆主事,闻小姐只管安心在此养病,一切都跟从前是一样的。”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方才他在走廊上待了那么久,她也没听见他咳嗽一声。
他不过是不想再给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机会罢了。
为了避开她,他竟然把陆公馆留给她,自己离开了。
她真想逼到陆世澄面前问他,他在怕什么?怕跟她见面吗?怕自己一见到她就会动摇吗?
再也没有比他更会自欺欺人的人了。
这一想,她的心反倒慢慢安定下来,安然回到床上照常接受治疗,傍晚就带着小桃子和周嫂回了家,走前留下了一份口吻很正式的感谢信,其他一句话都没有。
这几日她也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爱情也不例外,陆世澄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而她不肯放弃自己的原则,既然两方都不肯妥协,不如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事实上,她也没机会一直琢磨自己跟陆世澄的事,因为她们一到家,黄金影业公司的电话就打来了。
第67章
电话是黄远山的徒弟谭贵望打来的。
“谢天谢地, 总算是找到你了,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大家都很惦记你,黄姐说你在私人医院养伤, 不让我们打搅你。”
闻亭丽忙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谭贵望的语气可疑地顿了一下:“下午能到公司来一趟吗?刘老板急着要找你,剧组损失惨重,公司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闻亭丽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挂断电话, 立即给黄远山打过去,黄家的女佣却说黄远山还未回家,紧接着往别处打了几个电话,依旧没能找到黄远山。
闻亭丽怀着忐忑的心情赶到公司, 一上楼就感觉氛围不太对劲, 几位元老面色惨然, 黄远山在走廊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回头看见闻亭丽,黄远山忙把她拉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伤养好了吗?”
闻亭丽指指办公室的方向:“说是刘老板有急事找我。”
黄远山脸色微变:“别理他,我刚跟他大吵一架, 走, 我们先去别处说几句话。”
却听刘老板在办公室里用命令的口吻说:“闻小姐来了?请她立刻进来。”
闻亭丽跟黄远山飞快一对眼, 黄远山不管不顾就要将闻亭丽带走,程经理拦住她们:“躲得过今朝躲得过明天吗?再说你一个人能护闻小姐护到几时?这可是事关公司存亡的大事, 别太任性!”
闻亭丽心里早有预感, 对黄远山笑了笑道:“黄姐, 别担心, 我能应付的。”
她只身进了办公室,就见刘梦麟坐在一张大桌后抽着雪茄, 不觉暗暗心惊, 几天不见, 刘老板像是足足老了五岁。
刘梦麟第一眼先扫视闻亭丽的脸,见她相貌完好无损,仿佛暗松了一口气。“闻小姐,你坐。”
闻亭丽绽出笑容点点头,就听刘老板说:“关于这场火,巡捕房到现在都没查出头绪来,凶徒经验相当老道,作案时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线索,现在大家都认为破案的关键点在你身上,闻小姐仔细想想,最近你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难道巡捕房一直没有找过邓天星问话吗?”
在她看来,罗殊红和邓天星分明有重大嫌疑。一则,事发前罗殊红窥探过她多次,二则她和邓天星很熟悉片场的内部环境,三则,当初邓天星失业也算是间接因为她的缘故,邓天星因此而怀恨在心,一点也不意外。只要找到邓天星这个主谋,罗殊红势必也跑不掉。
刘老板摆摆手:“出事那晚邓天星一直在181总会赌钱,这一点当晚赌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而且失火前的半个月他也几乎日日混迹在赌场,如今警署那边已经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了,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可疑对象。”
“难道他就没有同伙吗?”闻亭丽失口就要说出罗殊红的名字,又把话忍了回去,她还在等厉成英那边的调查结果,为免打草惊蛇,不宜把矛头指向罗殊红,这次的事件闹得这样大,万一邱大鹏或是邓天星直接来个杀人灭口就不好了。
她沉声说:“还有一个可疑的对象,那就是白龙帮的邱大鹏,他跟我家结怨已久,我爹就是被他害死的,这几天巡捕房有没有好好盘查过他的行踪?”
“白龙帮?”刘梦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谁敢去招惹这帮流氓?小闻啊,不管怎么说,警方已经基本确定这场火是冲着你来的了,我刘某人不过是跟着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如今片场被人烧成了灰,光是场地和机器的损失就高达近十多万大洋,更可气的是现在所有戏都不得不停工,这一块的损失无可估量,说说吧,闻小姐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
说话间,刘梦麟精明的眼睛一直牢牢盯住闻亭丽的脸。
闻亭丽泰然道:“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找到纵火的凶徒,赔钱也好,坐牢也罢,总归冤有头债有主。”
“假如一直捉不到凶手呢?”刘梦麟一嗤,“想必闻小姐也听说过巡捕房那帮人的办案效率,别说此案未必能查出个头绪,即使侥幸抓到了凶徒,你敢保证此人就一定能拿得出赔偿款?到那时候,谁是冤大头?谁是债主?到头来是不是还得公司承担这笔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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