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她看来,真心爱一个人是就算往自己身上捅十几刀,也不忍心伤他一根头发。
而……
贺连洲。
他阻止了她。
脑中浮现男人右手掌心极深、可见白骨的伤口,不断有鲜红血液冒出来,染红了灰白色的地毯……惊心动魄的一幕。
祝夏皱紧眉头。
她的右手骤生一种痛楚,像是蚂蚁在一寸寸腐蚀骨骼,阴冷的疼。
活了二十五年,她唯一后悔的只有这件事。
伤了贺连洲。
*
铂茂御府。
车子停下,蔡叔立即上前打开车门,恭敬道:“探监的事情都安排了。”
贺连洲颔首。
“还有其余要嘱托吗?”蔡叔又问。
“传句话。”男人的嗓音冷漠而平静。“做她让做的,给她想要的。”
客厅茶几上的古董花瓶插了几枝梅花和腊梅,六片花瓣的红色古梅,娇艳而含蓄地开着;黄色腊梅静悄悄混在里面,做点缀。
这是祝夏闲来无聊搞的花艺作品。
她总是心血来潮。
贺连洲颀长身影立于沙发边,勾唇笑了笑。
手机响起来,是正在想念的女孩子打来电话。
“贺连洲。”她似乎又躲进了被窝里,声音闷闷的。
“洗澡了吗?”他长腿迈着步子往卧室走。
“刚洗完。你到家了吗?”
“到了。”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第174章 【跃过那片海(7)】
她话里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埋怨。
贺连洲停顿一秒,随后声音带笑说:“打算洗澡的时候再跟你视频通话。”
边洗澡边视频……
某些画面如潮汐般倾泻而来,一下子涌上祝夏脑海里,她摇晃脑袋,试图甩掉。
“你洗澡的时候我都睡着了。”她说。
“睡着了就录视频给你存着。”
“不要。”谁要存那种东西了。
聊了片刻,祝夏打个哈欠,含含糊糊说:“你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她默了几秒,继续认真道:“明天去法国,注意安全。”
公务贺连洲能暂时推迟,但接母亲蒋绮芸回港城不能拖,也不能假手他人。
“嗯。晚安。”
贺连洲也得回去处理贺家和蒋家的事情,让她没有任何顾虑,安心留在他身边。
永远,都不会再离开。
……
遇到祝夏前,贺连洲没有许过任何愿望。
遇到祝夏后,贺连洲许的每个都跟她有关系。有年生日,她说要帮他实现,于是他说——
共祝夏白首。
七年前,父亲抛弃家庭出轨小姨子,母亲被最亲的两个人背叛患上抑郁症。身畔的祝夏半夜醒来,离开了卧室蹲在地上,满脸泪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滴落,他捧着她脸,亲吻她的脸、亲吻她的伤口,待她哭累了,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她不知道,那时候的他其实也是一头刺猬。两头刺猬是无法拥抱的,一人伪装自己一人卸掉防备,才能依偎在一起。祝夏情绪波动大,她没有注意到那一晚,贺连洲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埋得很深,很深。
五年前,跟他同龄的私生子出现,加重了母亲抑郁,导致她自杀;家族那些老狐狸里外联合动荡分权;祝夏宁愿死也要跟他分手……贺连洲稳健地在荒芜中行走,妹妹在读书,他还肩负着整个家族的责任,不能放任自己。
祝夏像是一场盛夏的雨,蓬勃的耀眼的炽烈的潮湿的黏腻的……侵袭他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挥之不去。
偶尔想起两人在一起相处的细节,他总是会下意识联系她、想见她,然后瞥见掌心的伤痕,恍然清醒。
终究是,大梦一场空。
……
如今。
主卧浴室中水雾腾腾。
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形立于花洒下,热水冲刷包裹住他,顺着结实背廓肌理淌下。
隐约可见,他俊朗的面庞上,唇角勾起笑弧。
*
冬日的清晨,朝阳初升,天际渐渐泛起一抹淡淡的金黄,与大地上覆盖的薄霜白雪相映成趣。
祝夏探监完出来,没戴手套,手指被冻得有些僵,她轻轻搓了下手,仰头望向天边的太阳。
蓝天白云,万里晴空。是个好天气。
手机振动了下,祝夏慢腾腾掏出来看。
是贺连洲说他到巴黎了。
祝夏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没等她回复,他又说吃午饭了吗。
她徐徐打字:「还没。准备去孟家蹭饭。」
宋成煜住院期间,宋家一切照旧,没有任何大变化。唯一变的或许只有她的心情。
不再为难自己。
前尘旧事,过往云烟。
人生不过是几个五年叠加的时间,没必要浪费时间让自己变痛苦。
【搞事业铁三角】群组发来新的消息。
李柏泽:「他准备回港区了,望两位大小姐百忙之中抽空跟小弟吃饭。」
林嘉月:「批准了!」
祝夏笑了一下,编辑信息:「我得看看吃的是什么,不好吃我不去。」
李柏泽:「保证好吃,不好吃改让林大小姐请客。」
林嘉月:「嘿」
林嘉月:「我最近换了新车,请你们在我车里喝咖啡怎么样?」
开车的小罗是贺连洲在京城驻扎的下属,祝夏抬起头来看前方。小罗轻车熟路地驶进胡同,看也不看导航。他想,或许对方生活在附近一带,对这里的道路很熟悉……小罗也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注意到她的神情,说了句:“前几年贺总来京城会经过这边。”
这里是祝夏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
“不过都没有见过你。”小罗说。
祝夏缄默须臾,才微微笑了下。
午饭时间,胡同的空气满是香喷喷热乎乎的菜香。有吃完饭的大爷大妈出门遛弯消化,手搀扶着手,偶尔笑脸相迎,偶尔大眼瞪小眼……地上的雪是白的,他们头上的发也是白的。
祝夏陡然想起一首诗——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诗虽美,却远比不上这一对老夫妻行走在雪地里、互相搀扶的身影。
“夏夏!”邻居老战友站在家门口,朗声喊道,“有一阵子没见你了,这姑娘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啊,越长越漂亮。”
祝夏笑着问对方吃饭了吗。
“吃了。你是不是去首长家吃饭?”
祝夏点头。
“那快去吧。饿着老首长是小事,可别饿着年轻人了。你们可都是祖国未来的希望啊!”
祝夏被逗笑了,向老战友行了个礼,弯弯腰提前祝他新年快乐,说改天再过来拜访您。
屋里的夫人见他杵在门口傻乐,问了声。
“瞧见夏夏了。”
“怎么不叫她进来一块吃饭?”夫人走到门口往外望了望,正好看见祝夏进了孟家。
“这孩子小时候心思沉重,跟个大人似的。现在才像个孩子,你是没瞧见她刚才的样子,笑起来比奥森南园的花还好看。”
“老花眼镜都没戴,你能瞧见什么。”夫人说,“还奥森南园的花,不会夸人别硬夸。”
……
祝夏到孟家吃饭,孟首长和孟奶奶都很开明,听到她的决定,均点了点头。
临走前,孟奶奶把祝夏拉到房间里,从红色柜子里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黑盒子,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她慢慢打开,里面是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玉石吊坠。
祝夏很惊讶。
孟奶奶的手布满了皱纹,皮肤也松松垮垮的,她拎起玉坠,叫祝夏坐在梨花板凳上。
祝夏起初拒绝。
“我现在使唤不了你了?”孟奶奶平日慈祥,容易让人忽视她身上的威严。
孟奶奶一正色,祝夏立即坐下。
第175章 【跃过那片海(8)】
“你别怨你宋爷爷,”孟奶奶声音断断续续的,“他处在那个位置有苦楚。宋家作为京城世家之首。有很多人明里暗里虎视眈眈盯着。你宋爷爷好不容易看见你这个宝,他不舍得放你走。”
祝夏轻垂眼帘,说:“我知道。”
孟奶奶发现她脖颈戴着一条戒指项链,让她暂时取下来。
“当年,本来说好是我们收养你的。户口都上好了。”孟奶奶说,“但没想到你生病住院看见老宋就攥着他不放。他收养你,是出于一瞬的心软。”
祝夏思起监狱里,周父说的话,他说当初他敢在建筑工程上捞油水,是宋成煜父亲给他的勇气和信心。
两人喝醉酒,宋成煜父亲大谈特谈,如何在建筑工程上获利,项目的每一个流程都能动手脚……送钱、送女人、降低成本……等一系列行贿、贪污非法行为,可以促使他们利益最大化。
宋父没料到他喝醉酒说的话,会被录下来,并且实施。
待周父拿到钱款,给宋父分赃,宋父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忙不迭赶去大楼,奈何还是迟了……高楼坍塌,2丧命。只有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爸爸妈妈,你快醒醒。
宋父救了小女孩,也被宋老爷子知道了他的酒后糊涂话。
在他们这个位置,得谨言慎行,而宋父显然做不到。
温千惠去黄大仙祠给儿子祈福,听到宋父的事情,晴天霹雳,儿子躺在重症病房,丈夫有可能会身败名裂。她也是罕见气急了,声音大些,被郑天佑偷听到事情经过。
整件事情上,郑天佑勉强算是知情人……可他跟其余人一样,保持沉默、撒谎,还捞了一笔封口费。
喝醉酒提出的方案,就像是你写一本悬疑小说,有人把它一字不差地实施杀人行为。作者是不知情,是无辜的。
宋父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
但这种危险言论,对宋家的影响是极大的。顶级豪门都要小心行事,更何况是顶级世家……从政向来最敏感,稍有差池,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祝夏是那场事故唯一的幸存者。爷爷收养她,原因有很多,一瞬间的心软、为家族发展、替儿子免除后顾之忧……无论出于何种缘故,不可否认的是,爷爷对她很好。
孟奶奶把玉坠戴在祝夏脖子上,看着镜子里的她说:“还是年轻人戴起来好看。”
祝夏抬手摸到玉石坠子,冰冰凉凉的,手感很好,也很美。
“人们大多对男孩子宽容,对女孩子苛刻。”孟奶奶拍拍她的背,轻声说,“不要管他们,你就按照自己的要求来。”
以前有人说,祝夏对未婚夫太严格了。宋成煜什么身份地位,他在外面有几个女人不是很正常吗?
祝夏转过身子,轻轻抱住孟奶奶:“奶奶……”
*
宋成煜住院的日子和出院那天,祝夏都去医院看了他。
宋成煜突然晕倒的原因,祝夏很清楚。
在她跟贺连洲分手,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他的那刻,她也晕倒了。游风送她去医院,检查也显示身体健康,没大碍。
人心,是神奇的存在。
它能生善,也能生恶;能生爱,也能生恨。
祝夏做过很多台心脏手术,心脏在患者体内重新跳动的刹那,她的心脏似乎也随之舞动。
“我最开始学医可能是因为你,但很久以前,负责的第一位患者去世,我问自己为何学医,那时候答案已经不是因为你了。”祝夏对宋成煜说。
宋成煜靠在病床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小青梅,终于还是问出口了:“所以我没有机会了?”
“没有。”
“你和贺连洲不会长久。”宋成煜冷笑,“夏夏,我们才是同一类人。”
祝夏思忖了少许,眼眸清澈透亮,没反驳也没承认,而是说:“我当年从伦敦回来,跟爷爷提解除婚约,年少冲动跟爷爷争吵的时候,你在门口吧?”
宋成煜没搭腔。
“那时爷爷被我气进医院。我很害怕,并决定再也不会违背他的命令。”祝夏不紧不慢道,“但其实,我到家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我们两个的确是一类人。我们对感情都不坚定。”
无论有没有感情,两个不坚定的人,是没办法走到一起的。
宋成煜低垂脑袋,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问:“难道他就坚定吗?”
祝夏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回头,望着宋成煜的眼睛说:“现在,我坚定了。”
现在的祝夏,坚定她爱贺连洲。
熟悉的一幕。宋成煜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她送他星星,照亮漫长的黑夜。让他以为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天亮了。
女孩还站在门口,眼神一如当初明亮坚定、不容置喙。
她说她要永远离开他。
……
时间转瞬即逝。
眨眼到了年关,京城胡同巷子挂上红灯笼。
这晚,祝夏和温书迦及她的宝贝女儿祁云雁去了长城庙会。
灯笼挂满街头巷尾,橱窗里的虎头帽、热气腾腾的小吃、琳琅满目的兔子灯……夜灯一亮,年味儿扑面而来。
人潮涌动,张灯结彩。祝夏牵着云雁的小手,行走在人群中,前往酒楼找温书迦。
“小姑姑,吃糖会不会变甜呀?”祁云雁举起手中糖人。
“你想变甜吗?”
“想变成小姑姑!”
“为什么?”祝夏浅笑,轻声问。
“好看!”
温书迦在酒楼门口等她们,云雁看见自己妈妈,立即松开祝夏的手,蹬着小腿跑过去。
“妈妈!”
“还说小姑姑好看呢,好看有什么用,比不上宝贝妈妈。”祝夏数落云雁,掐了一把她脸颊的嫩肉。
“世上妈妈第一好,小姑姑……”云雁伸出两根粉嫩的手指,“第二好!”
“我才不信你。”祝夏跟小孩子耍小孩脾气。
小姑姑和侄女你一句我一句,比过年还热闹。温书迦忽然叫祝夏回头,祝夏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目光扫去,从人群中迅速瞥见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街道两边的灯光投落在他身上,似蒙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晕。
小妮子方才甩掉小姑姑的手,现在轮到小姑姑松开她的了。
“小姑姑,你去哪里!”云雁抓了个空。
“看风景!”祝夏说。
云雁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彩灯在深蓝天空下游弋。贺连洲立于灯火长廊,张开手臂,稳稳接住撞进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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