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话不说,林太太突然拉着林来顺就跑,速度之快像后面有狗追似的,连女儿小娇都被她扔在当场,眼中噙着泪手足无措。
衣向华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娇。“没关系的。你母亲正在气头上,你跟上去会挨骂,你先和我回去,我一样做炸红薯给你吃。”
小娇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反正一样要被骂,吃饱再挨骂似乎比较划算。
小女孩完全失却方才的活泼,不发一语地走到了衣向华身后。
锦琛自也不会去和个小女孩计较,他背起了装满红薯的背篓,走到衣向华身旁,顺手抽起她手上的茉莉花束,往田里一扔,然后紧握住她的小手。
“你这样扔,茉莉花会哭的。”衣向华细声道。
“回家小爷摘给你,保证每一朵都对你笑。”锦琛以为她在打趣,随口回了一句。
“走吧!不是要回家做炸红薯?小爷饿了。”
衣向华当众被他牵着,虽说都是些孩童,总觉得不太妥当。她轻缩了下手,却抽不出来,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垂下了头不再挣扎,放任双颊飞红,嘴唇却微微上扬。
发现她的温顺,锦琛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般惊喜地笑了,就这么牵着她的小手,往回家的路走去。
“除了炸红薯还有什么好吃的?”
“我还会做红薯饼,红薯糕,还能碾碎沥粉做成粉条呢。”
“那我都要吃!”
“好。我再晒些红薯干给你当零食吧……”
吃了一顿红薯大餐,锦琛心满意足地睡了一晚,隔日又是一大清早起床就自动的去劈柴挑水,用完早膳开始晨读,做衣云深交代的功课。
他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模式,也挺乐在其中,内心无比充实,过往在京城里那纸醉金迷的浮奢生活,当真就像一场梦。
就在他沉浸于学习之中时,屋外突然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他皱起了眉,凝神一听,似乎是昨日林家那泼妇又寻来了。
锦琛不由心生火起,起身便快步行到前院,怕衣向华被人欺负了。
来到院内,除了外出至书院教书的衣云深,所有人都在院子里。不过眼前画面有些出乎锦琛的意料,他以为林太太又是没事来找碴的,想不到林太太虽是拉着衣向华,却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上去反倒像被衣向华欺负了似的。
“……我家小娇不见了啊!从昨天我从你家田里带顺子回家后,小娇居然没有回来。
我问了邻居,有人说你把小娇带回家吃东西了。衣姑娘啊,我承认我平时对你不好,常常骂你,但你也不能关着我小娇不让她回家啊……”
“小娇没有回家?”衣向华真的惊讶了。“她不在我这里啊!”
衣向淳也替姊姊撑腰道:“小娇姊姊昨天吃了炸红薯就走了啊,还带了一包红薯饼说要给娘和顺哥吃呢!”
红杏也点点头。“姑娘让我送她回去,还直接送到了你家后门呢!你的邻居都有看到的。”
林太太闻言傻了,哭得更大声,她虽偏心儿子,但也不是不疼女儿的。“那我家小娇呢?你们怎么把我家小娇弄丢了啊,快把我的小娇还给我……”
锦琛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拍开林太太的手,和昨日一样把衣向华挡在身后。“你这泼妇好没道理,昨日明明是你丢下自家女儿,拉着儿子落荒而逃,现在还来诬赖我们丢了你女儿?莫不成我们怕她饿拿东西给她吃还错了?那么小的女孩儿一夜没回,你竟也不报官寻人,找我们有什么用?难道你真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衙门的人上门?”
林太太的确是怕衙门,昨日锦琛的话当真吓到她,她怕儿子的秀才功名被撸了。何况她知道衣家有门路,衣云深与镇上有权势的人家甚至衙门都相熟,所以故意装疯卖傻来了,她相信衣家一定能帮她找到女儿,说不定找到女儿之后,还能向衣家讹个银钱什么的做补偿。
“我……”林太太索性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耍起赖来。“我不管,我女儿就是在你们手上丢的,如果你们没替我找到小娇,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锦琛冷笑。“要不要我替你报官?”
林太太一怔,仔细想想她还真没什么能威胁衣家的,她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寻求帮助是没办法了,那她可怜的小娇怎么办?人究竟哪里去了?都一个晚上没回来,该不会遇到拍花子吧……想到这里,她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那凄惨的模样简直没法儿看。
锦琛皱起眉,想直接上前把人拎起来扔出去,想不到衣向华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想……我有办法找到小娇。”她若有所思地道。
林太太一听她说话,眼睛都亮了,又想上前拉她,却被锦琛挡着。
锦琛也不理会她,只是回头看着衣向华,有些顾虑地道:“你真的能找到那女娃儿?”
“可以。”衣向华坚定地点头。
锦琛仍是有些不信,那么小的孩子一夜未回,若非发生什么危险,很可能已经被带到不知哪里去了。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他姑且随着她去,若是最后仍找不到,总之有他罩着,林家翻不起什么浪花就是。
于是衣向华让红杏及衣向淳看家,自己与锦琛领头走出了衣家大门。
锦琛原以为衣向华会四处寻人打听,或是先到林家找线索,想不到她却走向了家门边的草丛,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便迳自往前行,每遇到岔路,又到路边朝着树木花草自言自语了半晌,再继续往前。
要不是锦琛知道她心智正常,如此神神叨叨的做法,换个人还不以为她撞邪了,连林太太都好几次快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是在和那些植物说话?”锦琛悄悄地在她耳边低声问。
“嗯。”衣向华没有否认。
“难道那些植物会告诉你,林家的小女娃在哪里?”光是问出这个问题,锦琛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了。
想不到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当然不相信!他知道她种花栽草相当高明,却从未觉得她有办法与植物沟通,这简直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真是白瞎了我那些睡莲,因为你喜欢,我还让它们多开了几天。”瞧他不以为然,衣向华居然赌气起来了。
锦琛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却也没有争辩什么,因为她家睡莲当真花期长得诡异。总之他乖乖地跟在后头,看她究竟能和那些植物搞出什么花样。
一行人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直走,最后居然走回了林家。林家是盖在镇上的一个独门小院,门墙没有与隔壁人家挨在一起,还能有一个小小的后院,被林太太盖了间柴房用来堆放杂物。
只见衣向华带人进了林家,她四周张望了一下,突然摸了摸门口那株香椿树,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林婶,顺哥呢?”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问道。
林太太皱起了眉。“顺子自然是在家里读书,他可是要考科举的人,哪里有空出来找人?”
衣向华叹了口气。“我知道小娇在哪里了。”
她不再多说,带着众人往后院走,最后来到柴房前。
“林婶,如果我没猜错,小娇应该在里头。”
林太太自然是不信的,但此时柴房里有些动静,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赶忙上前将柴房的门打开。
柴房里自是没有灯的,但外头的光线照进去,也能看到柴房里有两个人。
躺在柴堆上的是一个小女孩,显然就是小娇,可是小娇已然奄奄一息,另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正恶狠狠地掐着小娇的脖子,一边低吼着——
“给我……快给我……”
林太太见状惊叫了一声,抄起门旁的扁担就往那人头上打去,“你这杀千刀的,居然要杀我女儿?看我不打死你!”
这一扁担下去力道可不轻,那掐着小娇的人动作瞬间停了,慢慢回头看了林太太一眼,最后倒地昏了过去。
而他这一回头,众人也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顺子!”
锦琛帮忙将林来顺与小娇分别抬回了房间,林太太也顾不得自己得罪过衣向华与锦琛,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儿女,自个儿哭哭啼啼地去找大夫了。
幸亏他们发现得早,小娇只是饿昏了又吓得严重,还被掐了一会儿,现在陷入沉睡。
但林来顺的情况就有些不妙了,昨日见他已是脸色不好,今天更是直接变成青白色,眼眶深陷像骷髅一般,过去那种温和的气质变为一种戾气,头上被自己母亲打了一扁担,滴下来的血流到脸侧,整个人看上去好不可怖。
锦琛与衣向华坐在林来顺的房里,气氛凝重。
衣向华担忧着林来顺的情况,她不解为何一个原本温文儒雅的人会突然变得如此暴力恐怖,但锦琛与林家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却也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她自然发现了他的异状,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锦琛的神情变了几变,像是在挣扎要不要说,最后他才下定决心,沉声说道:“这个林来顺的情况,和我在京里遇到的事一模一样。”
“什么事……”衣向华很快地反应过来。“你在京里遇到的祸事?”
锦琛点了点头,神情凝肃。“我在京中就是个纨裤子弟,成天吃喝玩乐,自也有一票不着调的朋友。其中有个叫李森的,是兵部侍郎的儿子,我虽与他交情不深,他却喜欢与我们几个鬼混在一起。
“原本大伙儿一起玩得好好的,某一天开始李森就不出现了,我们觉得不对劲去挖他出门,李森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奇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时还会暴怒控制不住情绪,就像他一样……”
他比了比床上的林来顺。“直到有一天,聚会时我喝得多了,欲先离开回侯府,李森却硬要过来与我同乘一车,在马车上我因为不舒服不愿搭理他,他不知怎么地突然发起狂,不仅眼睛都吊了起来,口吐白沫,还伸手来要掐我,当时他嘴里喊着的就是『给我、
给我』,我吓坏了,将他推出马车,想不到他掉下马车后居然死了。”
说到这里,锦琛喘了口气,像是还无法由李森死去的场面缓过来。“我虽然不成器,却也不会故意害人,可是那种情况下我百口莫辩,即使后来我爹请来刑部有经验的的老仵作验屍,证明李森是自己暴毙的,他的外伤不足以让他死去,但每个人都觉得是我下的手,必然是我用什么查不出的方法杀死了李森。我与他无仇无怨的,杀他做什么呢?”
想到京城里流言缠身、众叛亲离的绝境,锦琛将脸埋在双手里,仍然觉得痛苦。
他的话说完了,房里陷入一片寂静,锦琛不禁想着,衣向华会不会也怀疑其实李森就是他杀的?他只是找了个借口逃离京城,躲到这乡下地方来,是个一点担当都没有的男人……
想不到,他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手,令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看见的便是她清澈的目光以及温暖的神情。
“我相信李森不是你杀的,你不是那种人。”衣向华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你也要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事,不需要被自责的痛苦綑绑。”
“我没做错事,可是我逃了……”京城的人都以为他是畏罪潜逃,锦琛一想到他人鄙夷的眼光,就难受得快喘不过气。
衣向华却更坚定地握紧了他。“锦伯伯送你来,说得很清楚,你是来历练的。那么他对你的期许,就是在这段期间你要变得更强大,然后回到京城为自己洗刷罪名,挽回名声。”
“是这样吗?”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当然是。”见到如此脆弱的他,衣向华觉得有些心疼,明明那个口中自称小爷的嚣张少年才是他的本色啊!
她定定回视他的眼,“我告诉你,我衣向华的未婚夫,不是那样没担当的人,如果你继续这样自责,那我就退亲嫁给别人。”
“不许!”锦琛猛地抓住了她的双肩,他突然发现,比起京城的冤屈,失去她的痛苦,才是真正的难以忍受!他不假思索地紧抱住她,低吼道:“你是我的!不许你嫁别人!”
衣向华没有挣扎,只是轻拍着他的背。“那你就要振作起来,等日后回到京城,你会亲自让真相大白,平反罪名,用功成名就来搧那些不明是非者的脸!”
锦琛被她说得如惊雷轰顶,如同由那自责矛盾的暗黑深渊中看见一丝光明。那种宛如得到救赎的感受,让他心跳激越,久久无法平复,最终他只能埋在她颈间,闷声说道:
“好。”
“好你还不放开。”衣向华轻轻打了他一下。
但锦琛情绪已恢复过来,有这样吃豆腐的好机会岂能放过。“不要。”
衣向华无奈,“你会被我爹和弟弟胖揍一顿。”
“让他们打。”锦琛抱得更紧了。“你是我未婚妻,抱一下怎么了?”
刚刚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现在就耍起无赖了,衣向华简直要被他气笑。她推了推他,示意他看向床上的林来顺。“顺哥好像要醒了,你放开我。”
锦琛才想起这是别人房间,讪讪然地放开了她。
林来顺果然醒了,但神情却非常狞狰痛苦,口里还喃喃说着,“给我……快给我……”
“他到底要什么?”锦琛皱眉,觉得事情不单纯。
衣向华还没来得及回应,外头林太太已匆匆带回了大夫。
大夫上前一看林来顺的情况,叹了口气,由医箱里掏出了一包小小的药粉。
“这个放到他鼻间,让他吸一口就好了。”拿出了药,那大夫还一脸肉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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