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本就有个台阶,屋檐到窗户还有一定的距离,被一把破旧雨伞遮挡视线的少女,丝毫没有注意到窗户内站着一个人。
一脚踏上台阶,一边收了伞。
暗红的旧伞从眼前划开,束了起来,眼前出现一身黑衣的少年,她被微微吓了一跳。
少年被细雨淋湿的头发固执地向上翘起,长一些的已经遮住了眼睛。
发丝之后的眼睛柔和地看着她,早已没有当初盯着猎物的那种狠戾。
她穿的朴素,连撑着的伞都破旧不堪,但明亮的眼神仰视着他,短暂的惊讶消失,纯粹又干净的眼眸丝毫不减华光。
雨幕之下,两人的内心都有些复杂,一丝奇怪的尴尬出现在他们之间。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甚尔。
“咳,你给我的刀被没收了,我来找另外一个趁手的。”
凛这下在廊道里站稳了,收伞的手只停顿了一瞬,她知道甚尔在禅院家的处境。
默默地收拾好这把破破烂烂的油纸伞,把它放在门前的缸里。
甚尔注意到了她的伞。
禅院家的女眷都是男丁的精致附庸,一般情况下主事的男人会把她们打扮得很好,又红又绿的一片甚尔并不感兴趣,但甚尔在雨天见过那一把把漂亮的伞,遮挡下面的女人,像雨里绽放的花一般,和眼前这个女人的伞完全不一样。
繁复的极端和简陋的极端。
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下,又转身出去了。
银丝一般的雨落在她挽起的头发上,覆上一层细密的银珠,她对甚尔招了招手。
甚尔跟上她的步伐,穿过雨帘,房屋背后,那里有一小片矮矮的竹林,旁边放着的脚手架,顶端似乎被频繁修剪,竹子的平均高度也不超过三米。
竹林后面有一个矮矮的单间,是竹竿搭建的,枯黄的竹竿相连接的部分已经有些发黑了,受了潮气后发霉的迹象,凛轻轻推开竹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仓库。
甚尔一下子感受到了里面涌动的咒力,他有些惊讶这个女孩没有给这个地方上锁。
里面摆放了大大小小和咒具相关的东西。
几乎每一样都有自己的咒力,按照自己的规律浮动,使这个狭促的空间非常的紊乱。
“有你看得上的吗?”
甚尔粗略地晃了一眼,并没有他青睐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孩儿,以他的眼力都能看到细小的雨珠渗进她的头发里。
他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凛撇了撇嘴,带着他回到了屋子里。
她用甚尔很眼熟的那张丁香色手帕擦了擦头发,仔细地没有弄乱发丝。
“这不是之前我擦了嘴……”
“早扔了,只是颜色一样。”凛不客气地打断他。
然后拿出来一张地图。
地图的一角打上了红圈,甚尔仔细看了,是一幅手绘的黑白地图,上面是简笔的山川和流水以及房屋聚集区,每一处地标的旁边都有竖排的娟秀小字。
甚尔认出了京都正北的鞍马寺,那里的僧人在暴雨的夜晚递给他一碗斋饭。
他歪着脑袋辨认了一下,不懂女孩的用意。
“你想要什么样的咒具取决于这里面有什么?”凛的手指点了点鞍马寺西边的杉浦宅邸。
隐藏在高山寺后面的山丘中,在地图上只露出了一半屋檐。
甚尔注意到这张地图只是京都地图的一部分,绘制成小巧精致又简明易懂的形式,甚尔一瞬间希望能获得整个京都的地图,出自面前这个女孩之手的手绘地图。
“这是偷窃。”甚尔随意地往后仰倒,两只胳膊朝后撑着地,这个姿势将他的手臂肌肉完全撑开,凛觉得他比最开始见的时候壮了不少。
他的头朝后仰去,凛看到了他非常明显的喉结。
“你对这项事业陌生吗?”凛面不改色地呛了他一句。
甚尔把头颅摆正,定定地看着她。
“想要哪种质量的咒具取决于你从这里面找到了什么?”凛的指甲轻轻点了一下地图上屋檐的一角。
这一次甚尔没有反驳她,挑着眉再看了两眼地图,起身走了。
凛看着他跳出院子的身影,捏着地图一角的手微微攥紧,然后又张开,轻轻抚平被捏皱的纸面。
她不确定甚尔会不会按照她说的做。
两人的利害关系似乎还没有到可以差遣他的程度。
甚尔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确实实被她差遣了。
他再一次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把非常精致漂亮的骨伞。
凛看着如此女性化的对象时,一时不能确定他是哪种流派。
凛想过他是二刀流、叉、戟、双节棍,始终没有设想过他会走翩翩起舞就把别人打得落花流水的道路。
凛遇到了极大的难题,如何把手上这把小巧漂亮的伞强化为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甚尔却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顺手带走了这个。”
杉浦家的库房,甚尔走到门口闻了闻味就掉头了,没有任何咒力的流动是他感兴趣的。
离开的时候看到一把白色的骨伞随意摆在大门内,非人的眼力看出了上面极淡的花纹,认不出来是什么。
脑海里莫名其妙就浮现了破旧红伞下的一张脸。
然后这把伞就被带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眼前拿着伞发愁的女孩,他忍不住解释道,心底觉得好笑。
她的眉头在额心挤压,轻微鼓起的皮肤似乎有些发粉,甚尔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目光。
凛把他这种行为当作白跑一趟的心虚。
莫名其妙地收下了一把伞。
没过几天,凛就发现了这把骨伞的妙处,风雨中集轻巧和牢固于一身,很难东倒西歪不说,雨水一淋伞面浮现了淡紫色的紫藤萝花纹,非常非常淡,雨水蹦跳在上面,显得活灵活现。
非常喜欢。
值得一提的是,甚尔和她形成了一种默契。
凛给他地址,他去搜刮他看得上的咒具。
凛知道自己并非毫无目的,舅舅给她带来的手札上记录了祖父和其他叫得上名字的家族的来往。
还有一部分是祖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五条家的礼仪往来,也就是库房进出的物品。
凛目前不知道为什么要搜集五条家的送礼收礼记录,而且一看就是潦草地抄写过来的。
但是凛没有忘记祖父偷偷告诉她的,他一生当中最出色的杰作,一把叫做天逆蛑的特级咒具。
那几乎是一个老人生命最末时像孩童学语一般的呼唤。
“天逆…..鉾…..”
“什么?您说什么?”凛泪眼婆娑地握住他的手,企图听清。
“天逆鉾!我的……杰作……” 他的眼神已经是生命即将流失的那种暗淡的光亮了。
突然又变得疯狂起来,瘦骨嶙峋地手握住凛细小的手,紧紧地,眼神执着且混沌,双唇紧闭着,随后又张开:“找到它!”
吃惊的凛还没来得及回复,他苍老的眼眶中又浮现往日的温柔,刚刚一瞬间的疯狂隐去,困难地说道:“….不……不,永远别……找到它……”
凛在非常匆忙的年纪匆忙地告别了给予自己关怀的祖父,这份爱和不舍,她无处言说,这么多年沉积,在她心里就汇聚成了一个念头,她要找到这个天逆鉾,她不允许证明祖父才能的杰作流落在外。
甚尔是她搜索过程中的第一个加速器。
第31章 长谷川
凛相信甚尔有挑选武器的基本能力,而且和他约好,他在各个家族搜刮来的武器必须通通拿给她看,不得窝藏。
而凛也会全力帮助他。
甚尔一开始没有完全遵守承诺的意识,后来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偏僻的院子对于他刀尖舔血的可悲的生活来说,是个不错的休憩地。
慢慢地两个人的相处有了心照不宣的气氛。
凛有目的地叫甚尔去各家搜刮,企图寻找天逆鉾,而甚尔一边索取她制作出来的优良咒具,一边享受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这种状态对于甚尔来说是有实打实的好处,但是凛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她觉得自己大把的时间,只要五条家不给她指婚,她宁愿老死在院子里,一辈子利用甚而接收他的情报。
“你不想嫁人?”甚尔正在舀凛自己酿的酒,闻起来很香但是并不醉人。
凛在挑选甚尔前一个月带回来的咒具时,嘴里无意识说道:“要是可以不嫁人就好了。
两个合作伙伴在几个月之后第一次有了私生活的交流,以往两人的相处都是沉默居多。
面对甚尔的疑问,她愣了一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任由头发丝挡住面色。
“这样的生活比较有趣罢了,结婚了不知道对方如何,可能无聊又枯燥又没有自由。”
“你现在的生活不也挺没有自由的吗?”
甚尔嗤笑了一声,大口喝着凛冰镇了的淡酒。
“唔…还好,一般没什么人打扰我。”
甚尔没搭话,观察她的生活日常没什么难的,她对外社交的活动非常简单,似乎就只有卧病在床的主母和五条家那个天才小子会和她有些来往。
但甚尔看到她盛装打扮过,可能是去外面参加了什么聚会,化着极其浓厚的妆,整个人像被裹在面粉里,她回来后立刻卸掉了。
剩下的时间她都在捣鼓她的那些小玩意。
甚尔觉得她在人身被禁锢的同时,获得了最大范围的精神自由。
“你看着挺自由的。”凛轻轻说道。
但是两个人都知道,甚尔人身倒是没什么禁锢可言,但他想在这个咒力量说了算的时代搏出一片天地得到别人的认可,他所渴望的精神自由却极难实现。
就是因为这样一种隐藏的互补,甚尔和她都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一些慰藉,只是此刻他们还没有意识到。
在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年之后,虽然不常见面,但已经成为了能够互相欣赏的朋友了。
甚尔欣赏她的手艺,她欣赏甚尔的武艺。
两种在各自的世界都得不到认可的技能,被彼此包容理解且赞许有佳。
虽然凛没有得到更多地关于天逆鉾的消息,但是从甚尔那获得了许多在武器制作上的启发,并且初步领悟了一套刀法,或许可以用于自保,但她很少练习。
甚尔的那些刀光剑影、血影横飞的风险被这样平静、淡然、聊以慰藉的日子冲淡,每次跨进高墙后即刻放松的神经让甚尔忽视了一点,她始终是五条家的小姐,是一份随时都有可能送出去的礼物。
她无法永远这样陪伴他,哪怕只是偶尔。
他是个杀伐决断的人没错,但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明白了这一点,这使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嫉妒。
他和她的见面每一次都是在偏僻的院落里,但甚尔在禅院家碰到了她一次。
甚尔终于明白她的盛装打扮都是跑去外面相亲去了。
她哥哥当然不会每次都亲自带她去和强有力的家族中的适龄男孩子见面,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她自己拿着名帖跟着几位哥哥的夫人外出。
这一次她的嫂嫂们一个都没来,就她和侍女、嬷嬷捧着名帖就来了。
家主禅院直毘人恰好有时间,自然没有怠慢她,在前厅设了宴会。
这种场面自然轮不到甚尔,他看见她的时候是在宴会之后的武艺鉴赏活动上。
没有长辈的引荐,贸然地到别人家里来是很不合规矩的,但是直毘人没有介意。
听说她很想观摩禅院家的比武仪式后,直毘人二话没说就把人带到了训练场。
甚尔被要求在这里整理早上训练结束后的场地。
他还没等他们走进,就注意到了她。
她戴着一种连在衣服上的帷帽或者兜帽,甚尔不确定,阳光投下一片阴影在她脸上,但甚尔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身材相对高挑的五条凛,被一身华丽的布料包裹着,迈着小步朝他靠近。
被帽子遮住的满头珠翠,仍然让甚尔捕捉到了吊坠触碰的脆响。
丁零几声连着他的心都跟着晃动了。
她真的很美,在传统服饰的装扮下,她的美从清新自然切换到了稳重忧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淡淡愁绪似乎给她这个人都冠上了香气。
甚尔被旁边的人叫走的时候,最后看了她一眼,她已经跪坐在席上了,摘下兜帽时,和他对视了。
她有一瞬间愣住了,然后非常快速地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然后甚尔立刻就被人呵斥离开了这一片场地。
作为禅院家最受人唾弃的一员,呈上一只咒灵都比让他被五条家这一代最漂亮的女眷看到要强。
甚尔往外走的时候,列队整齐朝里走的是禅院家的青年战力,脚步急切,都没人注意到擦肩而过的甚尔,他像一只阴暗的老鼠一样往外走,用余光偷窥着朝里行进企图一展雄风的男人们,最后嗤笑一声。
在五条家被怠慢的五条凛,在禅院家居然各个都上赶着一睹真容,她的美貌突然变得直观,甚尔回忆起自己经常面对的那张脸,浑身变得不自在起来。
当然里面怎样锣鼓喧天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啃着一块烧饼,躺在床上出神。
他似乎经常这样躺着在脑海里演练各种打斗技巧和身法,时间过得极快。
他这里离得远,听不清训练场的声响,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甚尔想出去看看她走了没有。
他大致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停在那,耳朵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扭头朝左边走去。
寻着宴饮声,他走到了建筑物的外围,没有进去。
抬起手臂挠了挠后脑勺,啧了一声。
他第一次生出一些不知所措来,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和五条凛之间似乎有着外界强加的差别,这些社会性阻碍让他第一次觉得五条凛离他极远,这种感受让他很不爽。
一墙之隔,凛借着透气,从正门出来,甚尔明知她孤身一人仍然不知道此时此刻要如何面对,他快速地猫腰跳上不远处的枝叶茂密的松树上,针叶将他挡了个严实。
凛自然是什么也没发现,她今晚约了人。
禅院家这一代家主的表亲的曾孙,长谷川亮平。
舅舅前段时间又寄来了一堆母亲还未出嫁时的书信,她似乎和长谷川亮平的母亲频繁地通信了一段时间。
书信只是单向的,凛很难弄清楚信中所说的全貌。
信件大概围绕了两件事,第一就是母亲并非自愿嫁给五条家家主,似乎另有隐情,还一度央求长谷川亮平的母亲协助她逃走,当然最后无果。
第二就是突然有一天母亲的态度急转直下,接受了外祖父给她安排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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