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坚信凭师傅的名气和她早已不逊于师傅的技艺,这次拍卖必定成绩斐然。
所以当师傅在这一天预展结束后,叫上她去跟有痕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她欣然前往。
席间,凌听有痕介绍看起来斯文有礼的傅其默是她新交的男朋友,笑着举杯,“恭喜呦呦姐脱单。”
倒是听说梁如诗的未婚夫是大名鼎鼎的收藏家林遂韬,不由得多聊了几句,格外关注了绣品在如今收藏市场上的行情。
“对于绣品收藏,我倒没多少研究。”林遂韬也不藏私,把自己了解的艺术品收藏行业内幕和盘托出,“主要还是看创作者名气和投资人追捧,市场风向十分玄妙。”
转而又对安女士微笑,“伯母不妨找几个认识的艺术评论家,在新老媒体上对您这次将要拍卖的八幅作品进行一下宣传,预热市场。”
安女士对这种事并不在行,又自矜身份,不愿意开这个口。
凌珑便没那么多顾忌,很是打听了一番。
第48章 辞旧迎新蒸松糕(2)
有痕觉出其中蹊跷来。
诗诗讨厌凌珑到听见她的名字都要皱眉的地步,怎么林遂韬对凌珑的问题有问必答,她竟一点反应也无?
吃罢晚饭,凌珑陪安女士回展馆附近酒店休息。
预展三天,两师徒为免于来回奔波,住在了酒店里。
有痕目送母亲和凌珑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回过头来,盯紧未婚夫妻。
“老实交代,你们在搞什么鬼?”
“我们能搞什么鬼?”梁如诗摊手做无辜状。
“想帮伯母造造势。”林遂韬不讳言,“伯母拿出八幅作品来,如果流拍,总归不美。我和诗诗当然希望伯母首次送拍,能拍出一个满堂彩。”
等和未婚夫妇在车库作别,有痕坐上傅其默的副驾驶座,仍满心疑惑,“两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傅其默失笑,“有老林看着,不会乱来。”
就是有林遂韬看着,她才担心啊……有痕在心里说。
林遂韬看起来就像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又大约是因为梁母罹患癌症,他对诗诗的各种无理要求,完全是一副纵容的态度。
有痕完全不敢想他们会打什么鬼主意。
未婚夫妻打的,是“捧杀”的主意。
把凌珑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教她露出狐狸尾巴来。
她总在安女士面前有意无意第排挤有痕,令有痕同母亲之间水火不容,必然是野心作祟,那他们就成全她,使得她野心膨胀,再也隐藏不住。
艺术评论家对安女士和凌珑作品的高度赞誉,并暗指凌珑的作品无论从布局还是绘画功底还是刺绣针法上来说,都隐隐有超越其师之势。毕竟一名刺绣工艺大师,全盛时期最多也不过二十年时间。
安欣四十岁成为浦绣技艺传承人,如今已年近六十,眼力体力和手上的稳定性逐年下降,而凌珑还不到三十岁,是浦绣师中的后起之秀、明日之星。
新老媒体带起一股寻找传统技艺年轻匠人的活动,为浦绣和凌珑制造了一波宣传攻势。
等到德富秋季“丝彩锦绣——当代名家刺绣”专拍开槌,原本可容纳两百人的拍卖会现场,竟然呈现出一座难求的局面。
有痕没有到德富拍卖会现场,她和傅其默拥坐在他家宽敞的客厅里,通过网络电视收德富这场专拍的直播。
有痕在镜头中看见熟悉面孔,主持拍卖会的,是仰山斋老板居亦安的那位女伴——白傃。
白傃穿粉蓝色西装裙套装,头发烫成微微卷曲的锁骨发,看起来精明干练。
她的主持风格和鲍小兰的激情爽利不同,和有痕的知性朗然也不同,全程有如聊家常,言语亲切又有趣,有专业性,也有小可爱。
整场一共一百二十余幅绣品,除传统的苏粤蜀湘四大名绣之外,还有近年来逐渐蜚声海内外的浦绣和撒尼挑花绣作品。
拍卖现场竞价激烈,一座四扇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苏绣屏风在十几轮竞价后拍出一千三百万的高价来,为后头几幅还未上场的浦绣拍卖标的竞拍带来了压力。
浦绣晚于苏绣几年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此之前,名气也不如苏绣响亮。这座四扇屏风的成交成为整场拍卖会的分水岭。在此之后的拍卖标的,如果无法拍出更高价格,它将是本场当之无愧的标王。
一时之间涌入直播观看的人数剧增,关注拍卖的人群都想知道浦绣作为浦江本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否与苏绣一较高下,拍出一件标王来。
此时坐在现场的凌珑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师傅自矜身份,不愿意到拍卖会现场,接受等待别人竞价时的煎熬,可她不怕。她交足了保证金,获得了参加拍卖的资格,就是想到现场,亲眼见证她的作品获得认可的纪念性时刻。
等足两小时,她才等来师傅的作品,一幅二十四寸的老梅喜鹊图,遒劲雄浑的梅干与点点盛开的红梅和落于其上顾盼自若的喜鹊,寓意喜上眉梢,起拍价五十万元。
凌珑觉得起拍价定得偏低,但师傅说不可贪功冒进。
到底是年纪大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没有闯劲,凌珑想。
现场买家对这幅老梅喜鹊充满了热情,一则尺幅不算太大,价格也很合理,又是今秋最受热捧的浦绣作品,拍一件回去,挂在客厅里,也好同人说这件作品与参与国庆盛典的献礼作品出自同一位大师之手。
可当凌珑耳闻目睹竞价从五十万、五十五万、六十万,一直攀升至两百二十万仍未停止,叫价声不断在拍卖会现场响起,她感到自己整个人激动得不住颤抖。
这幅老梅喜鹊图,在师傅的浦绣展示馆挂牌也是五十万,可始终问询者寥寥,看得人多,愿意买的人终究还是少。然而乘着今年国庆献礼被多加媒体报导的东风,在拍卖会上,五十万只是起拍价而已。
现场叫价还在继续,凌珑的一颗心已飞到自己的那幅作品上去。
德富的拍卖图录上,她的作品排在师傅的作品之后,同样是一幅二十四寸尺幅的事事如意,以放云老人的事事如意图为蓝本,底价二十万。
当安欣的老梅喜鹊图以四百八十万成交,凌珑忍不住坐直身体。
开价五十万乏人问津的绣作,在一番媒体热捧市场炒作之后,拍出四百八十万的高价来,哪怕去除佣金,收入也相当可观!
凌珑一颗火火烫的心,在自己的事事如意仅以八十万元成交之后,猛然冷了下来。
之后哪怕师傅的作品拍出一千七百万元高价,成为本场标王,她的兴奋也远不如开始的时候。
她比师傅差在哪里呢?凌珑心里是不服气的。
师傅这次的献礼作品,超过三成由她负责绣制的,连评论家都说她已有后来居上超越前人的水平。
难道仅仅因为她名气没有师傅响亮,只是工作室的一名绣师,而不是独立成名的工艺师?
这念头如带刺的藤蔓在她脑海里扎根蔓延伸展,不断刺探凌珑的内心,散场时几名走在她前头的买家的议论,更教她难以释怀。
“……人人都爱烧热灶,如今安大师的作品热度正高,大受欢迎。我倒觉得,她工作室里另外两个人的作品,也很有收藏价值,趁现在买进,往后大有升值空间。”
“可惜都挂名在安欣工作室下头,声誉都给工作室赚得去。如果能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又拿得出上乘佳作,会有更好的市场表现。”
“我在预展上了解了一下,两人都还未出师,哪怕承担了颇多重头工作,也是以工作室整体名义,个人并不署名,可惜、可惜!”
凌珑听到如是对话,头脑浑浑噩噩,随着散场的人潮走出拍卖会现场,心里一歇歇是师傅对她的悉心教导,一歇歇又是高额成交价背后,她在工作室不眠不休的付出……
走出酒店,外头十月中旬的夜风一吹,凌珑的头脑冷静下来。
看着参加拍卖的藏家们纷纷坐上豪车离开,纠结在她内心深处的天秤终于向一角倾斜。
安欣并不知道凌珑内心的变化,她正陷在狂喜当中,不断接收来自关注本场拍卖的同事和亲友的消息轰炸,手机消息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逐渐将工作重心移交给年轻人,清闲了许多的陆広植的手机都有被打爆的趋势,老领导、新同事先后致电恭喜。
“小陆,你爱人不得了啊!一幅刺绣能拍出一千七百万元的天价!啧啧!小陆你这是娶了下金蛋的鹅啊!”老领导感慨万分,“我现在向你家小安要一幅她的作品,她不会不舍得罢?”
“陆馆,恭喜!”新来的年轻同事早在潘晓几次三番上门征集拍品时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浦绣将成为新的文化热点,“您看能不能请安老师来我们文化馆,举办一场宣传浦绣文化的讲座?我们还可以办一个浦绣培训班,吸引周边的年轻人来报名参加。”
安欣也在接电话。
一向在她面前高她一头的妯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非年非节的时候给她打电话。
“嫂嫂,恭喜侬呀!吾听阿拉皓皓讲,侬出名了!一幅绣像,卖了将近两千万?”
安欣隔着电话都听得出弟妹激动到颤抖的声音。
“没有两千万,一千多万而已。”安欣强自镇定。
她本人虽然没有到现场去,但还是没办法不关注拍卖结果,所以叫女儿教她怎样申请账号登录网站看德富这场专拍的网上直播。
第一幅老梅喜鹊图以四百八十万元成交时,她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拼命抓紧丈夫陆広植的手臂前后摇撼,等到那幅红星照我去战斗人像组绣拍出天价来,她只能反复嘀咕:
“老陆侬捏吾一把、侬捏吾一把!”
两夫妻先是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随后当直播屏幕上再次将镜头推给二十五号买家,屏幕上滚过“八十六号标的,现代浦绣作品《红星照我去战斗》,成交价:一千七百万元人民币”,夫妻俩激动得抱在一处,又蹦又跳。
这会儿接到弟妹电话,安欣的情绪已稍事平息,“也替我谢谢皓皓的关注!”
“皓皓说大姆妈这趟出了名,要好好帮侬庆祝、庆祝,侬跟阿哥覅拒绝啊!”弟妹奉承话说了一箩筐,最后才道明来意,“嫂嫂侬晓得的,皓皓还没有女朋友,我看你工作室里那个叫凌珑的女孩子就满合适的,什么时候把她请出来,和皓皓一起吃顿饭?”
安欣以为弟妹也是来求作品的,不料竟是想把皓皓介绍给凌珑。
“这我可不能做主,得问问凌珑自己的意见。”安欣没有直接拒绝。
挂断妯娌的电话,安欣查看接收到的大量消息。
有女儿发的,也有从前厂里的老师傅、小姊妹发的,都恭喜她的绣品拍出了令人惊喜的天价。
工作室群里消息语音噼里啪啦狂跳,要老师请客吃饭的、发红包的、涨工资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安欣噙了笑,先是答应改天请大家吃饭,然后在三十人的群里一口气发了最高上限五万元的红包,最后则答应年底奖金翻倍,开年涨工资。
群里顿时如同沸腾,被“谢谢老板”、“请收下我的敬佩”之类的表情包刷屏。
“女儿说得有道理罢?首次送拍,贵精不贵多。”陆広植接完一个亲友来电,走到妻子身旁,说。
妻子当时是想将工作室里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多送几幅去,但女儿则认为浦绣作品第一次试水拍卖市场,应该以少而精来应对藏家挑剔的眼光。
事实证明女儿的建议是对的。
工作室这次送拍的八幅作品,去除约定好的百分之十的佣金,有将近三千万元的收入,无疑为工作室的发展注入了一股强大的资金支持。
安欣总算肯说女儿一个“好”字,“我知道呦呦也是为我好,庆功宴把呦呦也叫上。”
“我去给呦呦打电话!”陆広植心中暗喜。
总算妻女之间关系缓和,妻子也不再对女儿横挑鼻子竖挑眼,还主动提出叫女儿参加庆功宴,他自然乐见其成。
第49章 辞旧迎新蒸松糕(3)
庆功宴摆在矮桥老饭店里,席开五桌,除了工作室里的伙伴,还有一向同安欣要好的老姊妹,以及自家人。
有痕偕傅其默走进大包间时,今晚的女主角安女士已然就座,正一手拉着凌珑,一手拉着侄子陆皓,为替两人做介绍。
她看得出来,一向眼高于顶的堂弟皓皓,对凌珑甚为满意,眼睛一错不错地落在凌珑身上,脸上都要笑开花了。
有痕决定不打断为两人牵线拉桥的母亲,挽着傅其默走向坐在主桌下首与人闲谈的父亲。
陆広植见女儿携伴前来,先是一愣,复又一喜。
听到女儿向他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傅其默”,陆広植更是开心不已,只觉今日是双喜临门。
年轻人帅不帅,有没有钱,都是次要的,最要紧是对女儿好。陆広植与傅其默聊了几句,注意到他望着有痕的眼神温柔而专注,带着无限深情。
他忽然就放下了担心。
陆広植相信女儿的眼光,她从小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虽然朋友不多,但那有限的几个,都是真心实意相待的挚友。
故而在交男朋友这件事上,他也不必指手画脚。
席间气氛热烈,无论同事还是朋友敬酒,安欣来者不拒,凌珑替师傅挡了一轮酒,便有些不胜酒力,坐在陆皓身边,脸颊绯红,一边喝他递过来的酸奶,一边轻轻扇动手掌,自言实在没用,不能替师傅多挡两轮酒。
倒教陆皓深觉她人美心善手巧。
酒过三巡,陆皓又手持酸奶,走到有痕座旁。
“呦呦姐!”他朝有痕举起酸奶,“我以奶代酒,敬你一杯!”
“皓皓!”有痕冲他微笑。
堂姐弟俩自春节聚过一回,将近十个月未见。
小学时他们放假偶尔还会凑在一张桌上做作业,暑假里祖母会在中午买冷饮给他们,皓皓是娃娃雪糕、紫雪糕,有痕就只能吃盐水棒冰、赤豆棒冰。后来有痕初中开始住校,姐弟二人一年便见不着几面了,彼此客气得很。
“当初呦呦姐你进拍卖行工作,我还替你遗憾,觉得你放弃自己的艺术天分实在太可惜了。想不到你们拍卖公司的收益这么惊人,”
陆皓一向不是很看得上他这个堂姐,学了那么多年美术,也没闯出什么名堂来。当从母亲口中得知她跑去搞什么拍卖,更是嗤之以鼻。
在他的印象里,做拍卖的,多数是骗子,忽悠藏家把自己的藏品送去鉴定,收鉴定费、图录制作费,巧立名目各种收费,真正能成交的没几件。
所以当大姆妈要把自己的绣品送到拍卖公司拍卖的消息在矮桥镇传了开来,他和母亲私下里也议论过,觉得就是痴心妄想,一幅刺绣,能值几钿?
谁想得到能卖出成百上千万的价格来呢?
“你看呦呦能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区买房,买得起车,可见这一行——”母亲捻捻手指做数钞票状,“么牢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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