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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嘉偏头看过去，一切都那么美好、和谐。可是于她而言，只是盛夏里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境。这份美好，早已不属于她。
“你之前说，你自己是否愿意，如何想的，不重要。现在我尊重你的想法，我问你。”
日光盛大，窗外天光落在季无谢身上，风轻轻吹动发丝和衣摆，他嗓音里好像磕着磁性颗粒感，就那么直接地问到她心里――
“林清嘉，要不要跟我走？”
一秒，两秒。林清嘉在犹豫。
她低头，无意识捏了下衣服袖口。
季无谢沉沉睇她，“我只问一次。”
她迟迟未做出回复，看来终究是不愿意。
罢了，不可得的，也不必执意去强求。他转身。
林清嘉并非不情愿，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她原以为，暴雨前那布满乌云，窥不见一丝光亮的天空，就像她的人生，注定要陷在一团烂泥里。
可偏偏他出现了。
他出现了，像光一样。
在她觉得孤立无援的时候，突然朝她笑了一下的那么一个人。
回过神来，望见他的背影，林清嘉起身趿上拖鞋，追上去。
“季无谢，你等等。”
林清嘉抓住他的手，抬头，带着些许急促道：“你带我离开。”
季无谢无声勾了下唇，“好。”
第21章 .夜市
林清嘉从云霓阁收拾东西离开的那天，好多人都来送她，道依依不舍离别之情。林清嘉都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的，平日里也没见谁和她多说几句话。
她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所以这个过程很快。临走时，看见出来送她的姜荔，林清嘉依旧叫了声：“姜荔姐姐。”感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
姜荔笑笑：“能逃离这里是最好不过的，你有我们许多人都没有的运气。”
到底是相处了一段时日，有些感情在的，免不了多叮嘱几句：“男人的真心不可信。更何况这个人是季无谢。这种人，他的喜欢又能维持几时呢？谁也说不准。”
顿了顿，又道：“但祝你幸福。”
林清嘉：“你也一样，珍重。”
云霓阁所在街道的轮廓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汽车鸣笛声中，她恍惚回过神。原来烟花之地并非原来认知中那样肮脏不堪，也有一群不向命运低头的女子，每天都在努力而又真实地活着。
*
地下暗室。
关二爷雕像供台前的沉香断断续续燃着，香味独特。
李虎转了转手里的枪，猛地砸在眼前一个属下的头上，顷时在他脑袋上砸出了一个血窟窿。
“废物！没用的东西！老子养你有什么用！”又给那人补踹了几脚，掐着他的脖子在墙上猛撞一通。
那人被拖出去时，大概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李虎发这么大脾气，源头还是季无谢。
这段时间，他辛辛苦苦谈的生意，眼看着一切都弄好了，转头就被季无谢截了胡。他在前方血里火里搏杀，送人头，到头来全他妈给季无谢铺路当垫脚石了。
早知道这小子不守规矩没底线，但没想到这么明面上的不客气。
就这几天，还招惹上警署的人，差点把他的货给端了。
“操他娘的季无谢，这混小子，眼下局势紧他又不是不知道，净给老子惹这些麻烦事！”
本来毒就不好做。弄得他心力交瘁战战兢兢的。
两人都是季骁的得力助手，但很明显季骁更疼爱季无谢这个养子。稳妥又赚钱的部分都交给了季无谢，偏让他来解决棘手又危险的部分。
要不怎么说老爷子偏心呢。
李虎抽了口烟，“老爷子这是担心他老了没人送终呢，养子也是儿子。传统的老式做派！”
燃了一半的雪茄摁灭在鹅卵石子花盆里，他转过头，问道：“那小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一个属下答道：“去了几次云霓阁，还从里面赎了个姑娘出来。”
“云霓阁？”李虎轻眯起眼，若有所思。
几天后，李虎也去了趟云霓阁，专门点了里面的花魁，出于某种报复的意味，将人折腾个半死。
还是不泄愤，当然，也得到个有用的消息，譬如说，季无谢从云霓阁里带出来的那女的，叫林清嘉。
**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民间有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的习俗。
七月中，正是天气闷热的时候，山上的植物茂密地生长着，带有又湿又热的植物气息。那些芭蕉，荆棘混着杂草，一溜一溜地向着天空伸展，自然又浓厚的绿叶，杀气腾腾的。
黑色车辆停在山道上，林清嘉跨下车来，撑一把黑伞，朝那边的墓地走去。
季无谢拿一把手杖替她拨开荒草，“当心有蛇。”
林清嘉颔首道：“多谢。”
林清嘉将准备好的花捧和祭祀品摆放在墓碑前，哀悼亡者。
气氛沉默，季无谢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知她心中悲痛，所以没有出声打扰。
没过多久，林清嘉忽然转过头，道：“季无谢，你想听故事吗？”
季无谢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挑眉道：“你想讲？”
山上雾气重，他穿一件敞领黑色风衣，抬手按住一侧肩颈转动脖子，喉结锋利，透出天然的冷淡感。
林清嘉看向远处，目光没有什么聚焦般，“我家的事，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竭力收敛情绪，想让故事讲得不那么悲情，却在最后控制不住哽咽，湿红了眼眶。
季无谢耐心地听着，替她擦掉眼角泪水。手臂一拽，将人揽进怀里，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好像两人相识已久，此举动水到渠成自然而发，甚至于林清嘉也未察觉出有何不妥。
林清嘉脑袋靠在他肩膀一侧，泪水将他衣服弄湿了一点。
季无谢手掌轻拍她肩膀，“好了，都过去了。”
林清嘉仰头，那双清澈湿润的眸子里透着坚定决然，让人联想到夜色下涌动的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礁石，孤勇又鲜活。
她说：“我过不去。”
另一边，陈冼守在车子旁，一抬眼，便看见原本还有些距离的两人，不知怎么的，就凑到一起去了。
季无谢那头低的哟，脑袋挨得挺近，导致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亲上去的错觉。
云层低垂，日光朦胧照着，偶尔有风吹散空气中的闷热，但吹散不开两人之间那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陈冼咂舌，别说，这样看着若即若离的，还挺有氛围感的啊。
他本来是打算喊季无谢干什么的来着？忘了。但此刻，直觉告诉他，还是应该捂住嘴巴，不要说话为好。
终于，是林清嘉率先感觉到不对劲，这距离近得似乎只能隔开一张薄纸，都快感知到彼此肌肤的温度。她避开季无谢的视线，垂眼，往回走。
“林小姐接下来打算如何？”季无谢问。
夕阳落了半边，橙色的光落在林清嘉脸上，她握着黑伞遮了遮，“我会查明真相，揪出幕后的凶手，然后报仇。”
季无谢点点头，“计划很好。”
林清嘉察觉到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实际行动起来会很困难是吧？”
“我知道。”林清嘉往前走着，“但我不会放弃。我心如铁，坚不可摧。”
季无谢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
林清嘉停住脚步，转头看他，“季先生若是肯帮忙的话，自然是很好。”
她知在这乱世之中，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季无谢笑了笑：“行。”
下山时，俗世里已是灰蒙蒙的一片，似带着散不尽的雾霾。
香火气浓郁，烟篆袅袅。
街道四溢的灯火在那扑朔迷离的雾蒙蒙中扑闪着，似点点繁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虽是鬼节，传说有百鬼夜行，但人们似乎并不怕鬼，并未因此早早回家熄灯躲着。街道夜市反倒比往常更加热闹。
不少路边摊正是热闹的时候。
小吃摊，食物的香味发散开来，各种食材在热油里炸得滋滋作响，外焦里嫩，最后再裹上刺激味蕾的香辛料。时兴的可乐、汽水、水果汁装在玻璃瓶子里，拿冰块冰镇过，冒着白气，口味酸酸甜甜之余更添清爽，馋倒一片小孩，拉着大人的衣服吵着要买。
也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位，当然，少不了鬼节里最应景的――各种符咒。
林清嘉并未在小吃摊边停留，陈冼从刚才开始肚子就在咕噜叫，这会儿闻见香味，打算去吃个夜宵，跟季无谢报告一声，季无谢说去吧，目光仍是注意到前面的林清嘉。
陈冼：“……”
有感觉到敷衍。
林清嘉面前是个卖各种五颜六色小玩意儿的摊子，摊位边缘绕着一圈亮闪闪的小彩灯，旁边也有小零食，比如糖葫芦，画的糖人。
季无谢以为她会拿甜食，不想林清嘉拿起了个小兔子的发箍。
小摊贩上的东西，质量不怎么好，那小白兔耳朵的毛都有几绺是歪的，也不知她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林清嘉其实是想到了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父亲给她买了一个跟这个差不多的小兔子发箍，还记得当时她好开心。
可是此刻，那个送她发箍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季无谢在旁边抱手而立，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又伤感起来了？
季无谢：“想买？”
林清嘉“嗯”了声，掏出钱来跟老板买下这个发箍。
思绪未定，感觉衣摆被人扯了扯。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拉住了林清嘉的衣服。
原来是个小男孩，脸蛋圆圆的，看起来又肉又软，脑袋上用红绳扎着一根小辫子。门牙掉了一颗还未长出，说话的时候有点漏风，声音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姐姐。”
季无谢咳嗽了声，眸光淡淡垂下来，“小孩，松手。”
小男孩立马把手垂到身侧，感觉晚一秒钟就要挨打。学校里那个很坏的算术老师每次要罚他时就是这么个神情。
林清嘉挡在小孩前面，“你吓到人家了。”
“小朋友，有什么事吗？”林清嘉半蹲下身子问。
小男孩缓了缓，这位漂亮姐姐在他大伯家的摊位上买东西，他注意很久了，没想到说话也这么温柔。不过，她身边这个叔叔……好凶的样子喔。
小男孩鼓起勇气，道：“姐姐，你可以过去让孔雀开屏吗？”
林清嘉：“我？”
小男孩点头，“我们老师说孔雀喜欢比美，它看见比它还好看的，就会开屏了。”
林清嘉：“……”
季无谢轻笑了声，这小孩，嘴不要太甜。
――小剧场――
季无谢：怎么回事？你叫她姐姐叫我叔叔？
小男孩（瑟瑟发抖）：……哥……哥……
季无谢：你被鬼掐住脖子了是吧。
小男孩崩不住了，呜嗷一声哭出来。
第22章 .遇险
小男孩在前面带路，引林清嘉到他自己家的摊子那里去。
那铁笼子里果然养着几只孔雀，有白的、绿的，羽毛光洁，昂首挺胸在踱步。
“姐姐。”
小男孩仰起头，试探问道：“这么好看，你要不要买一只呀？”
季无谢嘴角扯了下，有点想笑，说那么一大堆好听的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小小年纪，商业头脑不错啊。
小男孩看林清嘉犹豫的神情，说道：“买孔雀的话，还送符咒喔！”
他拿出木柜抽屉里的一叠符纸，介绍道：“你看，有平安符、护身符、坚强符、勇敢符、百毒不侵符、考试高分符……”
林清嘉注意到小男孩一直看她手上的小白兔发箍，她朝他招了招手，“那我要一只绿孔雀吧，这个送给你。”
孔雀还比较小，关在笼子里，林清嘉提着笼子，还收获两枚符咒――坚强符和勇敢符。
估计是小孩儿自己弄的，这符咒的名字还挺特别。
林清嘉想将孔雀放生，它关在笼子里面，一点都不自由。
季无谢阻止了她，“它已习惯了被豢养，突然换个环境，会活不下去的。且不说天敌与猎人的威胁，这周围的诸多危险，都足以让它丧命。”
林清嘉打消了放生的念头，“那好可惜。”
越往河边走，那潮湿的昏沉掺杂着的梵香味就越明显，河上漂流着数十盏河灯，在这荡着雾气的河流之中明明灭灭，一盏盏光亮，留下些斑驳碎影，叫这热闹喧嚣的夜色光怪陆离起来。
林清嘉从夜市中来，早已提了几个灯盏。灯盏面上有她写的字，一笔一划，清丽工整的簪花小楷，看起来赏心悦目，她做什么都是极其认真的。
此刻，正在将河灯拨入水中，闭着眼睛祈愿。
月光映照下，女孩侧脸线条流畅优雅，眉眼间透着坚定与一点清冷感。季无谢能够想象到，那双眼睛如果睁开，会是与今晚月亮一样水雾蔓延的清凌凌。
河边的风鼓蓬蓬地在脸颊上拍动，季无谢问：“祈的什么愿？”
林清嘉虔诚道：“希望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世间昌平，战乱消弭，百姓能安居乐业，不用再受战乱之苦。”
听闻已经起了战事的地方，乱如炼狱，饿殍遍野。
季无谢道：“还有呢？”
“希望我能查明真相，为父亲报仇。”
季无谢挑挑眉，“就不为你自己祈愿？你呢，你将来想做些什么？”
林清嘉垂眼，思索道：“我，也有好多想做的。”
她转身，缓缓沿河岸走着，季无谢跟在她身后。
“想读更多的医书，钻研医术，成为一名合格的医者。”
“还想将前人的医术经验汇集起来，编纂成册，以便查阅。”
季无谢眼神和缓着，看她吐露心中所想，那张软糯白净的脸上是坦然坚定的神色，生机勃勃，明媚鲜妍。是荆棘丛生中盛开的花朵，即便陷入沉疴、落入泥潭时，亦不曾动摇，清醒而决然，果敢又天真。
季无谢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而此刻，他想着，倘若真的有神明，那便祝她心想事成吧。
河边土地潮湿松软，又多鹅卵石子，容易脚滑。林清嘉一个不小心，踩到长了青荇的石子，滑了一下。
季无谢及时扶住她，扣住她胳膊。急促中，他的指腹稍微用了几分力道，粗粝的触感使那片白皙皮肤染上一小处绯色。
林清嘉抬头，撞进他眼眸中深不见底的墨色，那目光锐利灼热，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感觉到，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河道边溅开的水花又悄无声息地回落回去，空气中弥漫着若隐若现的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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