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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爱兰这边接起电话。纪成博先问她最近睡得好不好，又问吃饭香不香，然后又推荐了一部家庭伦理剧，黎爱兰最爱看的那种。最后告诉黎爱兰，他买了一台便携音响给她寄过来了，等她病好了带着去跳广场舞，肯定全场最受欢迎。
黎爱兰笑得合不拢嘴，把手机举到黎染跟前，黎染勉强笑笑，转头看别的方向，屁股还往远处挪了挪。
……
一时护士出来叫黎爱兰进去做检查，黎爱兰一边起身一边嘱咐：“我一会儿就出来，你先别挂，等我出来继续聊。”
黎染想说现在挂掉待会儿再打不行吗，纪成博大声保证：“行，妈，我不挂，等你检查完。”
黎爱兰把手机硬塞到黎染手里。
黎染看了眼屏幕，纪成博老大张脸占满了整个手机，正冲她“喂喂喂”呢。
黎染冷着脸，举着手机，把脸转到一旁去，不想回答他。
“喂，喂，怎么不说话，信号不好吗？”纪成博盯着屏幕。
黎染忽然心生一计：干脆她就假装信号不好，他自然就会挂断。
她转头看向旁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等了约莫半分钟，手机里没声了。
黎染估摸着对面已经关掉视频，正准备回头看，谁知手机里突然传出纪成博的声音：
“你身后那扇百叶窗一直在晃，旁边还有叫号机一直在叫号，你在这儿跟我假装信号不好？”
回到病房没多大会儿，护士叫黎染去一趟医生办公室，黎染想着该是通知可以出院了，高高兴兴跑过去。
医生拿着B超检查单子给黎染看，乳房处有边界不清楚形态不规整低回声病变。
黎染愣愣地问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道：“还要再做钼靶检查，但目前考虑是可能乳腺癌。”
第46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黎染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扶着母亲黎爱兰，从潭市高铁出站口出来。
黎爱兰不习惯，想把手拿回来，“我还没到要人扶着走路的地步呢。”
黎染手反而又收紧了些，笑道：“我这会儿好好表现表现，省得进了家门，你又一直叨叨我。”
每次黎爱兰来潭市第一件事，就是嫌弃黎染这里没收拾利索、那里没打扫干净，放下行李就开始自己上手开干，还得不停唠叨：“你说你老买这些没用的东西，钱省下来多好”，“干活光干表面，驴屎蛋表面光”……
黎染很久没有跟母亲撒娇，黎爱兰心里有些感慨，自从她上高中以后，母女俩就很少这么亲密。平时每周打两三次电话，也就是问问身体怎么样，嘱咐两句别太累了，几乎没什么情感波动。
她当然知道女儿是在故意逗她开心，于是做势横了女儿一眼，“该唠叨还是得唠叨。”
可终究心里还是被病牵着，表情暗了暗，“也不知道还能唠叨多久……”
黎染用力搂住母亲的胳膊，“哎呀，都说了现在医学发达了，这个病都不是事……”
如今，二人之间多了很多避讳：不许说死不死之类的，甚至不能提“癌”这个字，一律都用“这个病”来代替。
消息传开以后，自然有不少亲友来看望，个个都说“这个病不要紧”、“谁谁谁得了，现在不也好好的”之类的话，一开始母女俩还兴奋地追问细节，时间长了才知道，对方多半是出于好心安慰。
黎爱兰点点头，拍拍女儿的手，“我知道，我没担心……”可是一转脸，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黎染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合适的安慰和合适的表情。
她已经连续好几天强行表演乐观，
黎染潜意识里一直觉得，黎爱兰才是一家之长，只要回到岚溪，家里什么事情都有母亲顶着。
如今黎爱兰一生病，她就变成了要撑起整个家的人，要办理医院的手续，要招待来访的亲朋好友，要准备行李，要把超市委托给舅舅。
最担心的还是黎爱兰的情绪。从确诊以来，黎爱兰先是震惊，然后是不肯相信，一个劲儿嘟囔“怎么偏偏是我”，再到后来，时不时流露灰心甚至是绝望。黎爱兰一个好姐妹私下跟黎染说，她亲姐姐得了癌症，病情原本已经控制住了，可是人偏偏得了抑郁症，趁家人外出，自杀去世。
黎染最怕的就是这个，于是更加注意，要时刻表现得云淡风轻、充满信心，还要随时把母亲从负面泥淖中拖出来……
她感觉她在拖着母亲努力往前跑，她吊着一口气不敢承认自己累，生怕这口气泄掉，就再也提不起来。到那个时候，黎爱兰怎么办？
就像肩上这包，沉得几乎把她压趴，肩带勒着火辣辣的疼，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背？
……
突然，肩膀一轻。
纪成博就站在出站闸机外面，伸手先接过黎染肩上地背包，就势把黎爱兰扶住，问：“妈，一路火车过来累不累？”
他从公司赶过来的，穿着西裤衬衫，越发衬着四肢修长，气质斯文，光站在那里就引来无数目光，这么个赏心悦目的女婿，举止这么殷勤，黎爱兰喜笑颜开，所有心事都先抛道一边，“做的一等座，宽敞得很，哪有什么累的……”
纪成博扶着她往前走：“潭市这个季节最好了，空气里甜香甜香的，全都是桂花的味道……”
黎爱兰的全副精力都被他吸引住，不叹气也不失落了，说从小就唱“八月桂花遍地开”的歌，就是没闻过。
黎染见状，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一阵疲劳立刻涌上来，几乎迈不动步子。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
纪成博回头看她，“我记得妈没在这个季节来过潭市，是不是？”
黎染有一瞬间觉得，心也被一股温热包裹着，熨帖的，适意的。
如果一直有人在前面，像这样拉着她……
这念头刚一冒头，黎染赶紧打消：他们之间的感情消磨殆尽，她怎么能软弱到去依靠他？
她抽回手，去扶住黎爱兰的另外一只胳膊。
见状，纪成博眼神微暗。
可是他很快振作起来，继续跟黎爱兰聊：“岚溪气候也不冷，怎么会没有桂花？”
黎染陪着母亲坐在后座上，给她指点车窗外面的风景。
黎爱兰也就半年没来，有几栋新的大楼眼看要封顶，上次看见某家工厂彩旗招展，这次挂上了招租标志。
“潭市变化太快了。在岚溪，街面上的店铺多少年都不变，我闭着眼都能找过去，”黎爱兰感慨。
纪成博在前面开着车，“妈，你这是记性好。黎染这么聪明就是随您了。”
马屁拍的太赤裸太没水平，黎染白了他一眼。
黎爱兰却压不住得意：“记性不好不行啊，小超市里那么多商品，价格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黎染也捧着她说：“现在开超市都是电子收银还简单些。我记得小时候店里还有人来赊账的，我妈光靠脑子记，谁欠多少钱都一清二楚，没有一个人敢说我妈记错……”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一股情绪突然涌上来，她哽住了：以前那个无所不能的妈妈，现在怎么突然就老了，就病了？
黎爱兰还没察觉异样，“那时候都得赊账，不赊就干不下去。”
纪成博却听出来黎染的声音不对，飞快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赶紧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我妈就不行了，我爸说她最近老忘事，上次做完饭忘了关火，等看见的时候锅都快要烧红了……”
黎爱兰早早睡下了，她睡眠轻，一点声音都不行。黎染叮嘱纪成博把电视声音放到最小，自己放轻手脚收拾东西，然后去洗漱。
洗完澡出来，纪成博坐在卧室窗边，手边放着一瓶红酒，两只杯子。
“来，喝一杯。”
黎染暗忖，两个人之间现在不是可以喝酒聊天的关系，可是鬼使神差的，突然觉得此刻很需要一杯酒。
她走过去，在纪成博旁边坐下来，举起杯子，跟纪成博碰了一下。酒液划过口腔，微酸微苦带着涩感，落入腹中，她转头看纪成博。他晃着酒杯，眼神盯着杯中殷红酒体，有些出神。
夜色不错，墨蓝色的背景点缀着各色的霓虹灯，蕴藏着多少人的喜，怒，哀，乐。
一个念头突然划过：纪成博好像……跟以往有些不同。
黎染想她可能是太疲倦了，酒刚入口就开始上头，才会有这种错觉。
纪成博突然开口：“我们聊聊吧。”
她不用问也知道他要聊什么，可是她觉得这不是个讨论感情问题的好时候。
黎爱兰生病，她突然痛彻心扉地发现，人除生死无大事。跟生老病死比起来，夫妻之间的爱与不爱、恨与不很，只能算得上鸡毛蒜皮。
她想要站起身：“现在吗？”
可是纪成博拉住她的手，笃定地看着她：“就现在。”
黎染望向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刚才不是错觉。
以前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总是光亮的，有时候是欢喜，有时候是怒火，跳动着或爱或烦恼的情绪。
她眼睛里的他，会因为担心撞伤她而惶恐紧张，会因为她答应了自己的告白而兴奋，会因为她在舞台上大放异彩而得意，会因为她跟他吵架而愤怒……明晃晃的，全是年轻人透彻而稚嫩的心思。
可是这一次，在光亮的背后，她似乎还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黎染不愿意细想，坐下来喝了一口酒，“那就聊吧。”
纪成博听出来她不耐烦，可他没慌，嘴角微微弯起。
“黎染，我觉得你说的对。结婚六年，我们一直都在消耗感情。”
他把她的话记得那么牢，黎染惊讶地瞟了他一眼。
纪成博接着说：“因为我们在用恋爱的方式过日子。”
这回黎染听不懂了。
“……用恋爱的方式过日子？”
“恋爱的时候，我们都尽量在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可是能不能再一起长长久久过日子，要看对方的最底线。”
“最底线？”黎染喃喃道。
“夫妻刚结婚就要经历的那些事情，买房、装修，养孩子、经济危机，与其说是挫折不如说是磨合，把两个人人性中的缺点都暴露出来，扯破脸、计较、争吵、冷漠、强势……趁着恋爱还有余温，两个人爱上了对方的优点，也接受了对方的缺点。”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俩太顺了，这些我们都没有经历过。从小就是优等生，我们各有各的骄傲，”纪成博苦笑：“所以一直都不敢于在对方面前示弱。过了这么多年，恋爱的激情早就没有了，被生活磋磨着，却都被对方看见了不堪的一面。”
……
黎染愣愣地看着纪成博。
她从没料到纪成博会这么深刻地思考他们的婚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轮廓里多了一些稳重的线条，身上多了一些坚如磐石的，由岁月磨砺出来的气质。
明明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她却似乎错过了他的转变和成长……
……
纪成博两条腿搭在窗台沿上，俯着上身胳膊撑在腿上，转头看她。
“我们俩婚姻里的差等生，要不要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47章 挺有进步
早晨，母女俩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去医院。
黎染原本打算带黎爱兰去上海，林Z说潭市二院就有个特别出名的专家，干嘛舍近求远，而且专家跟云泰科技有合作，这事包在她身上。果然当天下午，林Z就给了专家的联系方式。
黎染感激自不必说，陆元香在一边听了，赶紧跟黎爱兰说事情这么顺利，这是老天都在帮你。
黎染最害怕这套论调，今天一个吉兆明天一个凶兆，带着黎爱兰心情起起伏伏，何必呢？
“这事儿依靠现代医学就行了，还麻烦不到老天爷。”
……
母女俩正收拾着，纪成博从卧室出来，已经穿戴整齐，从餐桌上拿起牛奶杯喝了一口。
“我陪你们去。”
黎染正在整理资料袋，里面全是从岚溪带过来的检查结果，没抬头，“我跟我妈去就行，你别去了。”
有一个人陪着就够了，何必把两个人的时间都搭进去呢？
男人身体从背后贴近。
黎染一惊，抬头去看他。
他贴在她身后，正探头看她手里的资料袋。
黎染皱着眉头：“你……”。
他的体温透过衣服，覆着她整个后背，放大的侧脸就在她眼前，带着好闻的剃须泡沫味道。
似乎好久没从这样的角度看他。鼻梁挺拔，有一处精巧的转折，瞳孔偏浅，折射清晨的阳光。
黎染顿了一刻，才继续道：“你干什么？”
声音一低，气势也低了，原本想要叱他，说出来语气却是软的。
纪成博慢条斯理转头盯着她，微微勾唇笑了一下，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资料袋，这才退开，冲着客卧：“妈，咱们走吧。”
他这一番动作出乎黎染意料，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他。
纪成博挽着黎爱兰往外走，回头嘱咐黎染：“别忘了带上咱妈的水杯，她不喝凉水。”
……还指挥上她了。
黎染给林Z发微信说已经顺利见到了专家，林Z回复：我也回潭市了，改天去看阿姨。
林Z回完微信，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抱着胳膊坐在会议桌旁，继续听质量副总裁关红英指桑骂槐。
“桑”是负责生产管理的老胡，他竟然未经审批，就允许参访人进入生产区域；而“槐”则是王新月，参访人是她邀请过来的。
“你是专业的，怎么能听不懂行的瞎指挥？”
“不光是产品质量的问题，影响了整个体系，会造成多少损失？谁来承担？”
“想一出是一出，只顾自己争功，只看自己一个部门的利益得失，从来不站在公司的大局上想问题，如果我们管理岗位上的都是这种人，公司岌岌可危！”
……
关红英不过比林Z大三四岁，但气势比林Z强上许多倍，这番话从她一个副总裁嘴里说出来，现场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她在云泰科技的资历比林Z还要老――她是赵兴平从老东家带出来的员工，从云泰科技还没有办公室的时候，就跟着赵兴平鞍前马后，赵兴平对她也极其信任，现在云泰科技的法人都是挂着关红英的名字。
有人腹诽她把自己当公司的二老板，把云泰科技当成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也有人觉得这无可厚非。
……
老胡低着头不说话，王新月表情很不服气，可是也不敢还嘴。
林Z偷偷看老板赵兴平，他坐在会议桌上首位置，垂着眼睛跟一尊佛爷似的，没有任何表态。
直到关红英骂够了才结束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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