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放下筷子,硬生生打断谢婉意的话,“我和舒昂是邻居。”
“有什么区别,我不是经常去我哥家住吗。”
仝姝半垂着眸子,没有说话,只把酒杯里的酒一口闷了,辣得她咂了咂嘴。
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杯子,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我还是上个月才知道他一直在美国。当年他一下子人间蒸发,连个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他被车撞死了。”
万里的脸色早就不好看,此刻更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仝姝,他心脏开始抽痛,强压着情绪,“你一定要这么说吗?”
仝姝抬眼,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是啊,我以为,你......”
肖瑶看了一眼万里,只见他眉头早已压了下来,满脸阴鹜,顿觉大事不妙,连忙捂住仝姝的嘴,另一只手夹了只金枪鱼寿司放到她嘴边,“姝姝,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林婉意低头的瞬间眼波流转,视线扫了万里一眼,也识趣地不再说话。
又冷场了,筷子相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肖瑶这顿饭真是吃得难受至极,饭桌上没人说话,她觉得太尴尬,便又开始问谢婉意工作上的事。
谢婉意边吃边跟她聊了起来,说前两年在美国的电影公司上班,太累了,工资也不高,回国以后就一直在家里的公司。
话锋一转,她目光又看向仝姝,“仝姝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日本酒的度数不低,仝姝一杯接一杯喝下去,脑子早已经宕机了。
“苏黎世。” 她说
“在苏黎世待了几年?交男朋友了吗?”
一道期待的目光投了过来,仝姝半低着头,浑然不觉。
“三年。”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第二个答案却像卡在了嗓子眼里,她每次想张口,胸口就传来一阵密密麻麻地刺痛,嘴唇嗫嚅半天,终于哑声道,“在谈。”
谢婉意先是看了一眼万里,见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发白,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身子往仝姝那里探了探,加深了这个笑容,露出标准的八颗大白牙。
“恭喜恭喜,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别忘了叫我,我随个大红包。”
桌子上四张脸一下子黑了三张。
肖瑶心底还是向着仝姝,一看谢婉意来者不善,当即换上一脸假笑,半开玩笑道,“婉意,你快吃吧,餐厅是吃饭的地方,不是在村口当二婶子的地方。”
一顿饭不欢而散。
四个人住在四个不同的区,万里开车,先将家最近的肖瑶送了回去。
仝姝已经在后座上靠着睡着了,肖瑶下车的时候把仝姝放倒在后座椅,跟另外两个人连招呼都没打,关上车门就径直往家走。
“你生气了?”
车上就剩三个人,仝姝睡了,谢婉意这话是说给万里听。
他过了好久才轻笑一声,“谢婉意。”
万里压低了音量,声线却愈发磁性慵懒。
这是万里第一次叫她全名,她心里咯噔一下,瞟了一眼驾驶座那人,选择继续装傻,“嗯?怎么啦?”
男人眼睛始终盯着前方的路面,听起来无所谓的语气却说着最重的话,“如果今天是你哥坐在这,他现在已经进医院了。”
“你......!怎么,我今天说的话有一句是假的吗?” 谢婉意声调一下子拔高,仝姝在后座翻了个身子。
万里再不回应。
直到谢婉意下车,他才猛地拉开车门追了上去。
“那封信,你没有给她,对不对。” 路灯下里,他目光灼灼,直接烧进谢婉意的心里。
她偏过视线,选择沉默。
沉默就是谢婉意的答案。
“我知道了,你回吧。” 没再给她说话的时间,他转身便往回走,声音冷得像覆上一层寒霜。
几个字把谢婉意钉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视野里的车灯慢慢变成两个红点,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第16章
“仝姝,醒醒。” 睡梦中听到熟悉的声音,是万里。
军训最后一天,也是这学期的最后一节晚自习,班主任老杨拎着一大壶茶水走上讲台,推了推眼镜,“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慢悠悠的一句话,原本炸了锅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一半人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老杨的嘴巴,另一半人学着鸵鸟,把头埋在长城似的课本后面。
“下学期按照成绩分班,这个你们早就知道。有进步非常大的学生,会单独提出表扬。同时很遗憾,有几位同学要离开咱们班。” 说着,视线往教室后排靠窗户的角落瞟了两眼。
仝姝刚被万里叫醒,视线就和老杨撞了个正着,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完蛋了,看来她就是那其中之一。
今天教室的暖气怎么不暖和了,她从脚趾到手指每一个毛孔都冒着冷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只手放在桌洞下面,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手上的倒刺,忽然觉得湿粘,抬起来一看,果然是流血了。
又忍不住悄悄看了万里一眼。
他一如既往淡淡的,低头安静地看着书,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什么情绪。
老杨抬起眼睛,又低头看了眼名单,似乎最后确认一遍自己没有看错。
“仝姝,这次进步最大,期中考试480名,这次年级22名。”
“数学满分,化学满分,物理满分另加附加分一共110分,也是全年级唯一的三门单科满分。”
仝姝终于松了一口气,试卷上的题她都会,对这个结果倒是没有很意外。
“我靠。”
“牛逼。”
惊叹声此起彼伏,班里所有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她,坐在前门口的肖瑶远远冲她竖起大拇指。
“万里?” 老杨目光转向他,额头上叠起一摞抬头纹。“期中年级第一,期末年级410?”
仝姝怔住,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万里似乎早有预料,从书里抬起头,递给她一张纸条,字清隽端直:【很棒】
老杨后面说了什么,仝姝完全没听进去,拿起笔唰唰写下几个大字:【你要走了?】
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像一根柠檬味的棒棒糖在胸口被碾碎,坚硬酸涩的糖粒在心尖划出几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万里摇头:【不知道】
仝姝转着笔,正想着要怎么回复,老杨从讲台上下来朝这边走。
万里戳戳仝姝,她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把小纸条攥进手里。
老杨双手撑在万里的课桌上,“万里,成绩出来以后各科老师对了一下,发现你好几门课的卷子都空着很多题,怎么回事。”
对待喜欢的学生,老师连责备都含着关切。
仝姝忽然停下来手里的动作,万里看见,愣了一瞬,然后抬头看向老杨,“考试那天有点不舒服。”
老杨倒是也没说别的。
"你的成绩一直很好,年级里应该会特殊对待,你大概率还是留在班里。”
可万里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老师,我还是希望分班可以按照成绩,不然对别的同学也不公平。” 他看着老杨的眼睛,认真说道。
万里知道,他作为特例留在这,仝姝就会被当做特例送走,哪怕学校不明面上操作,也少不了有其他人在背后议论。
仝姝或许不在意,可他做不到。
杨卫东听完万里的话又看了他一眼。
他从教三十年了,青春期小孩怎么想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万里看起来性格温润,其实骨子里的疯劲一点也不必他旁边这位少,主意也正得要命。
放学后,两人一路无言。
仝姝和往常一样送他到学校大门口,只是这次将轮椅停在拐角处,万里家的司机正好看不到他。
“长话短说。” 仝姝咬着一根烟,打火机被风吹灭了好几次,让她有些烦躁。
“帮我挡一下。”她弯腰,万里伸出两只戴着手套的手,帮她护住火苗。
仝姝深深吸了一口,路灯下,白烟混着水蒸气一并从嘴里呼出来。
她后背倚着墙,风太大,她眯起眼睛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万里,他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底部缀着的流苏被风吹得散乱。
“你故意的,是不是。”
果然,是考试的事。
万里抿着嘴不说话,没过多久,露在外面的耳廓就冻得发紫。
仝姝瞧了眼教学楼前挂着的大型钟表,语气平静,“五分钟,爱说说,不说滚,以后我再也不认识你。”
万里猛地回过头看她,声音在冷风中颤抖,“你说什么?”
仝姝低头抽烟,只盯着脚尖,并不看他,“还有三分钟。”
“是啊,我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 万里激动地一下子从轮椅站起来,接着失去重心,又重新跌坐回去。
“怎么样?你根本就不尊重我,万里。” 仝姝被万里这么一激,直起身子,嗓音骤然拔高,“我说过,我不想和你分开。这他妈是让我自己努力的意思,不是让你当菩萨来屈尊降贵地来拯救我。”
“我这两个月没出去上班,天天在教室学习,我手里没钱,饭都快吃不起了。最后考试的那个星期,你知道的吧,我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说实话,学校教的东西不难,我只是怕那个万一。我每天是什么样子,别人看不见,你还看不见吗?别装了!你他妈的就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成绩不好,整天做白日梦的混球。” 仝姝吸了最后一口,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看着他冷笑道,“你听好了,万里。我决定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不需要别人的妥协和可怜,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万里瞳孔放大,他气疯了,嘴唇止不住的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去别的庙里当大佛吧,老子不信这些,只信我自己。”
仝姝撂下最后一句话,从地上捡起书包,转身就要回去,衣角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扯住。
“不要......”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顶着风,她有些听不清楚。
他的鼻腔被冷空气刺得生疼,身子也开始不正常地发热,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继续道,“不要,仝姝.....我求你,好不好。”
从来就不是仝姝离不开她,是他离不开仝姝。
他对任何一丝分开的可能都恐惧焦虑,他甚至下意识地假设她会失败,才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做。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
“和你分开。”
声音太小,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这一年过年比往年都晚,两个人再见面时,已经是来年早春。
听人说万里在冬天大病了一场,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手机,开学第一天,她跑去四班门口等他。
走廊窗外,柳枝抽条,一树枯白中缀着几点绿。
心灵感应一般,她忽然转头,向走廊尽处看去。
他好像比原来高了,也瘦了,两颊微微凹了进去。走得很慢,应该是新装的假肢还不大适应。
隔着人群,两人目光交汇。万里笑着朝她挥了挥手,步子快了一些。
仝姝正准备跑过去,忽然发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她收回迈出半步的右脚,停在原地,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到了她面前。
女生很开朗,扎着高马尾,主动和她打招呼。
“Hi,我叫谢婉意。”
第17章
好像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仝姝的睫毛颤了颤,视野从一条缝隙逐渐开阔,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车里。
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是熟悉的木香味,她忍不住又把毯子往上扯了扯,覆着鼻子,轻嗅了一下。
车里太过安静,她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无声打了个哈欠,试探着问“有人吗?”
“我在。” 熟悉的声音从前面的传来。
酒喝多了,头还是有点晕,仝姝躺在后座,抬眼往上看看,果然前面座椅上有半个脑袋露出来,她又缓了一会儿,手臂打直,慢慢撑起身子。
“到家了吗?” 头发已经乱成鸡窝,她弓着腰向车窗外看了一圈,声音还有些沙沙的。
“嗯,到了。”
车内沉默半晌。
“谢谢。” 刚才躺着还有些断片,现在已经渐渐想起今晚在餐桌上发生了什么,“对不起,是我说话难听了。”
空气安静,过了一会儿,万里才开口,“我的错,不怪你。”
她点点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但是万里,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男人看向窗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瞬间收紧。
刚睡醒还觉得有些冷,仝姝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毯子,也同样看向窗外。
额头抵着车窗玻璃,触感冰凉,她清醒了些,“你不在的这几年,我偶尔会想,你在哪,在做什么,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当我在T大上了一门有意思的课,看到了苏黎世紫色的晚霞,转过巴塞罗那的街角,我都会想起你。在山顶露营的时候银河垂的很低,仿佛从我眼前流过。我甚至会想,如果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会不会是这千亿颗星体里的一颗。甚至有时候实验结果好到出乎意料,我也会想是不是你在天上保佑我。”
说完,仝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万里发动车子,将暖风打开,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递给她。
“谢谢。” 仝姝顺手接过,放在一边。
“很可笑吧,等也等不来,忘也忘不掉。”说完,她自己也自嘲似的干笑了两下。
“至于你为什么消失,你不说,我也不愿问。你这个人,骄傲,敏感,自尊心又太强,我怕戳了你的痛处。可是……”
仝姝的话忽然顿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皮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可以抽烟吗?”
不等万里说话,她又把抽出来的烟塞了回去,“算了,你又得咳嗽。”
只是她的声音变得不再平静。
“可是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万里。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仝姝,你给我滚,老子烦死你了,我去美国上学,你别再缠着我。’ 这事儿就翻篇了,我绝对不会死缠烂打,可你为什么要……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报复我!”
那句早就生了锈的承诺,扎得她心底生疼。
仝姝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着,大声说道,“你什么也不解释,你一走了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的团团转。”
万里只觉得心脏在剧烈收缩,呼吸都有些困难,黑暗里,他大口喘着气,冷汗一滴接着一滴流下来,他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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