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仝姝郑重地点点头，万里忍俊不禁，手仍遮着半个面部，只是眉梢的弧度出卖了他。
他从没见过仝姝这样的人，只要弄明白她的思维方式，她整个人透明地就像代码程序，每个承诺就像键盘上敲下的命令行，只要等着运行就好，她一定会给出一个答案。
没有借口，没有犹豫不决，也没有模棱两可。
“今晚去吃桂林米粉吗，栈桥那家。超哥......我有个朋友去看守所喝茶了，我把他电动车要过来了。” 她得意的掏出钥匙在万里面前晃了两下。
第12章
自行车棚停满了自行车，一辆折叠起来锁在角落的轮椅也显得不是那么突兀。
“坐好了吗？”
万里坐在电动车后座，手里抱着一把拐杖。
“嗯。” 他的声音被路过汽车的鸣笛声盖住。
仝姝没听到回应，转身回头看，看了一眼，又从车上下来。
万里戴着帽子，半张脸埋在立起的领子里，中间只留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
仝姝凑上前，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笑了笑，她的睫毛上都结了细小的冰晶。
接着弯下腰，解下自己的围巾，在他脖子上围了两圈，拿起垂下的两端系成一个蝴蝶结，“这样才行。”
万里看着她，一瞬间，身旁的人声风声全都听不见了，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在耳膜上。
“出发咯！”
汹涌闪烁的车流好似银河倒悬，他们是鱼，一下子跃入这令人目眩的霓虹海。
灯光连成一条条五彩的灯带映在车窗上，一辆黑色奔驰从机场驶出，飞驰在跨海大桥上。
万里开得飞快，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六点了。
他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八点下班，还来得及。
“您好，一共是42元，有会员卡吗？”
妈妈带着刚放学的孩子，从包里翻出卡递给仝姝。
仝姝正在帮顾客结账，旁边穿着艾莎公主裙的小女孩，一直扒着柜台，这时突然说了一句。
“姐姐，你真漂亮。”
看向仝姝的眼睛乌黑圆亮，像两颗饱满的黑葡萄。
仝姝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后退了半步，认真地从上到下看了她一遍，语气真诚地说道，“谢谢，你也很漂亮，像公主一样。”
妈妈也笑了，面上还有些不好意思，牵着小孩的手有些无奈道，“小孩儿，就喜欢这些。”
出门的时候小姑娘还冲仝姝挥了挥蓝色的仙女棒。
“您好，欢迎光临D&T。”仝姝自然地伸手去接下一位客人的购物筐。
这人没把购物筐递给她，而是自己放到收款台上。她微微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
满满两大框面包，这人是个面包脑袋。
她扫完一筐，面包实在太多，手有点酸，她小幅度的甩动手腕。
“抱歉，没想到不知不觉买了这么多。”
仝姝猛然抬头。
眼前人穿着牛仔外套，双手插在兜里，身形颀长，戴着黑色针织冷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是万里又是谁。
她看了眼表，七点四十五了，他是店里最后一位客人。
仝姝继续结账，但速度明显放慢了一些。
万里一只手撑住桌面，稍微凑上前去，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进。
他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让人无端有些耳热。
“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磁性清润的声线，让人耳朵麻酥酥的。
这两周在上海，他发给她的消息她一条也没回复，他还以为她出什么事情了，一下飞机就往这赶。
仝姝摇摇头，但很快又点点头。
对面那人身子微微靠过来，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仝姝清了清嗓子，背起了文稿，“顾客您好，现在充值有优惠，充200送10块，充500送30。”
“这算你们业绩的一部分？”
仝姝说算。
万里点点头，低头掏出手机，“那充一万。”
仝姝一听，吓得连忙用手捂住收款扫码机，“大哥，你又不吃甜食，这不是浪费吗。”
他伸出小指，轻轻挑开她的手心，“没事，我送人。”
要辛苦他那个牙还没长齐的小侄子了。
终于扫完码，她舒了一口气，顺嘴问道，“你家离这儿挺远的吧。”
他从她手里接过整整三大袋面包。
“正好从别的地方回来，顺路。”
仝姝手指点着收款机，清了清嗓子，“您好，一共10330块，卡里余额10600。”
万里打开付款码。
“吃饭了吗？”
仝姝把小票递给他。
“桂林米粉，AA。”
桌子上两个盛米粉的海碗还冒着热气，其中一碗的粉已经被吃了个精光。
“你怎么已经付了？”
仝姝去上了趟洗手间，打算顺便去结账，老板娘告诉她男孩已经付过了。
万里已经围好了围巾，乖乖坐在座位上等她。
她回到座位，端起碗来又喝了两口汤，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万里想了想，“嗯.......今天是你决定好好学习的日子，纪念一下，等你考好了再请我。”
仝姝点点头，对这个理由欣然接受，抱着碗把汤喝了个干净，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爽！”
万里笑着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了，走吧。” 她擦了擦嘴，临出门前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七点半晚自习，还有四十分钟。
“去栈桥逛逛吗，冬天有海鸥。” 仝姝摸着自己浑圆的肚皮走在前面，自顾自跑下两级台阶，忽然停在中间，又飞快地跑上去，把万里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慢点。” 她小声提醒道。
大雪纷飞，两人一步一个台阶往下挪动着。
万里就在一个个台阶交错的的时间罅隙间望向她，她视线紧紧盯着脚下，鼻尖冻得通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他心口一酸，垂了眼眸，下意识道，“对不起。”
两个人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台阶，仝姝让他双手扶着自己的肩膀，纠正他刚才说的话，“你什么也没做错，不要说对不起。”
她低头确认他的围巾已经系好，满意地笑了下，又看了一眼脚下的路，雪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
她走到万里前面，蹲下身子，扭着头朝他说道，“地滑，我背你。”
从岸边到桥头，雪地里踩出一串脚印。
“今年的海鸥还没回来。” 栈桥边，仝姝在桥头迎风而立，黑色大衣上下翻飞，像海鸟扑簌着翅膀，下一秒就要跃入海中，消失在无边的天际线。
“是吗，不是回来了一只吗。” 万里伸手，顺着仝姝的方向指向更远处的灯塔。
仝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看过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什么也没看见。
“要怪西伯利亚太冷，它们才需要每年飞越一万公里过冬。” 仝姝有些愤愤，似乎意有所指。
“但是只有西伯利亚才适合海鸥产卵，繁衍。”万里迎着潮冷的海风向北方望去，目光深远，“它们不应该为任何人停留，这些千山万水才是他们生命的意义。”
月往东移，海水涨潮，风也大。
两人从桥头往回走，万里紧了紧围巾，执意拄着拐杖。仝姝拗不过他，只好在旁边跟着。
他的拐杖有黑色的焊口，与普通拐杖明显不同。
这原本是一个长的医用拐杖，用来上下楼梯，但是实在太长了，坐轮椅不好拿。
他拿到学校的第一天，仝姝看到了，非要拿回家给他改成折叠的。
那时候他们认识还不过一个月。
他说，“算了吧。”
她说，“别算了呀，给我。”
过了一个周末，她把拐杖拿回来，重新切割，加上铰链和锁合系统，还打了孔，不仅能折叠，还可以伸缩，做的干净扎实。
带到医院去，连他的医生看见也忍不住夸了几句，不敢相信是一个十四岁女孩做的。
笔直的一排路灯，从桥的两侧打过来。漫天飞雪中，两个人的影子没有规律的一上一下，像压错平仄的韵脚，也像频繁出错的音符。
一步，两步…..
仝姝率先迈上最后一个台阶，转身伸出手掌放在身前，示意万里停下。
“你好像比以前高了很多。”
“才发现啊。”万里收回了脚，笑着停在她下方的一个台阶。
仝姝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的头顶，这样她才比他高出几公分，“嗯，我记得以前是个身高差。”
她已经饿得不行了，说完，转身跑进店里。
“老板，两碗桂林米粉。”
第13章
周六，仝姝休息，手机没定闹钟。卧室的遮光帘紧紧拉着，睡得天昏地暗。正做着梦，肖瑶一个电话打过来。
她随便戳了几下屏幕，打开免提，眼睛依旧闭着。
肖瑶元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那侧传来。
“今天海兴广场店庆，去不去逛街！”
卫生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仝姝闭着眼睛，任由温暖的水流淌过身体。好久没睡懒觉，竟然一觉睡到下午一点。
刚洗完澡有些热，她只套了一件白色短袖。盘腿坐在沙发上，窗外的阳光爬上一整个后背，烘得人暖洋洋的，她伸手从茶几上里拿过烟盒，取出一根烟放进嘴里叼着。
想了想，低头打了几个字，点击发送键。
一滴水珠从发梢滑落，碎在屏幕上。
万里打开电视，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可乐罐上的冷凝水，又把趴在沙发上的猫咪揽过来抱在怀里，顺便给她擦了擦爪子。
拇指抹掉刚刚滴落在屏幕上的水珠。
指腹还未离开，仝姝发来消息。
【早】
【昨晚谢谢你送我回家。】
怔了一瞬，眼角唇角忍不住荡出笑意，手指摸摸小猫的脑袋，弯下腰，轻声对它说，“妈妈发消息来了。”
他又想起昨晚的对话。
“最近很忙吗？” 他问
遇上堵车，车流挪动得极慢。
她正看着动漫，随口回答道，“不忙。”
万里身子向后靠，单手扶着方向盘，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车的尾灯。
“微信我给你发了消息，你一直没回。”
忽然，车厢内响起滴滴声，两个人同时抬腕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万里看了一眼：【高心律提醒】，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表摘了下来。
仝姝说话太直白，没个把门的，万里怕她突然来一句句石破天惊的话。
比如，“因为我讨厌你。”
他承受不住。
仝姝有些好奇，暂停了视频，将手机竖起来打开微信，“什么消息？”
“哦，看到了” 打开和万里的对话框，仝姝翻到最上面，一条条往下看。
“早。”
“在上班吗？”
“下班回家注意安全。”
万里连忙抬抬手，示意她停下，“好了，别说了。”
她忽然想起来这几条消息她好像看过，但看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她选择默默用脑电波回复。
“我好像都看过，但忘记回了。”她扭头冲他嘿嘿笑了一下，诚实道，“不好意思，设置成消息免打扰了。”
倒不是针对万里，几乎所有人在她这都是消息免打扰。
突然的消息提示音总是会粗暴地打断她当下的状态，让她被迫将精力转移到完全不相关的另一件事。这种连结大多又只是在维系着无用的社交，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肖瑶知道她很少看消息，所以有事都直接打电话找她。
仝姝转动了一下身子，背对着万里，继续看起动漫，万里一只手斜撑着脑袋，车窗外明暗交替，看不清他的表情。
车停在她家楼下。
仝姝从后座拿过自己帆布包，摸了摸衣服兜，检查一下拿好了手机钥匙。
“走了，拜拜。”
刚打开车门，手臂被一股力量拉住。
“怎么了？” 她不解，扭头看向万里。
“还记得在肖瑶家那晚，自己做了什么吗？” 万里解开安全带凑上前，意味不明地笑着看她。
“和你去厨房偷吃？” 她记得他俩偷偷去厨房吃剩菜，肖妈做的鱼很好吃，她把剩下的半条鱼吃了，好像还说了很多话，但记不清了。
忽然眼前一暗，万里的身子瞬间欺了上来，抬手固定住她的下颌。
两股鼻息骤然交缠在一起，他半垂的睫毛扫过她的眼睑，她的大脑宕机，心脏不可抑制地开始疯狂乱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唇有一瞬轻轻触碰到她的唇峰。
“嗯，在厨房偷吃。” 他声音沙哑，抬眸看向她，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
不等她反应，他很快松开手，声音恢复如初，淡声道，“有时间的话回一下我的消息，你一个人住在这，一直不回消息我会担心。”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的错觉。
她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只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便匆匆开门下车。
直到万里的车灯消失在视野里，才从包里拿出钥匙，转身打开楼道的防盗门
确认门已经关好，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了照摆在台面上的剩菜。
“就这么吃吧。” 说着，指了指厨房的玻璃门。
“好。” 万里弯着腰，从下面的橱柜里摸索出两双碗筷。
仝姝一晚上光被肖妈拉着喝酒叙旧了，没怎么吃饭。万里则是跟肖爸聊了一整晚，也没找到吃饭的机会。
“淡水鱼，小心有刺。” 万里提醒道。
仝姝刚夹起一筷子鱼肉准备往嘴里送，又把筷子放下，用灯照着，左看右看。
“应该没事，小刺反正也能咽下去。”她从锅里拿了个馒头。
万里轻声叹了口气，把鱼和炒鸡换了个位置。
“先吃这个。”
仝姝不挑，夹了两块鸡肉放到碗里就开始就着馒头吃起来，吃到三分饱，忍不住打了个嗝。
“你别说，一帆这手艺是真不错。”
万里没说话。
仝姝看了他一眼，他正低头给鱼挑着刺。
“你不觉得？”
万里手上一停，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还行吧。”
她吃得正香，万里把已经没有刺的鱼肉往仝姝面前推了推，“慢点吃。”
仝姝用馒头夹着鱼肉，蘸着菜汤，两口就吃完了。直起身子想让食物往肠子里顺顺，酒劲还没下去，她身形有些不稳，摇晃了几下，整个人直直地朝另一边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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