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霄说话滴水不漏,“陛下既是有为君主,自然希望四海归心,万邦来朝。武林中人一向不受拘束,却又身负绝世武功,陛下难以放心也是自然。但有时候归顺却也并非最好结果,如今没有所谓武林同盟,各派之间也多有罅隙,至少不会联合起来反抗朝廷。”
秦不言见他推拒,知道此事怕是一时之间谈不拢了,但慕容霄在姑苏城还需要秦不言的帮助,倒也没有太过决绝,“我手下倒有几人可供秦大人差遣,以她们的武功,保秦大人安泰应不在话下。”
秦不言兴致缺缺,“难道还有人比千绝宫的刺客更厉害些?”
慕容霄淡声道:“或许正是师出同门。”
秦不言一怔,而后笑了起来,“慕容家主倒的确让本官刮目相看了。”秦不言着实没有想到,慕容霄竟有能力收拢了千绝宫的人。
慕容霄却道:“此事听上去虽有些诡异,但比起刀尖舔血,她们也更想过寻常人的生活,我只是同她们做了笔交易罢了。”
只怕除了这之外,还有慕容府的财力,让慕容霄有足够的底气。秦不言道:“那就多谢慕容家主了。”
话已说完,慕容霄站起身来,正要告辞,忽见一人被人引着往院中而来,秦不言瞧见那人身上衣着,忙正色起来,待那人走近,只见她手中握着一卷圣旨,正要跪地接旨,那官员却将她扶住,“秦大人有伤在身,陛下甚是体恤,特让微臣送了些伤药过来。”
秦不言面带笑意,“多谢陛下厚恩。”
那人闻言却有些难为情,“微臣这里还有陛下的旨意。”她倏地将那圣旨打开,“姑苏督监秦不言,狂悖难驯,有违圣意,特罚俸半年,以儆效尤,钦此!”
秦不言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如今恩威并施,直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不言将圣旨接过,又反省近来言行,深觉并无悖逆之处,“陛下这是……”
那官员有些同情地看她一眼,离得近了些,低声道:“陛下这也是权宜之计,庆云女史将这圣旨交到微臣手中时,还曾特意嘱咐了几句,只说让秦大人不必忧虑,日后功劳补过,陛下还会有赏赐。只不过,若是不设以明目处罚大人,帝卿那里不好交代。”
秦不言嘴微张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直到那官员离开,她还愣在原地。
等她回过神来,又发觉慕容霄还在,她笑了笑掩饰尴尬,侍人已经为慕容霄撑起了伞,只听他道:“秦大人若是有难处,只管向我慕容府开口。”
以慕容霄的武功,方才那人的几声低语自然可以听到。说到底,这也与他有关。秦不言道:“慕容家主的好意,我自然不会推辞。只不过,比起这半年的俸禄,等年关入京述职之时才令本官头痛不已啊。荣大人如今已官拜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员考核,不知道荣大人会不会大度一些,不这般记恨本官。说不定,便是荣大人自己向帝卿透了风声,放任帝卿闹将起来,借用陛下的手来对付我,真是难办哪。”
如今已过了两月的光景,骤然听她提起荣蓁,慕容霄停下了步子,“那也只能祝秦大人好运了。”
秦不言感叹一声,道:“听闻都城中帝卿府外车马如龙,不少人巴结奉承,却不知我可还来得及啊?”
慕容霄淡淡道:“她既已身居高位,寻常的东西只怕也入不得眼去。秦大人还是另觅他途吧。”
不过秦不言还是送了些贺礼到了都城,恩生摆到姬恒面前,“这是姑苏秦大人送来的。”
姬恒饮着茶,漫声道:“收与不收,还是问过大人吧。”
恩生又想起今日子芸来回话,同姬恒禀道:“今日户部尚书冯冉在府中设宴,邀大人过去。大人已经应下了,说回来的晚些,又难免饮酒,怕酒气熏到殿下,今夜便先宿在沁园,让殿下不必等她了。”
姬恒眉心蹙起,“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那冯冉一向耽于酒色,还喜服食寒食散。更在府中蓄养清倌,平素还让自己的宠侍来待客,可有此事?”
恩生一听便知道姬恒怕是介意此事,只点了点头,又道:“其余几部长官都已请过了,大人也不好不给冯尚书颜面。”
姬恒不悦道:“你让子芸好生守在荣蓁身边,若是有不妥,直接将人接回府,大不了本宫背上这悍夫之名。并非是本宫见不得那些腌臜事,只是冯冉这酒色习气实在不堪,本宫怕荣蓁伤了身子。”
恩生连忙交代下去,姬恒却心绪不宁。
第067章 应酬(下)
冯府今日宴客, 不止请了荣蓁一人,她从马车中走下,正好瞧见韩云锦朝她走来, 韩云锦如今在吏部任职,姬琬对此人的提携她也不是不知,只是平素也没有过多往来,韩云锦同她行礼, 荣蓁抬手道:“今日既是来冯府做客, 便免了这些虚礼吧。”
早有人在府门前等着,见荣蓁过来, 忙将二人引进去。冯府在这都城中也算得上气派,刚走进去, 便听见里面丝竹管弦之声传来, 只是韩云锦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荣蓁淡淡道:“韩主事从前来过?”
荣蓁见微知著,韩云锦也不敢隐瞒,“是, 刚到吏部之时便受过冯大人的邀请, 只不过那时是与几位同僚一起过来。”
荣蓁见韩云锦面上有瑟缩之色,又想起自己方才语气,倒像是上峰的一番问话,道:“你不必多心,我也只是随口问一句。”
她们一行一路来到主院,子芸跟在荣蓁身后,可刚要进门, 便被冯府中人拦住,子芸想起恩生的嘱咐, 那是要片刻不离大人身边,她连忙唤着荣蓁:“大人……”
荣蓁停下步子,回头望了一眼,冯府管事忙解释道:“荣大人勿怪,这是我家大人定下的规矩,外面的下人一律不得进主院。”
荣蓁却只冷冷瞧了那管事一眼,明明未有厉色,可偏偏让人不敢对视,那管事低下头去,又抬起手来,让人将子芸放开。
荣蓁毕竟是做客于此,也不好太过强硬,她淡淡道:“她不是什么外面的下人,是帝卿府的人。”
帝卿是皇室之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室中的奴仆自然也算不得外面的人。那管事明白,荣蓁这是给她们一个台阶下。
而外面的喧闹并未引人注意,冯冉在正堂中等候,荣蓁走过去时,只见她笑着道:“今日冯某有幸能请荣大人入府做客,真是蓬荜生辉啊啊。”
荣蓁也笑了笑,“冯大人客气了,荣某早该来拜访。”
冯冉体态丰腴,刚过而立之年,既是在府中招待贵客,本应衣着体面一些,可她身上衣袍松垮系着,实在称不上庄重二字,而如今天气渐凉,她的穿着也有些单薄。
冯冉引道:“府里已经安排好了席面,几位随我一同入内。”
原来这冯府内部别有乾坤,从侧面绕过去,正堂之后宛若大殿一般,灯火通明。荣蓁没想到竟又碰见熟人,孔书宁已经在内堂等候。她忽 而想起,孔书宁是户部侍中,而冯冉正是她的顶头上司。
孔书宁同荣蓁见礼,许是这里人多些,她并未与荣蓁多言几句,外人看去,只觉两人关系平淡。荣蓁知道,是人皆有顾虑,孔书宁也是如此。
荣蓁被冯冉请到上座,她并未多加推辞,坐了下来,又往冯冉那边瞧了一眼,却见她并不落座,随意靠在一男子身上,将人当成了垫子。
荣蓁蹙了眉,微不可察,很快又恢复平静,只听冯冉击掌一声,便有一些俊俏的男子从外面进来,手中皆捧着酒,仿佛早已经被安排好,跪坐在几人周遭。
荣蓁往韩云锦等人身旁瞧了一眼,她们也早就习惯了冯冉的“厚待”,在官场中的应酬她也经历过,可冯府这遭,倒让她想起从前在苍山别院时的情景。若不是身边这男子衣料实在少的可怜,她也不会这般排斥。
身旁美侍为荣蓁将酒斟满,冯冉手臂撑着腿上,坐姿属实豪放了些,笑道:“倒不知荣大人酒量几何?”
只要不是极烈的酒,荣蓁还是可以多饮几杯的,但冯冉这般询问,她也只得道:“荣某酒量不好,只怕要让冯大人扫兴。”
冯冉笑了笑,“倒也无妨,我喜欢酿酒,倒也不算烈,一会儿可以请荣大人尝尝。我府上有个厨子乃是胡人,炙肉的法子与我们不同,但吃起来甚是美味,诸位可要多用些才是。”
荣蓁为官以来,并不常与户部打交道,若非几部都已请过,荣蓁还真不想赴冯府的宴。对于冯冉其人,荣蓁还是有些了解的。冯冉家族世代为官,她在户部也已有五年,在朝中时颇为圆滑,且私德不修,于府中放荡不羁。冯冉府中正君早逝,也未续娶,于男女之事上毫无节制,这在朝中都是有所耳闻的。可这般直接瞧见这些画面,荣蓁还是有些不适。
荣蓁年少时也是教坊中的常客,也见识过不少声色犬马的场面,可她却没想到冯府中竟有如酒池肉林一般。
身旁侍人倒了酒,荣蓁只浅浅饮了几口,冯冉盯着她,笑意深浓,颈边衣衫也被酒水打湿,“荣大人这般斯文,倒显得冯某有些粗鄙了。”
荣蓁笑道:“冯大人哪里的话。”她往身后看了一眼,而后又道:“实不相瞒,府里正君管得严些,若是醉酒,荣某实在不好交代啊。”
这冯府情形不明,为免节外生枝,荣蓁索性拿姬恒出来当挡箭牌,本以为这样会让冯冉收敛几分,可谁知冯冉竟愈发放肆起来。
只听她大笑起来,“荣大人这事的确难办些,可越是如此,越不可退让。堂堂女子,被一个男人困住,岂不是丢了我们女人的颜面。荣大人尽管放心,我冯府的下人口风甚严,这酒也不浓烈,荣大人尽管多饮几杯。”
冯冉竟软硬不吃,荣蓁不好太过拂她颜面,只将酒饮了,冯冉身旁那侍人掩唇轻笑,冯冉侧眸看他,“你笑什么?”
那年轻儿郎偎在冯冉肩头,道:“像这位大人这般的女子可是不多了,却不知这是家主的哪位贵客?”
冯冉嗔道:“越发没有规矩了,这可是吏部尚书荣大人。”
那侍人许是没有想到荣蓁这般年轻便做了吏部尚书,难掩惊讶。而荣蓁身边的侍人也有些怔然,为荣蓁倒酒时手抖了抖,洒在了外面。
冯冉道:“看来的确是我娇惯了你们,竟连酒都倒不得了。”
那侍人连忙求道:“是奴的错。”
荣蓁侧眸看了身边男子一眼,他似乎与旁人不同,虽十分温顺,但并不会像其他人那般逾越。荣蓁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妨。”
冯冉道:“荣大人可觉得此子面熟?”
荣蓁闻言往身边人面上看去,这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她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荣蓁摇了摇头,冯冉缓缓道:“他母亲是前礼部侍中于酆,只因贪腐了建造宫殿的银两,被陛下下旨抄家,男子悉数入了教坊,成了这下‖贱之人。我将此人赎出,留在府中做了侍奴,只是他天生不驯些,我实在无兴致梳笼,他如今还是个清倌。”
荣蓁眉间皱着,当初颜佑安便是入了教坊,即便她求了徐贵卿帮忙,将颜佑安赎了出来,可依旧改不了奴籍。听冯冉言语间贬低身旁男子,又想起颜佑安来,她心头有些不悦。她隐藏着心头的厌恶,正要答话。
恰在这时,管事让人送了些炙肉和酒进来,冯冉也不再提方才的事,反而道:“快尝尝这炙肉,若是冷了,便失了鲜嫩的味道。”
而那炙肉摆到了荣蓁面前,只见那炙肉上面还带着微微血迹,身旁的男子小心服侍着,取出匕首,替荣蓁将那炙肉切成几块,这肉竟生熟相间。而后又倒了一碗酒摆到案前,这酒色竟有些鲜红,荣蓁抬眸看向冯冉。
冯冉却仰头将酒饮下,身旁侍人替她擦拭着唇瓣,冯冉道:“这可是新鲜的鹿血酒,配上这炙肉最是美味。荣大人可不能再推辞了,以免说冯某待客不周。”
荣蓁看向孔书宁,其余人都已将酒饮下,孔书宁端起酒碗,似乎有些犹豫,但却也拗不过,闷头饮了这碗酒。
荣蓁握紧了拳,子芸在她身后,看得出荣蓁的为难,她趁着一众人不注意,从后面退了出去。冯冉好整以暇看着她,“荣大人可知这鹿血酒有补身之效,若是你嫌这滋味难闻,这倒也好办。”
冯冉看向荣蓁身旁男子,只见那男子端起酒碗来,饮了一口,又凑近到荣蓁近前,似乎想以唇哺之,荣蓁将那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可桌上生肉却是一口未动。
冯冉甚是满意,而后击掌,内堂中又走进来几名着了胡服的男子,可这身量体态却不像是胡人,行走间荣蓁才留意他们衣袍下竟未着亵裤,露出腿部的线条来,一旁乐师接着奏乐,那几名男子随着乐声作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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