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街里里外外都被封锁个干净,但就过了两刻钟,长宁街的官差尽数散了,就连春风栏的官差也陆陆续续打道回府。
林醉君拦住了一名捕头。
“捕头大哥,你们怎么回去了?”这还没到散值的时候。
“是林庄主啊,县令也没说是怎么回事,方才就晏家派人来说了几句话,大人就撤了捕头,晏家公子的身皮子,也叫晏家带走了。”
林醉君嗡然站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后悔方才去购置物品了,若是待在这里,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我看啊,这案子悬,晏家人都不在乎自家儿子的安危了。”
“谢谢啊,你们慢走。”林醉君挤出一道勉强的笑容。
晏家难道不在乎是谁杀了晏行之吗?若是不在乎,一开始又为何要大动干戈,可这才过去不过一个时辰,晏家又派人过来接走晏行之的身皮,大有不了了之的态度。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古怪。
晏家死了人,自然是要举丧的。
李捷呢?他不是长公主之子吗?半个皇亲国戚难道还治不了一个晏家?
林醉君桃眸一黯,来江阳有半年多的时间,相中茶庄也有一年多了,还没正式拜访过晏家。
于是,林醉君到自家的茶楼买了两包太极香片,打算正式拜访以下晏老。
黎茯苓在暗处跟着林醉君,生怕她出了不测。
晏家位于翡翠街,翡翠街和康庄街不一样,康庄富归富但也只是商人居多。而居住在翡翠街的人,无一不是德高望重的世家,亦或者是少数商者。
翡翠街,顾名思义,多翡翠。门上都镶嵌着冰种原料,世家瞧不上糯种和糯化种,通常作为小径的薄饰,或是丫鬟的饰品。
晏家经商,经的不止是茶,其他生意也沾点。
晏府的匾额用的是金丝楠木,泥金描字,一眼看过去奢华生辉,门前更是挂着颗放置着夜明珠的灯笼。
但奇怪的是,晏府门口无下人,如此奢华的府邸怎么可能供养不起下人。
门前的两颗夜明珠,便价值万两,贱卖都能发全府工人的工钱了。
不光是门口无下人,连白布都没有挂起,此事着实令人费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拼了!
林醉君扣门了三下,大门才打开,世家有严重的规制,关门后不能随便开门,三下后若是客得先告知主人,不能让客先进来。
若无敲门三下,那便也不是什么急事,无须挂在心上。
“长寿茶庄林醉君,前来拜谒晏老。”
一排下人站得笔直,却没有一个人开话。
这令人熟悉的讨厌味儿。
也不知站了多久,纤凝浮动了几轮,才有一人束着白麻带儿过来。
“让贵客见笑了,老爷正在后院请道爷施法,此番实属不便待客。”言外之意就是下了逐客令。
林醉君明目了然,莫不是想借道家的手段找到晏行之身骨所在之地?搜魂之术太过于激进,类似于巫蛊之术。朝廷明令禁止巫蛊之术盛行,也不怪晏家门口都无人。
晏家之大,约莫两个小镇的占地,找寻人或是东西都不太容易。
“如此,礼送到了,还望收下。”林醉君将太极香片递了过去。
管家儿看了一眼,眸底闪过一丝捏是。
“不瞒您说,晏家也有茶业,您这茶怕是登不上台面,留着您回去自个喝吧。”
晏家卖茶,以贵为主。
太极香片作为中级奢侈品,晏家瞧不上也能理解。
但林醉君可咽不下这口气。
“我林家十代从商,祖上出过将军相侯,论家世底蕴,何曾逊色过晏家半分?如今,晏家人是欺我林家在江阳无人吗?”林醉君挺直了腰板子。
“今日,你们晏家若是不给林家一个交代,那便是轻视我林家,轻视圣上亲认的商制之恩。”
林醉君挑了挑眉头,桃眸之中尽是凌厉之色。
“林庄主,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慎言。”
这事果然有问题!
就算是仵作验尸也需要多次验证,如今没了身皮,如何验推出正确的致命伤害?
“慎什么言?我好心送礼,你却嫌弃茶礼,饶是你晏家有千般金万两银,难不成我林家就要被你们轻看?今日你们晏家家主不给我个说法,晏家这门,也别想关了!”
“茯苓姐!”
林醉君大叫一声,黎茯苓从天而降,手持峨眉刺,杀气外泄,做好了拼杀的准备。
“我看,你们两个,存心来闹事的吧!”
“我好心送礼,叫你说成是存心,这千里冤万里屈,与谁说道去!”林醉君朝着黎茯苓使了个眼色。
黎茯苓心领神会,耍了一套刺杀动作,过晏家管家脖子之时故意偏了一寸,但就是这一寸不见丝血,却让他的脖子感觉被划伤了。
“二,二位,稍后,我去通知二爷。”
晏老一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晏西行,二儿子不外出,听说是料理晏家家事。三儿子便是晏行之,小四爷年仅十岁,晏家似乎不打算让最小的儿子参与经商的事,只是让外界知晓这个儿子的存在,存在但却没有认。
晏家半个掌事者也就是这位晏二爷了。
温泉馆内,蒸汽缭绕,中间设有一台,台上有小食,桌上有牌九。几个精壮的男子正靠在池水中央打牌九,
汽儿大,池水上还有七八个丫鬟将汽儿扇走,好让这些大人物看得清桌子上的牌九。
“晏二,听说你家中发生了大事,你还在这里,不怕被你家那老倔驴责骂?”
瓜子皮儿摔在说话那人的面门上。
男人朱玉冠发,一身丝锦半垂半落,精壮却发白,一双狐狸眼猛地上吊,云淡风轻道:“用得着你来操心,搅了爷的兴致,那你下去陪他可好?”
第三十章 白石碑(三)烹
男人摘下红冠,眉间那一抹裂纹朱砂倏尔骇人得紧,接过婢女颤着手递过来的手帕,随意擦了两下。
温泉池水里一点点晕开一圈圈殷红,婢女脚下一软跪在池水中。
“慌什么?”男人漠然将手帕扔在婢女的额角上。
婢女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二爷,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二爷,您就饶了我这回吧,我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婢女紧紧抓住了晏遂的薄袍。
晏遂轻轻又随意地抽脚,婢女低着头喘了口气,以为终于得救了。
“这水,脏了,再脏也是脏,换一池。”
不多时,绝望放大了惨白,殷红更深一分。
“爷,府里来人了,说是林家有人过来闹事了。”
男人起身,两桶热水往他身上泼了,紧接着,他张开双手,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为他束衣。
“涂兄还不走?”男人冷不丁扫了一眼角落里的书生,书生缩着脑袋,面容惨白,惊得说不出来话。
书生明白,这些世家子弟纵然行径不端,官府也拿捏他们不得,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埋了就是。
他来这里,无非通个后门,倘若此路行不通,也不该为此丢了性命。
“我,这就走,这就走……”涂书生刚立身,又软趴趴地倒伏在牌桌上,弄乱了一张牌,他连忙放好,小心翼翼地抬眸看晏遂的反应。
他没说话,那应该是不生气。
听闻晏二爷最喜牌九,他仗着新有些名气,以诗作为投名状,见到了晏二爷,说由自己会些牌九,想像晏遂请教一二。
在座的还有两位世家公子,一位嫌血腥,离座了,一位就在一旁看戏,仿佛他就是任由世家公子们拿捏的泄物。
不巧的是,涂书生再一次起身正好赶上了换池水。
换池水,就是将人池水中的人全部清理,至于这些池水会通往何处,谁也不知道。涂书生还不明白自己面临着什么,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涂书生正想走出池子,池上的人一脚把他踹进去。
“你们干什么?晏二爷还在这里!”
晏遂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慢慢玩。”晏遂轻飘飘留下这句话。
涂书生瞪大了双眸,杀人,那都是得到了晏二爷首肯的。
水雾太大,他蹒跚几步又被人踢下水,压根就看不清楚到底是何人的脚,池子中的水越来越烫,涂书生只好退到了牌桌上。
只听池边有人说道:“二爷的牌乱了,将这以下犯上的罪人,烹――了。”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池水已经沸腾,夹杂着血腥味让人更加害怕。
涂书生求饶:“求求你们让我上去吧!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诸位的恩情!”
他不能死,他妹妹还等着他金榜题名,好有依仗脱离那苦海婆家!
不管了,拼了!
“别让他上来!”
双脚已经渐生麻木,每抬一次腿如同拖拽着滚烫的铁块,寸步难行。涂书生紧咬牙,血液一点一点地凝固,似是一瞬间将他打入寒渊。
可是,他还想动,还想活着!
一棍又一棍地朝他打过来,逼迫他下去,白齿噙满了鲜血,他光着身子拼了命往上跑,还真让他拼出了一条路。
肿破的小腿经不住再三奔走,但只有跑才能有一条生路。
“愣着干什么?抓住他!二爷怪罪下来,下一个进池子的人就是你们!”
糜肿的双腿,哪里能跑到多远,只是漫无目的地跑着。
世家多薄凉,那条路是世家路,即便是死,也要血溅世家,能恶心一番也是好的。
就要到翡翠街了,最终他体力不支,入嵌眼帘的是那一抹华霞。
若是他妹妹也能穿上一身华霞,该有多好。
“拖下去,别脏了街道。”
有血腥味!
黎茯苓神色一动,一个旋身加鞭腿就将两名打手打趴下,后面的打手想要偷袭,她一个后肘击将人击倒在地,剩余的五名打手想要齐齐冲上来,黎茯苓掏出峨眉刺,一个飞身将两人的经脉挑断,并抽离过头。
一名打手起身,剩下的三个人眼看着不是对手,四人对视了一眼后桃之夭夭。
“茯苓姐,发生了什么事?”
地上的人奄奄一息,这时一枚飞针刺中了涂书生的侧颈,人闷哼一声便没了声息。
黎茯苓探息,摇了摇头,人已经没了生息。
小腿糜烂,半生半熟,像是被沸水烫了一遍又一遍,筋骨泛白,异常残忍。就算是没有那一根毒针,这书生也撑不了多久。
寻常人能跑出来已经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力了,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
“小姐,方才那些打手似乎不是普通人,他们身上没有武器。”
没有武器,还追了人那么长时间。
地上四名打手闻言立马咬舌欲自尽,黎茯苓身为杀手中的翘楚怎么会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她眼疾手快地卸下了他们的下巴。
“绑了,送官府。”
林醉君脱下华霞外袍遮住了男人大半个身子。若非受到迫害,男人怎么会光着身子跑出来呢?
这一身华霞,护住了他最后的颜面。
刚开始,四个打手还不愿意配合,黎茯苓将他们的双腿打断,顺过一家匾额上的红布,将人绑了起来,尸体就绑在他们的脑门上,一起拖走。
四个打手自然是叫苦连连,可黎茯苓一瞪眼过来,他们怕自己的双手也会保不住,还不如方才自尽了呢。不过自尽也没有成功。
衙门离翡翠街不算太远,就这样拖了两刻钟,将人送到了衙门。
黎茯苓累得气喘吁吁,林醉君拿起鼓槌,面色沉峻,眸中含有一丝丝坚毅。
她不发一言,一下又一下地击鼓。
县衙门开了,今日不是休沐日,县衙却关门了。
“林庄主,我们家大人说了,今日大咎,无论是什么事,不宜升堂。”铁锤为难地说道。
大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间让县衙关了门。
“民有冤,官不顾,是何方道理?”
“李大人,您不是说请我当犯罪相师吗?位同师爷,如今的师爷是高县丞任职,您一言既出,可还算得数?”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林姑娘,您莫要为难我家大人了……”哪怕中意林姑娘作为主母,可他的心还是向着大人。
“大人今日在长宁街上的许诺,算不得数了?既然算不得数,民有冤,状告到帝王面前,也是应当。”
华京世家,林家丝毫不逊色于其他家,又怎么没有权势在手呢。
“把人,带进来。”
李捷最终还是松口了。
男人面冠楚玉,身姿颀长,容有冷睿之色,身上的官服尚未褪下,只是摘了乌纱帽。
“请,仵作验尸,将这四人关入大牢,禁止任何人探望。”
不多时,何仵作匆匆赶来,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先是晏家公子再是一个被半烹了的人。
身为仵作,可真是不容易。
死因很是明显,这人是被烹死的。
“大人,此人先是被烹过,再是奔跑时失血,已经是摧枯拉朽之态,最后那一根毒针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此人是谁?”李捷的目光看向了林醉君。
林醉君上前一步,字字句句有力地说道:“此人被打手追到了翡翠街,打手当着民女的面,杀了他。”
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有人公然行凶。
高令冲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大人,这是公然藐视您的权威,无视您的存在,亵渎了咱们县衙正大光明的牌匾!”
高令冲伸手指了指牌匾,声情并茂地说道。
“一边去。”李捷拨开了高令冲的面门。
这个高令冲,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插一脚。
“大人,我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啊!”
高令冲这次倒是没有说错,凶手既然出现在翡翠街,那么应该和世家脱不了什么干系。
只是世家势力庞杂,一时半会也动不了。
“高大人,魏大人的折子应该还没有批完,你去帮帮他。”李捷的嫌弃明目可知。
他转头看向了林醉君:“可还有其他线索?”
“有四个打手跑了,死者光着身子跑出来,想来那地方应该和澡堂有关。”
澡堂?
“去,把高令冲叫过来。”李捷吩咐铁蛋道。
这会儿怎么又把高大人叫过来了?
不嫌弃高大人聒噪了?
“是。”
不到半刻钟,高令冲又回来了。
“大人可是有事要问?”
无事的话,李大人怎么会叫他过来?
18/44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