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醉君得知此事时,已是辛佳榆送来了茶宠。
铁锤上门亲自将此事告知了林醉君。
“林庄主,您是不知道,案件几乎从毫无头绪到现在,破得那叫是一个莫名其妙。”
“咱们大人还在侦案。”
“尸首和伏罪书出现在县衙门口时,整个县衙的人都难以置信。”
林醉君抿了一口茶,默而不语,神色却凝了几分霜重,难以化解。
这哪里是破了案,是幕后之人将晏遂这枚棋子抛出来顶了罪,白石碑案,未破。
“伏罪书上,桩桩件件都交待明白了,晏遂是晏家的人,现在的晏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吓走了一半的仆人,晏西行一下子成了晏家家主。”
晏行之死了,最大的受益者应该是晏遂,如今,晏遂也死了,晏西行成了家主,还有一个晏家的小儿子。
这件事怎么看都叫人变扭。
不对,晏行之为什么要去春风栏?这才是问题所在。
思寻片刻,林醉君将匕首别在腰间,换了一身浅楝色锦服,素容淡饰,头上的珠钗拆了下来,换了一根白玉簪子和一支银钗,整个人如清月般不可亵渎。
白色兰绣的绣花鞋子正好合了她的脚。
锦服里还穿了两件衣服,以素色为主。
“小姐,这是要去何处?”
这天变得真叫人有些不适应,好在小姐提前买了一些木炭,通通暖气。
“芳莲,看顾好茶庄,我和茯苓姐出去一趟。”
上次去晏家,还没来得及好好参观,正逢晏行之头七,她正好借吊唁的机会探一探虚实。
芳莲点了点头:“小姐这回又不打算带我去了,小姐!厨房里备着你喜欢吃的河鲜!”
林醉君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天空中时不时飘来一点淡雪沫儿,林醉君随手从廊檐下拿了一把昌荣色的油纸伞,还帮黎茯苓拿了一把淡绯色的油纸伞。
“茯苓姐,走。”
铁锤正在享用茶糕,还是林姑娘这儿好呀,主子给的俸钱还不够他打两回牙祭。
“林姑娘,你们要去哪里?”
铁杵嘴里吃着一块江梅糕,手里又拿了两块,这手艺比御膳房的大厨做得还要好,林庄主这儿真是卧虎藏龙啊!
“我们要去一趟晏府,吊唁一下晏三公子,铁锤捕头,劳请你回去告知县令一声,如今还不是山桃收获的季节。”
言外之意便是,此案尚有疑点。
铁锤迷糊应了下来,林姑娘走了,他怎么好意思赖在这里吃东西呢?他也只好回去了。
黎茯苓向来听林醉君的话,这会儿迟疑了一下。
“小君君,我记得,钱府那朱殿旁种了不少菖蒲。”
林醉君思索了片刻,算了一卦,不妙,大咎!
她折回了自己的院子,翻箱倒柜好一阵子,从床底下的石板找到那一盒金色的保命丹。
这颗保命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用了便是毒药,而生死垂际,这颗丹药便是保命神药。
林醉君二话不说将小匣子的金纸丹药交给了黎茯苓。
“茯苓姐,若遇生死大事,吃下它,能护住你一命。”
黎茯苓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信,认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丹药。
“小君君,你这是对我的不信任。”
林醉君微微愠怒:“黎茯苓,叫你拿着就拿着,你若还当我是你姐妹,还当我是你主子,就必须听我的。”
林醉君的执拗,最终让黎茯苓收下了这枚丹药。
“不能弄丢!”林醉君怕她遇到事不吃,那可就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嗯嗯嗯,听你的听你的。”
从七岁的林醉君救下了十四岁的黎茯苓那刻起,黎茯苓就只有林醉君一个主子。
这下林醉君放心了。
还未出门,关全功就磕着瓜子和下人们聊起了天。
“什么?你们说东街那边发现了一辆马车?茶庄的马车?”
林醉君停下了脚步,附耳在黎茯苓耳边说了两句,黎茯苓便骑着马儿离开了茶庄。
“不能吧。”
林醉君适才想起了那一夜马匹失控的事情,惊魂过后,倒是没有细想。
“马肉都吃了,也不怕中毒?”
“人中毒了,救得及时,没死。你说奇不奇怪,怎么就出现了茶庄的马车。”
林醉君这才明了,昨夜令那马匹失控的幕后黑手的目的,是她!
幕后黑手想让她死的话,吃了马肉中毒的老百姓,怎么可能活下来,除非,幕后黑手并不想让她死,甚至是伸出了一只手,有招揽之意。
快到了午时,她得赶紧去晏家看看。
约过了三刻钟,林醉君终于驾马来到了晏府。
晏家毕竟是世家,哪怕落魄了,也是门庭若市,吊唁的人只多不少。
“晏兄,也莫过于伤心了,谁也没曾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晏遂竟然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整个晏家出了那么大的丑闻,想藏也是藏不住了。
晏家老家主看见涨得又紫又红,这等丑闻传播得太快了,晏家还没来得及做的出什么应对措施。
“父亲,宾客已经到场,切莫过于伤心了。”
宾客中,也不知是谁起了哄子。
“哎呀,我听说啊,这晏遂的母亲原是钱府的大小姐,有过一段进过春风栏的经历,老家主,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晏南通的老脸青一阵白一阵,胡稔颤了几下,支吾着说:“外头,那是谣传罢了。”
这名宾客还未尽兴似的,又道:“可我听说,晏家的小妾也是春风栏出身,我就不懂了,春风栏一个小窑子,怎么嫁了世家人?”
这一段往事旁人鲜有知晓,饶是晏家里的人知晓的也不多,同那春风栏的女子生下的小儿子如今还没有名分。
若不是知晓晏遂的母亲是钱家小姐,他未必肯冒这个风险,只是进了春风栏,钱家便不认这个女儿了。
这些年来,钱氏的吃穿用度一直是晏家供给,直到晏遂的出生,钱氏难产去世,他适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往事重提,晏老爷子气得不行。
“父亲,今日是行之弟弟的头七,还是莫要置气得好,孩儿扶父亲到后厅休息。”晏西行道。
林醉君交了份子钱,报了家门才得以进了晏府,恰好看到晏西行扶着晏老爷子离开。
宾客之中,甚少有人面带悲色,似乎只是来这里喝酒划拳的,每个人的脸上连喜色也不多。
这着实是有些奇怪。
晏老爷子到了后厅,突然间灵光一闪,跌坐在金丝楠木做的凳子上,一双腻白的手指了指晏西行。
“是,你!”
“父亲,您伤心过度了,往后可不能随便像行之弟弟那般顽劣了。”
晏老爷子恍然大悟,手指抖了两下,颤声道:“晏遂的为人,为父清楚,他再狠也不会对自家人下狠手。行之素日里最听你的话,除非,是你……”
晏西行脸上挂着淡漠的神情,但没有阻止晏老爷子说下去。
“是你让他去春风栏,他适才遇了害!”
晏西行没有否认,而是白色麻衣中拿出了一包茶叶,晏老爷子看见那茶叶之时,倏尔瞳孔一收。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
“四十多年了,是该知道了,孩儿非是蠹木。”
只见茶叶中附着一层浅霜,晏西行冲泡了一杯,递给了晏老爷子。
“不,我不喝……”
“父亲不是说,晏家的茶叶是最好的茶叶吗?”
晏老爷子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外头那些人,不是世家子弟?”
“晏家出了那么大一个丑闻,哪个世家子弟还愿意来吊唁。”晏西行一口闷尽了一杯茶,解释道:“只不过是糖霜罢了,父亲紧张作何。”
“想来父亲不让我插手家族内务的事,是不想被我发现吧。”晏西行自嘲一笑:“从小,你们便说我敦厚老实,该是默默为晏家耕耘的一把好手。”
“我出生之时,便是这肮脏家族的门面!”晏西行举杯摔下。
破碎的声音正好被林醉君听见了。
“你是我第一个孩子,我怎么会想过苛待你呢……”
“父亲,莫要说笑了。”
“我第一个兄长,如今应该是在暗池里沤成臭汁!”
林醉君来时正好看见晏西行揪住了晏老爷子的棕色衣领。
“大公子,发生了何事?”
晏西行摔开了晏老爷子。
晏西行指着老爷子骂道:“林醉君一个外人都信我的品性。您总说我性子恶劣,只有敦厚老实才能压得住,我信了,一信就是三十多年。”
“不久前,我从瓷镇回来,换旧茶宠之时,在晏遂的茶宠上发现了一层淡灰,起先不曾在意,后来婢女将那茶宠拿去清洗。您猜怎么着?小娘养的那只猫儿喝了那盆里的水,连着好几夜到澡堂外的泥土啃着吃。”
“多么可笑,猫儿啃泥!”
“您猜猜怎么着?几乎整个晏家的人都知道晏家干着五石散的生意,将五石散同尧韭混在一起,瞒天过海,所以为什么这就是晏家的茶难喝,还是会有人来的原因。”
晏老爷子将目光看向了林醉君。
“他要杀我!”这一声是在求救。
“行之何辜?他错在知晓晏家不干净的勾当,还帮着晏家。沈馥雅同他有婚约在身,他一定会去。”
沈馥雅钟情于他这个哥哥,将春风栏的事尽数告知了他。
他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未来的晏家,独独让那姑娘身陷险境。
“只有死的是我的弟弟,您最爱的宝贝儿子,晏家的勾当才会摊现给世人知晓!”
林醉君偏头看向了窗外,纤凝恰过清光,她这一举动算是默认了晏西行的行为。
“父亲,黄泉难走,还望父亲在路上多帮衬着行之弟弟。”
“我会给晏家,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四十二章 白石碑(十五)终二
弑父的罪名,晏西行不能担下。
匕刃划过晏老爷子的颈侧时,林醉君抽出匕首挡住了晏西行的杀父行为。
“林庄主,这是何意?”晏西行眉目上晕染上几丝怒气。
“晏家的未来,靠你。纵然他有错,但一个晏家家主不能背负上弑父的罪名。”
晏四公子年龄尚小,担不起激浊扬清的重任。
“你难道就没想过是我杀了晏遂,将行之弟弟的死推到了他的身上?”
他或许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晏公子,可知尧韭?”
晏西行一脸茫然,轻轻摇了摇头,顺将匕首给收了起来。
“那晏公子可知菖蒲?”
“自是有所耳闻,端午常见。”
晏西行知晓菖蒲,却不知菖蒲的根茎即是尧韭,他连尧韭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幕后黑手。
“若晏大公子真敢杀人,何必假手于人,只怕是幕后之人是觉晏二公子没有利用价值了,弃子当弃。”
“再者说,晏大公子怎么知道晏三公子去春风栏就一定会死呢?”
经林醉君一提点,晏西行恍然大悟。
幕后之人心知晏遂和晏行之都不是最好的合作伙伴,故而替他除了晏遂和晏行之,不日,幕后黑手定会亲自找上他。
林醉君的目光下移看向了晏老爷子,神情凝重道:“晏老爷子,如今的形势想来您也看清了,晏家不能没有晏西行,您,就信官府一次。”
晏老爷子嘴唇蠕动,腻白的双手扶住了凳子腿,缓身上移到了凳子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林醉君不假思索地回道:“林醉君。”
晏老爷子陷入了沉思之中,仿若见故人归来。
“你的父亲,我见过的,茶马道的盗贼,对他颇为敬重。”
晏老爷子竟然还认识她的父亲?
“这和案件……”
“且听我说完。”说罢,晏老爷子瞥了晏西行一眼,试探地问了一句:“西行,外面的人……”
“丐帮的,您知道,我母亲的母族也是丐帮。”
林醉君暗暗吸了一口气,果然世家中人从不娶无用之人。
丐帮小姐、钱家小姐,晏四公子的母亲只怕也是不简单。
丐帮消息灵通,有丐帮作为后盾,那人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对他下手。
“你的父亲,叫林樾,对不对?”
林醉君没有否认,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晏西行冷着一张脸,不想听晏老爷子说着寒暄的话。
“侄女儿,这和……白石碑还是当年你父亲定下的规矩,凡是春风栏的女子身死以后,以白石为碑,无名无姓,来世当草芥也好。”
什么?!
林醉君瞳孔骤地一缩,这怎么可能!
她父亲,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
“终归是你们女子不知男人心事?当年,你还未降生之际,林樾因猎奇去了一趟春风栏,你母亲怀胎三月亲自捉的奸,为表忠心他立下春风栏女子但凡身死,以白石为碑,生生世世被清白镇压。”
也就是生生世世带着一身污秽活着。
白石,也是结块的白石灰,石灰乃为酷刑。
林醉君敛定自己的心神,若是晏老爷子所言为真,那白石碑一事不知牵扯了多少世家人……
“我为何要信你?”
“世家林立,无一不是建立在先人积累之上,你可以选择不信,但你也是世家子弟,怎么不会知晓世家二字除了威严家序便是H事。”
这话倒是没错,就比如,二房只她一人,其他房惦记二房那点财物,也会狠下心痛下杀手,这样的事在世家并非罕见。
“呵哈哈哈哈哈哈,饶是林樾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亲手立下的规矩,竟然被自己的女儿破了。”
“春风栏人,只可身死,不可苟活,也是他立的?”
“那倒不是。”
算这爹还有点良心。
“那是后来人加上的,这个后来人可了不得,只出一招,便吞并了整个钱家,钱家中人唯他马首是瞻。”
钱家……
那么说来,钱家早就已经落入了那个后来人的手里,压根就不是像他说的在钱府住几天。
糟糕!
茯苓姐现在已经到了钱府!
“晏大公子,若是李县令来,就说我去了钱府!”
出门前,她算了一卦是大咎,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如今看来,那所谓的后来者只怕早就做好了请君入瓮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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