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妹妹多事,琥珀香囊是贵妃未入宫前所赠,可兄长不应该再别身上。”
林泊南被说中了心事,心中的怨气提到了喉口处。
“你知道些什么?她入宫,那是家族所逼,阿君,你是我妹妹,祖父常说你明事理,你这般说怼你兄长,这就是你所谓的明事理?”
林醉君平静地看了林泊南一眼,镇静道:“有生以来,我觉着大伯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剥夺了你的继承权,兄长,这儿有湖,你该看看自己这副支棱不起骨气的样子。”
他还真对着湖面看了一下自己的五官,还好在高留的这三年,没有损了自己的容貌,不然下去若是碰到了那人,还是嫌他仪态不周了。
“祖父住哪里,我自个儿知晓,你的那点破事,别扰了祖父安宁。”林醉君不咸不淡地说着。
分明快要二十五岁的人了,还是一点儿也没长进。
“另,高留公主既然是你的妻子,你就该一心一意地待她。”
她不喜欢那什么华镶玉,和谁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旧时华镶玉同林泊南交好之时,她就十分排斥这个华姐姐。
华姐姐受了一点皮外伤,也要宣得全华京的人都知晓,长辈们都觉着华镶玉担不起什么大事。
偏生林泊南像是中了蛊一样痴迷华镶玉,林家人皆知林泊南是因为真爱放弃了继承权。
但他连一个华镶玉都斗不过,在林家这座大戏院里,终是不得长久。
“阿君,你是我唯一的妹子,镶玉死得不明不白,你在江阳颇有查案之能,你帮帮为兄吧!”
祖父那儿,他不好开口,林醉君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只能求助于林醉君了。
“兄长这话说得好生可笑,前脚儿才说贵妃娘娘是被算死的,后脚又说死得不明不白,妹妹听得不明白了。”
林泊南重重地下跪,整个人瞬间没了生气似的。
“兄长,幸得嫂嫂不在这儿,若是在这儿,知晓你为了其他女人下跪,该有多心寒。”
“我与柘纠并无男女之情,当年无非是……”
那个人的名字始终是他心中的痛。
为了让她心安,他才自主请赘入了高留。
林醉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起来。”
林泊南以为林醉君同意了他的央求,随即起身。
不料想,他起身后,林醉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明日是祖父的寿辰,我本不欲动手,可是兄长心中就算没有嫂嫂,也该对嫂嫂负责。”
“且不说柘纠公主的事,兄长这一跪可曾想过林家?林家不入仕,兄长忘了吗?贵妃一案牵涉颇广,你难道要为了一己私心搭上整个林家吗?”
“兄长口口声声说忘不掉华贵妃,现如今,你能放弃驸马的身份,能放弃林家子弟的身份吗?你不能。你挂在嘴边的大义无非是掩饰一身的懦弱。”
林醉君一语说中了林泊南的心思。
“华镶玉还是八品官家女时,兄长你嫌人身份寒微,后人家成了贵妃,你又觉得自己出走华京入赘高留,是为情义深重。兄长,戏叫你唱完了,别叫得今后也成了妹妹的不是。”
始料未及的一巴掌,叫林泊南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那么多年不见,林醉君就是这般不顾及兄妹情分了吗?
林醉君抬腿就走,走了两步,回眼看了一下林泊南,随后决绝往前走。
过了一刻钟终于来到了林昆山的院落,林昆山喜静,往往过了酉时就只留下紫阿婆伺候他,除了二房的人,不见其他房的人。
二房如今就只有林泊南和林醉君二人,林醉君明事理,林泊南就算来了,也不知说些什么。
“哎呀,阿紫,我都说了,鲈鱼里不要放子姜,要放老姜,子姜去腥不佳。”一身鸦雏色的老者此时正躺在安乐椅上,手拿羽扇,时不时往炉子边扇扇风。
老者面目慈祥,额角上略有残缺,但老爷子丝毫不做遮掩,用他的话来说是当年抢亲祖母留下的刀印子,去不得。
老爷子一生一妻一妾,小妾受不住争斗,最终只留下三叔,独自一人归隐山林了。
“大小姐最喜欢吃鲈鱼了,老爷子这是想亲自烹给大小姐吃吧。”
“醉君啊,有她祖母当年的专断,咱爷孙二人,都爱吃这鲈鱼,只是,我怎么也做不好。”
老者捻了一下胡须,轻轻叹了一口气。
霜星点点,林醉君莞尔一笑,款款走来。
“祖父,身子骨可还硬朗?”
紫阿婆抢话回道:“呵呵,硬朗着呢,今日还从湖里钓上几条鲈鱼,说是等您回来时再吃。”
“哎哎哎,什么叫做今日,老爷子我每日都在湖畔钓鱼,那鱼儿老听我的话了,说什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
老爷子还是改不了爱吹嘘的毛病。
“祖父,明日寿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阿君送的,祖父都喜欢。”
林昆山兀地想到了林醉君在江阳险些溺亡的事,招了招手。
“没伤到哪里吧?”
“祖父放心,孙女还是有些本事的。”
还因此事结识了李捷,不知是福是祸。
“哪个王八羔子,借刀杀人的事,也干的出来!”
林昆山已经知道了林家有人想借刀杀人,除掉她了吗?
“祖父,别动气,事情我会自己查出来。明日是您的寿辰,莫搅了好兴致。”
林昆山倒也听得进去林醉君的话,随后狂笑起来:“那是,你可是我林昆山带出来的孙女,是林家唯一的女子。”
唯一,这二字的份量,林醉君心中晓得有多么沉重。
林醉君轻锤林昆山的肩膀,兀地问道:“祖父,孙女在江阳遇到了白石为碑的事,听人说此事同我父亲颇有牵扯。”
林昆山神色一变,倏尔从安乐椅上坐了起来,颇生出了一点淡霜。
“此事,的确和你父亲有关。”
当年,林樾同好友去春风栏,这事不知怎么就被铁如意知晓了,怀着孕的铁如意直接提刀去了春风栏,险些砸了春风栏。
林樾为了安抚铁如意,便以白石为碑诅咒春风栏的姑娘,适才让铁如意消了大半的气。
“你那么问,是去过春风栏了,祖父听说春风栏被新来的县令给捣毁了,倒是有几分沙场上的气魄。”
林醉君接道:“祖父,他叫李捷。”
林昆山知晓了她的小心思,微微褶皱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打趣,余光下扫地面的鲈鱼汤时,正好看见了林醉君怀里露出了通绒花的一角。
“这是何物?”
林醉君想起了回来的时候,她随手将通绒花塞到怀里,应是方才驾车的时候露了出来。
林醉君拿出通绒花,林昆山脸色倏尔大变,瞳孔后震,整个人摔在了安乐椅上,惊恐如困雾,久久不曾消散。
“祖父,可是识得此物?”
第四十六章 登枝殿(三)
老爷子莫不是识得此物?
“祖父,为何如此惊慌?”
老爷子走南闯北多年,还带着她走过大半的大明和部分外域,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
怎么因为一朵普通的通绒花大惊失色?这花该不是有什么秘晦的来历?
紫阿婆连忙过来扶起老爷子,林醉君也在一旁搀扶着,美眸中回转着不解。
祖父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约莫酉时八刻,夜寒罩城,星魄渐明,城中喧闹乍起,府内时有霜打叶响。
林醉君不解问道:“祖父,这通绒花可是有什么来历?”
林昆山嘴唇蠕动了一下,定定地看了一眼林醉君,良久才道:“送你这花的人可是一名男子?”
听音色,看身形,应该是一名男子无疑了。
林醉君轻垂下颚,心中的疑云更甚。
“天寒,阿紫,去盛两碗饭来,我同小君吃点。”
紫阿婆起身便去了小厨房。
酉时过后不食,这是老爷子亲自立下的规矩,可林醉君可不会遵守,饿了就是要找吃的,亏了哪根筋,也不能亏了肚子。
“祖父,快到戌时了。”林醉君提醒道。
“不妨事,再说了,我们家小君从来也不是喜欢墨守规矩的人。”
林醉君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是祖父了解她。
“通绒花的事,先放一旁,你似乎对那李县令,颇有好感?”
“别紧张,祖父也有年轻过,你们年轻人的心思,祖父也曾有过。”
她这会儿也该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择良人,今后怕是要孤独终老了。林昆山担忧林醉君忙于茶业,连自己的终生大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林醉君坦然回道:“祖父,我是欣赏李捷不假,可欣赏终是欣赏,他人品如何,是否值得托付终身,这些都有待考察,不急着下定论。”
只是欣赏啊,这就有点可惜了。
当年的《策民论》还是李捷亲手送到了林府,他们之间也算结下了前因,也希望这个前因能化解前果,别苦了他孙女。
“明日是祖父的寿辰,通绒花的事,可以以后再说,不急于一时。”
紫阿婆拿了两碗米饭出来,笑道:“君丫头穿得少,还得多加一件袄衣才是,回头你紫婆婆给你多做几件。”
“阿婆,这倒是不必了,过了端午,暑气回升,想来也不必穿袄衣了。”
林醉君琢磨着,寒气减弱了不少,过个几天应该能穿夏裳了。
“劳阿婆费心了。”
紫阿婆见她拒绝了好意,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向了林昆山。此时的林昆山夹起了一块鲈鱼肉,快速放到了林醉君的碗底。
“小阿君在江阳受了罪,得多吃点补补,至于……”
“祖父不必费心,我能活着回到了华京,想来大伯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林昆山颇有深意地看了林醉君一眼,那么多年的锤炼,老二还是留下了林家的好苗子。
“你比你爹强多了。”
林樾那小子,年轻时不让人省心,留下来的儿子也不让人省心,还是小阿君好。
“对了,茯苓呢?怎么没有跟你一块回来?”黎茯苓不是应该贴身保护林醉君的吗?
万一林醉君出了什么事……
“茯苓姐受了点伤,在江阳静养,祖父若是想见茯苓姐,估摸着下个月茯苓姐就来华京了。”
林昆山沉闷着一张脸,一个手锤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这世间竟然还有能够让黎茯苓受伤的人?
“祖父,我去的时候,看见了茯苓姐被陷阱困住,应该是幕后之人料算到了茯苓姐会去,提前设下了陷阱。”言外之意,是专门针对于黎茯苓设下的陷阱,和黎茯苓身手武功没有关系。
“可你的身旁总该有个人护着你。”不然实在是令长辈们不放心。
“祖父,孙女还是有自保的手段。”
一碗大白米饭下肚,林醉君觉着今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林泊南在院落外徘徊,时不时扯下竹叶撕扯成丝,几刻钟过去,地上的竹丝已经盖住了他的鞋面。
林昆山指了指牡丹花旁边的砖块,比划了一个开门的手势,林醉君心领神会。
林泊南在门口堵着,她赶了一天的路,身心疲惫,再被林泊南唠叨,怕是疲劳到了极点,明日还怎么贺寿。
“那,祖父,我先走了。”林醉君低声道。
林昆山点了点头。
再过一两刻钟,林泊南实在是等不到林醉君,遂生了进入长寿院的心思,还没走几步,林昆山就出来了。
“祖,祖父。”
“泊南啊,这些年,我在外头,对你疏于管教,你可能觉着祖父偏心小阿君。可你是兄长,阿君是你妹妹,她从江阳赶回来,你不问她这一路是否顺当?张口就是你那点龌蹉的老事,林家子弟里,你大伯那房忙着争,三叔那房忙着守,你呢,助力不到自己的妹妹也就罢了,怎生舍得给她添乱?”林昆山好一通训斥了一回林泊南。
“既然入赘到了高留,就好生待待自己的妻子。华镶玉心中根本就没你,何苦自作多情。”
林泊南一听这话心中甚是不服:“祖父只知偏心小妹,又何曾想过,那些孙儿被其他两房的人欺负时,只有镶玉在身旁鼓励孙儿,孙儿早就认定了镶玉。”
“傻孩子,她若是爱你,何必入了那皇宫?皇帝压根就没打算招她,她自个儿为了荣华富贵爬上龙床,你一个活着的人,为一个往上爬的女人伸张什么公道?”
旁人都看得清的事,偏偏林泊南看不清。
“你说被其他两房欺负,我且问你,你年长阿君六岁,阿君八岁之前,难道不是在林家过的?他们争,你不会也争吗?你若是存了当家主的心思,祖父助你一把又有何难,可你呢,理不清账,看不懂尔虞我诈。”
林昆山说得嗓口冒烟,说了最后一句:“你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莫连累了整个林家。”
连累?他的存在只是连累整个林家吗?那他这三年在高留受的苦又算的了什么?若是华镶玉还在,定是会温柔地安慰他,哪怕只有声音,总好过于看一张自己不喜欢的脸度日。
林昆山负手,一个手势招来,紫阿婆便打算下了门阀。
真是个糟心的孙子!
方才的话林醉君听得清楚,祖父这是认为她有能力当下一任的家主是吗,林家太大,小茶庄她倒是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将整个林家交到她的手中,她真的能做好吗?
罢了,既然是祖父的信任,想来,她或许真有这个能力。
林醉君回了自己的青霞院,这儿夏日里可以看见夕阳西下的美景,后院植了一点茶树。茉莉花在华京不容易成活,故而她的院子里常植的茶树便是夹竹桃和红茶树。
前几日打了霜,这会儿夹竹桃了无生气,叶子落了大半,林昆山已经派人清扫剪枝过了,不然真没法看。
“小姐,黎姑娘不在,我就在偏屋睡着,热水已经放好了,有事你叫我。”
林家的院落本不允许设有小厨房,有吃的大家一起吃。
就只有林醉君和林昆山的院落设有小厨房,幼时,林醉君不爱吃东西,就爱吃小厨房里的东西。林昆山顺势也给林醉君造了一个小厨房。
“辛苦了,芳莲。郑师傅也辛苦了。”
“知道就好,东西我放你桌上了啊,有事别叫我,叫她,她自己说的。”郑师傅指了指芳莲。
小厨房里的食材不多,还是林昆山临时叫人准备的,在林家,郑师傅是哪哪都不自在,还不如在茶庄想买什么就买,想做什么就做。
郑师傅打完哈欠就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这是芳莲头次对人不满,她有了自己的情绪。
林醉君忽然觉得贫瘠的土地上开出了一朵鲜花,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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