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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碑毁，清光才始生了几分暖意，洋洋洒洒地铺落在大街小巷，只是暗池捞尸工程量大，几天下来，还是没能捞得干净。
李捷下令，引暗池之水外泄，再两日，捞尸的进程才加快了。
林醉君给了辛佳榆一百两银票和一枚暖玉，她不缺暖玉。
辛佳榆怯生生地接了下来，随后跑到方远身侧，高兴地举着暖玉。
“既是林庄主赠你的东西，便好生收着。”
辛佳榆开口，甜甜谢道：“谢谢林姐姐。”
林醉君看着精美的茶宠，对着辛佳榆竖起了大拇指，老爷子可能不会拿来当茶宠，但送他，心里肯定是极为高兴的。
林醉君看了一眼北方的方位，那是，华京的方向。
是时候，启程了。
第四十四章 登枝殿（一）争虾笼
登枝殿上三千客，碾骨披身二万程。
残霜稍逝，天暖回幕。
缓急的马车，刚出江阳。
“小姐，我们不管黎姑娘了吗？”芳莲正捣鼓着手中的八宝茶。
“茯苓姐受了伤，关……阿婆会照顾好她的。”
郑师傅一脸苦相，就那么把他带离江阳了，小厨房的新厨具他还没有捂热呢。
还有，凭什么要让他开当这个马夫！
管事爷爷也会赶车吧！
这年头，厨子可真是不好当，得伺候好主子的胃口，还得充当马车夫。充当马车夫就算了，他自己的铁锅还得自己来背，还好有这两匹马，不然他还得走到华京。
林昆山寿宴的前一天，林醉君回到了华京。
青石为砖，柿漆挡霜。
小冰河尚未结束，蒲月里的暑气大抵是散升的炊烟儿了。
林醉君多加了一件袄衣，雪青为裳，青莲落裾，看上去十分清慧可人，清光镀面时，更多了几分神性的淡辉。今年的端午正好和老爷子的寿辰撞上了。
也不知兄长会不会回来。
当年，兄长放弃了继承林家的权，也要去外域当那驸马。可，即便是他没有放弃，入赘的男子在林家也没有继承财产份地的权利。
男子入赘在这个时代，为世人所轻，尤其是世家子弟，饶是那高留的公主地位再高，林泊南依旧没有继承权。
故而，继承权落在了他唯一的妹妹――林醉君的身上。他当年那么一走，林醉君自然成为了两房争相暗刺的对象。
要说心中没有半分怨气，林醉君自个儿都不信。
临逢端午，家家户户总会备一些菖蒲和艾草祛除邪祟，以保安康，同时也是为了祭奠屈平大夫。
“许久未曾逛逛华京了，芳莲，陪我去逛一逛。”
黎茯苓的伤势，少说也要修养个十天半月的，再加上她身上的伤，没有一两个月，怕是恢复不了。
关全功也受了伤，不过以关全功的武功，保全黎茯苓不是难事，更何况方远的医术治好了芳莲，治治黎茯苓应该不是难事。
茶庄里还有管事爷爷，茶楼里有岳真儿，倒是费不了她多大的心神来处理茶业之事。
地契和茶宠，她都带上了。
林昆山平时爱清净，有这一尊南极仙翁的茶宠伴着他，也好解解闷。茶宠外她还涂抹了一些安神液。
她俩在前头逛着，郑师傅黑着一张脸牵马车，属实不明白自个当初怎么就认了林醉君当主子呢？
当年的林醉君，也不过是刚及笄。
“壮志未酬，壮志未酬啊。”郑师傅摇了摇头，但，若是壮志得酬，他还得学着怎么去当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罢了，林醉君也就是嘴刁，薪酬方面倒是没亏了他，也没人冤他窃了哪位娘娘的簪子，平白被人针对赶出了皇宫。
那么一想，他还得谢谢林醉君。
“老板，这对鱼头玉钗多少钱？”
“客人，您还真是慧眼识珠，实不相瞒，我这里的钗子全被人预订了，就摆着看看，有没有欣赏它们的人。”老板笑呵呵地解释道。
林醉君：“……”
不卖还摆着，这老板还真是有点欠揍啊！
“那，还有存货？”
老板摇了摇头，见昏色已至，老板便想收摊了，不远处一个身着栀色异域服饰的女子正领着两个丫鬟走来。
女子头戴宝冠，冠上镶嵌祖母松绿，红色的玛瑙石作为边缀，一双荔枝眼儿含着几分轻蔑。
女子身后的婢女将银子拍在老板的桌子上，神情傲慢道：“我们要的东西，交出来。”
这口音不像是华京口音，倒像是上北高留那边的口音。
高留……
林醉君避开这位宝冠女子，希望不是她想的那般。
华京的夜市颇为繁华，虾灯一扯仿佛河虾有了生命力，正爬行在华京河畔。
虾笼赛过神仙画卷，哪家小姐见了不觉新奇呢。
饶是林醉君见了，也忍不住将虾笼据为己有。
“老板，这只虾灯笼多少钱？”
“客人，这是今日最后一只虾灯笼了。”
林醉君听得明白，一般摊贩子都会那么说，以此来抬高价钱，可这虾灯笼，她着实喜爱得紧。
花钱买自个想要的虾灯笼，贵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多少钱？”
“原是一两银子，不过，您也看到了，人越来越多了，一两银子怕是要涨了。”
随着暮色降临，虾灯笼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自然水涨船高了。
芳莲拉扯了一下林醉君的衣袖：“小姐，他这是坐地起价。”
林醉君何尝不知道呢，奈何虾灯笼深得她心。
“芳莲，你不懂，茫茫人海之中，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容易。”林醉君语重心长地说着。
此话刚落下，林醉君便伸出了两根手指：“二十两！”
旁边的姑娘瞧了林醉君一眼，不满地撇上嘴。
“这位姑娘，这灯笼虽好，你好歹也得给后面的人一些机会，你一开口就是二十两，叫后面的人如何望梅止渴？”
她们拿不下虾灯笼，也不想看到虾灯笼那么快被人买走。
“五十两！”一道傲慢清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是方才那个高留女子！
林醉君一下子来了劲，大明的国土上，岂能输给了高留人！
“五十两一钱！”
无论那高留女子加了多少，林醉君都比她高了一钱，这属实叫那名高留女子气急了，飙出了高留骂人的话。
“没用的木瘤子！”
恰好，林醉君会一些高留语，学着女子气急败坏的语气回了一句：“干钝的铁屑子。”
你骂她木瘤子，她骂你是个连木瘤子都刨不动的铁屑子。
“你你你，你居然会说高留话！”女子头上的宝冠动了动，刚想指着林醉君，林醉君拿了一张银票拍打了一下女子的食指。
这在高留人眼中侮辱性极大，暗讽出食指的人输不起玩不起还没本事。
“站住，这灯笼是本郡主的！”
原来是高留来的郡主。
林醉君把银票给了老板，从老板的手中接过了虾灯笼。
芳莲和郑师傅在一旁磕瓜子，默默地看戏。
“郑师傅，你说，这虾灯笼小姐真的能带走吗？对方有三个人哎。”
郑师傅吐了吐嘴里的瓜子，盐巴放得有点多了，微咸，下次尝试放一下花椒和香叶。
“放心，那可是小姐看中的东西，大不了她拿着灯笼跑。”
还真是让郑师傅说中了。
高留郡主不依不饶，愣是挡住林醉君的去路，不让她带走这只虾灯笼。
“本郡主是客人，你该把这只虾灯笼让给本郡主。”
老板出来解围：“客人，我这里还有鱼灯笼，还有……”
高留郡主指着虾灯笼执拗地说着：“本郡主就要这只虾灯笼！”
林醉君可不惯着高留郡主的臭毛病。
“既然知道是客，就应该知晓一些礼数，怎么，还想喧宾夺主不成？”
让是不可能会让的。
“你，你们大明人欺负人！”高留郡主气得直直跺脚。
“本郡主不管，这就是本郡主的灯笼！”
林醉君兀地指了指天上：“看，好大的一只虾灯笼！”
高留郡主和她的婢女抬头欣喜地看过去，除了寥寥星点，便是几缕纤凝，连婵月的影子都不见。
而这时，林醉君已经绕过了她们回到了马车上。
等到高留郡主反应过来，林醉君已经驾着马车跑了。
郑师傅：“？？？”
托了虾灯笼的福，有生之年居然看到小姐给他们驾车了。
“快，快抓住他们！”
高留郡主气得眼泪直直打转，却又不得不看着林醉君的马车消失在她的美眸里。她以后再也不来华京了，华京人都欺负人！
“哎，小姐平时看着挺稳重的。”
“谁能想到这丫头竟然为了一个虾灯笼，暴露了本性。”
马车兀地颠簸了一下，车内的二人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是普通的虾灯笼吗？这是本小姐的爱宠！”
对于一个喜欢河鲜，尤其是虾类的人来说，虾灯笼的存在那无异于男子看见了绝世美人。
是是是，爱宠爱宠。
得到了自己喜欢的虾灯笼，林醉君喜上眉梢，笑意盈满了倩容。
林醉君的马车同李捷归来的马车擦肩而过，铁锤率先认出来了林醉君。
“大人，方才那好像是林姑娘？”
他又何尝不知道？
京中势力庞杂，不认对她也好，不过看她强颜欢笑的样子，着实是令他有些愧疚。
“希望下次看见她，可以看到她会心的笑容。”
铁锤？？？
主子是不是想多了，他看林庄主笑得别提多开心了，怎么会是强颜欢笑？搞不懂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捷放下车帘，叹了一口气：“人立浮世，唯她不染俗世，恰如清雪，近身恐融。”
铁锤铁蛋？？？
好端端的，主子又在伤春悲秋什么？还是冷酷一点好吧。林姑娘怎么就融化了？人家活得好好的啊！
而且，方才林庄主身旁放的是虾灯笼吧。
“幸我心如川……”
铁锤铁蛋连忙打断了李捷的话。
“大人！”
李捷不悦回了一句：“做何？”
“大人此番回京，好像没跟林姑娘告别，林姑娘心中怕是对你有怨，不肯见您，不如您做出一番作为出来，好叫林姑娘觉得您忧国忧民，是个好官。”
李捷一拍大腿，铁锤铁蛋对视一眼，完了，他们又要倒霉了。
“此话，在理！”
铁锤铁蛋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们两个虎头虎脑的，尤其是你铁锤，关键时刻，还挺能想的，不瞒你们说，本官也是那么想滴。”
真的是这样想吗？
当初是谁得知自己要去江阳，还绝食威胁长公主的？
林家家大，设有八门，林醉君作为嫡女从正门入，碰巧看见了一身着青松色锦衣的男人，玉冠束发，身姿颀长。
男人下腰别褪了色的琥珀香囊，正慈蔼地看着林醉君。
“祖父说，叫我来这儿等你，定是能等到的。”
第四十五章 登枝殿（二）林泊南
笼光似是聚萤，轻抹女子的俏脸。
“好久不见，哥哥。”她没有太大的欣喜，尤其是目光瞥见了他腰间的琥珀香囊时。
她这个哥哥，曾经过继给了大伯，后来又过继回来，那么离谱的要求，她那英年早逝的爹居然同意了。
听说是命理相克，她爹娘早逝之后，又过继了回来。
是亲哥哥，也是堂兄。
“我们阿君长大了，都那么高了。”林泊南抬手到自己肩头的位置，再往上一些，就是林醉君的身高了。
当年他离开华京时，她才刚及笄，如今一晃三年，林醉君愈发亭亭玉立，却同他生疏了不少。
“兄长也是，三年不见，还是这般俊朗。”
老爷子应该是怕他们兄妹二人许久未见，冷了感情，故而叫林泊南来此处接她。
“我想先去见爷爷。”
“也是，明日是爷爷的寿辰……”林泊南知晓自己的这个妹妹不待见他，她在江阳险些丢失了性命，若不是听爷爷说起，他是半点儿不知道这件事。
林泊南年长林醉君六岁，他肢体微微不自在，不知如何和自己的这个妹妹相处。
林醉君将虾灯笼交给芳莲：“劳郑师傅牵马车到了马厩，回来时将梨花木匣子带上，芳莲，把我的虾灯笼带到我的闺房里。”
郑师傅和芳莲点头照做。
“我，我领你见祖父吧。”
“多谢。”
当年林泊南离开华京时，整个林家都认为他是为了爱人远到高留。
直到，林醉君问起：“嫂嫂，可有一同回来。”
林泊南略微垂首，薄唇翕动，然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她，住驿馆了，明日，应该会来。”
吵架了？
林醉君并不意外，三年前，林泊南对情事断得就不清不楚。
“兄长，斯人已逝，莫再缅怀。”
林泊南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斯人占据了他青葱情事，他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至少有人记得，斯人便不会逝去。
“阿君，祖父说，这半年来，时常记挂着你，待会见了祖父，你可得拿出讨欢的东西出来。”
林醉君轻描淡写回了一句：“还有两刻钟的路。”
她果然还是不待见他这个哥哥。
林家甚大，小径颇多，常植水竹花卉，如今，菊花开得正欢。现下，华京霜重，小径多夜露，沾上了可就费了一条上好的裙子了。
“兄长，在高留可好？”
林泊南一愣，随即回道：“在外的人总是喜欢报喜的。”
林醉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方才因虾灯笼聚起的喜悦，如今已经散去了大半。
“兄长，打算滞留多久？”
这话，她本不想问的，问了便生出了几分逐客令。
林泊南心中不是滋味，林家难道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吗？
“阿君，林家也是我的家。”
“那么说来，兄长是想插手一年前贵妃算死一事了。”聪慧如她，怎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林泊南微微顿步，抬手挡住了一片柳叶，饶是夜里，林家的小径依旧灯火通明。
“兄长，您与贵妃之事毕竟不好传到了皇上的耳中，况兄长已经有了嫂嫂，就该安生过好日子，夫妻同心，不生嫌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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