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汉道:“也好,这里有我,没事,你快回去吧,免得赵保长久等。”
“卫扬,淑贞的东西还带走吗?”张凝眉问。
张凌汉道:“那还带什么,人都没了。而且洞房已成案发现场,里面的东西不可轻动的。”
张凝眉觉得父亲所言在理,便决定什么都不带,就这样独自回家去了。不料刚迈开步子,知县田文骧便叫住了她。
“你是张凌汉的女儿,昨晚睡在这儿的对吗?”田知县问。
张凝眉只好站在原地,低声回答说“是”。
田文骧打量着她,道:“那你不能走,得等到解除嫌疑之后才能走。”
张凝眉焦急道:“我来参加婚礼之前,把孩子托付给了同村人看管,说好了一早回去的。”
田文骧道:“你们昨天是怎么来的?”
张凝眉道:“赶驴车过来的。”
田文骧道:“这样好了,我派一名衙役赶驴车送你回家,你将孩子接上,然后再回这里来。”
张凝眉左思右想,觉得也只能按这个折中的办法来了,便随一衙役,赶着驴车回去了。他们一走,田文骧便带人打开了洞房的正门,走进了这间充满血腥味的房子。
而张凌汉作为报案人,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走入洞房的一刻,便觉一股混杂着酒气与血腥的怪味扑面而来,而溪流一般的血液则从里屋淌到了外屋。
床上是两具睁着眼睛的尸体,血从床沿流下,在地上积成了一个血泊。
但这个血泊似乎被人踩到过,因此地上有三三两两的鞋印,田文骧认为,这组鞋印,大概就是凶手留下的。只不过凶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以至于其血鞋印一路延伸,一直通向了窗外。
至于窗外如何,田文骧暂时没有去看,而是掉过头来,将视线又转回到婚床上去了。
床上卫扬夫妇的尸体已变冷发僵。慢慢掀开被子,便见浑身是血的躯体。夫妇俩的心脏部位,都留有数处刺痕,经仵作鉴视,均为生前被人所刺,凶器则大概是锋利的匕首之类。
检查了床上之后,田知县又将目光扫向了地面的鞋印,看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这是女子留下的鞋印啊!”
田知县将他的发现与县尉、仵作都通了气。县尉,仵作也都是这样的看法,因为从鞋印的大小以及鞋底纹印式样来看,这是一双女子所穿的绣花鞋无疑了。
“把张凝眉给我追回来!”田知县气急败坏地喊道,“此女有重大作案嫌疑!”
县尉道:“大人,再等等吧,张凝眉不是由衙役陪着回去的吗?等她接了孩子,按理就会回到这里来了。这是她走之前,与大人说好的。如果她不来,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听了县尉的这番话,田知县这才平静了一些,不似方才这般急躁了。
这时,只听张凌汉又辩解道:“田大人,我女儿无罪 ,我们是应卫扬夫妇之邀,前来参加婚礼的。若不是卫扬来请,我们压根就不会来这儿啊。”
田知县道:“你是张凝眉的父亲,自然是要袒护她的。”
张凌汉道:“并非袒护,而是我女儿与卫扬夫妇不仅无怨无仇,而且我们两家实在是关系极好,昨晚卫扬夫妇还在说呢,等举行了婚礼之后就要搬到十里河村,与我们一起住。卖房的告示都已经贴出去了,而且大人请看,这地上放着的大小包Y,就是卫扬夫妇已经整好,打算托我跟凝眉,先带到十里河村去的。”
田知县道:“他们夫妻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何要搬去与你们同住?”
张凌汉道:“为了躲避一个女人。”
“女人?”田知县颇觉诧异。
张凌汉道:“没错,是一个与卫扬夫妇结了怨的女人。卫扬订婚宴上她来捣过乱,并扬言结婚那天还会再来。然而婚宴上她却没有来。不过刚才大人不是已经认定,洞房中的鞋印为女子所留吗,小的又一下子想起她来了。”
接着,张凌汉又一五一十,将卫扬夫妇与李金枝之间的恩怨讲了,这令田知县对李金枝这个人完全起了疑。认为李金枝无论从她的性格,还是感情经历,都似乎做的出杀害卫扬夫妇的事情来。
“大人,假设这组鞋印是凶手所留,那么凶手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鞋子沾上了血迹,”县尉指着窗外的甬路道,“大人请看,路上也有血脚印,我们不如沿着血脚印,追踪过去。”
田知县果断道:“走,追踪过去看看。”
于是众人又从洞房出来,绕到房后甬路之上,果见有血迹一路留在石子路上,虽然是越来越淡的,但还是可以推测这人是往李家庄园方向而去了。
李金枝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事不宜迟,田知县留下两个衙役值守现场,自己则带人速往李家庄园而去。
到了庄外,便只见庄园大门紧闭。田知县当时就觉得奇怪,偌大一个庄园,大白天正是上工忙碌的时候,何故将大门关了呢?
于是二话不说便大敲其门,然而任凭外面怎么敲,里面都没反应。田知县当机立断,下令衙役爬上围墙,从里面将门打开。
不想一衙役刚爬上墙头,便见院子里,有几个家丁正围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话。
衙役大声质问,为什么明明有人,却迟迟不开门?田知县田大人正在外面,胆敢阻挠办案的,一律问罪。
家丁这才无奈将门开了,见过了田知县――方才他们躲在门后,没亲眼见到官府的人,那么他们的拒不配合,还能以“不知者无罪”来开脱。但这会儿是真见了知县大人了,就不好再抗拒了。因此当田文骧问他们李金枝的住处时,他们也只能乖乖带路了。
第二十八章 燃烧
当众人来到李金枝的闺房前,首先见到的,是院中有一面铜盆在呼呼地冒着烟气。走近一看,方知那燃烧物正是绸缎做的衣服。
这些衣服部分已烧成焦灰,但部分还没有烧尽,看来是刚烧起来没多久。
从未燃部分的面料来看,衣服无疑是崭新的。而拨开上层的衣服,更见有女子所穿云头绣花鞋一双,鞋面的大部已经烧着,所幸鞋底还完好。
田文骧赶紧令手下将绣鞋取出,又及时将盆中的火扑灭。此时细观那绣花鞋底,分明见得有新鲜的血迹。
田文骧不禁心头一惊,又令仵作取出《验尸格目》,查看所记载的案发现场的鞋底纹印,发现与眼前这双绣花鞋底的纹印完全吻合,而鞋底的大小更是完全一致。
至此,田文骧对于李金枝作案的怀疑更加确定了,便向家丁询问李金枝的下落。家丁支支吾吾,说李金枝正在屋中洗澡,不便相迎。
“大冬天的早上洗什么澡?”田知县问。
下人哆嗦着,回答不上来。田知县便不再理会他们,兀自带领手下闯进屋中去了。
一进去,见屋内水汽弥漫,几面折叠式屏风围成一圈,隐约可见里面置着一只大木桶,以及一个光着膀子的女人的背影。而此女,自然就是李金枝了。
李金枝也知道是知县大人来了,便赶紧结束洗浴,穿好衣服,从桶中跳出来了。
田文骧问她道:“李金枝,大冷天的,你为何早上洗澡?”
李金枝惶恐道:“因为……因为好久没洗了,所以……”
田文骧道:“换下的旧衣服呢?”
田知县这非常平静的一句问话,却彻底打乱了李金枝的阵脚。李金枝东张西望的,竟然不知怎样回答了。
“换下的旧衣服去哪儿了,不知道吗?”田知县又催促了一句。
李金枝更加涨红了脸,却还是说不出口。
“是不是放在铜盆里烧掉了?”田知县又问。
李金枝终于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田知县冷笑一声,道:“本官来时,就看院中的铜盆里,有衣服鞋子在烧,便将火灭了,衣服鞋子也拿了出来。这些衣服的面料都很昂贵,而且衣服都是崭新的,不知道你烧掉它们的理由何在?”
李金枝满脸通红,道:“衣服不太合身,一时气愤,就把它们烧了。”
田知县将仵作叫上前来,道:“你去量一下李金枝的脚,看看尺寸大小如何。”
仵作道了声“是”,便拿出尺子,走到李金枝面前,将她双脚的大小都量了一遍,得出的数据,与卫扬夫妇洞房中所留的血脚印,以及院中尚未烧尽的那双绣花鞋的大小,是完全一致的。
田知县看到这样的结果,心中对于李金枝的嫌疑不断上升。
“李金枝,你说院中的衣服是因为不合身而烧掉的,但刚才仵作量了你的脚,明明与这双绣鞋的大小差不多,这双鞋子很合脚,而且是新的,你怎么也把它烧掉了?”
李金枝的供述中,漏洞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她弥补了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漏洞又显得更加分明了。所以她方才的说谎,反而使她自己陷入了被动。
“好好的鞋子为什么要烧掉?这问题很难回答吗?”田知县又问了一句,但李金枝紧咬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么鞋底的血迹呢,鞋底的血迹又是从哪里来的?“田文骧以更严厉地语气追问道。
此时,沉默已久的李金枝,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颤动起来,接着,她便猝不及防地向田文骧说道:“田大人,您不要再问了,卫扬和他的妻子杨淑贞是我杀的。”
田文骧先是一惊,仿佛陌生似地,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泼辣而凶狠的女人,这才让衙役将其绑了起来。
“凶器扔哪儿了?”田文骧又问。
李金枝道:“埋在后院的桂花树下了。”
田文骧道:“带我过去。”
于是,李金枝便由两名衙役押着,走在前头,准备去后院了。
几个家丁围了过来,不断叫着“大小姐”,“大小姐”,有几个心软的,还流下了眼泪。然而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知县大人在前,谁又敢造次呢,便只好眼睁睁看着李金枝,被衙役们押往后院去了。
到了后院,来到李金枝指定的那棵桂花树下,一名衙役开始往下掘土。与此同时,田文骧又向李金枝问起作案的动机与过程来。
走到这一步,李金枝也不想再打算隐瞒什么了,便将田知县所问,都原原本本本地供述清楚了。
据李金枝所言,她之所以要杀卫扬与杨淑贞的原因,并不复杂,就是因为她将卫扬与杨淑贞的结合,视作“变心”,而对于杨淑贞,她又以“救命恩人”自居,无法忍受杨淑贞这个自己救回来的女人,竟然跟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到一起,她又将此视作“背叛”。
“卫扬与杨淑贞不是也有苦衷吗?”田知县替死者说话道,“他俩不是指腹为婚的夫妻吗?虽说抛弃你,而走到了一起,对你来说是有些残酷,但不能绝对地说,这是‘变心’与‘背叛’吧?”
面对田知县的反问,李金枝把头一低,不再回答。
此时,桂花树下的凶器也果然挖了出来,这是一把类似“鱼肠剑”似的,短小,狭窄,却割铁如肉,异常锋利的匕首。是李金枝平时用来防身的。
“这匕首有什么来头吗?”田文骧问。
李金枝道:“没什么来头,就是花钱买的,只是比较贵,当时花了不少银子。”
田知县一面将这匕首拿在手上摆弄,一面又道:“讲讲作案的过程吧。”
李金枝道:“过程也没什么好讲的,我在卫扬订婚时就说过,结婚那天还会再来。但他们好像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又或者是酒喝多了,倒在床上,呼呼地打鼾,睡得昏天黑地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是丑时不到从家中出发,带上匕首去行刺的,我也试图想不了了之,假装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想想往事,想想今日,也只是越想越气,最终便决定要为自己出这口气。
卫扬家我是很熟悉的,洞房北窗刚好临着一条石子路,我试着去开窗,发现窗户都没关紧,只是虚掩着。
又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直到听见鼾声传出,才放心地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一进去,闻到满屋的酒气,又听到那熟睡的鼾声,我胆子更大了,便三两步走到床边,掀了他们的被子,往两人心口处各刺了几下,再将被子合上,便飞快逃离了现场。
我一到家中就先跑到后院,将匕首埋掉。然后便回屋假装睡觉了。我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回想方才行刺的事,又回想一路之上,可曾碰到什么人,或被什么人撞见……这样反复回想,直到卯时,才睡过去了。
但也没有睡熟,早上阳光一照,立马就醒了,这时往床头一瞥,竟然发现衣服上有血迹,而拾起鞋子来看,发现鞋底上血迹更多,整个鞋底都仿佛沾过血似的,一大片。
看到这儿,我心头便慌乱起来,赶紧嘱咐下人,关紧园门,不放任何人进来,一面开始考虑如何处理这衣服与鞋子。
想来想去,就决定将它们装在一个铜盆里烧掉。于是我就拿来一只铜盆,将衣服,鞋子都放了进去,开始燃烧。
一面烧,一面看着那些沾在衣服上,鞋子上的血迹,越看越觉得自己肮脏,越看越觉得反胃,恶心,便让一个下人来替我看火,自己则飞快进屋洗澡去了。刚进去一会儿,大人也就来了,后面的便不用讲了吧。”
李金枝刚把话讲完,她的父亲李保正也闻讯赶了过来。见自己女儿已经被绑了起来,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问李金枝出了什么事?李金枝便又当着父亲的面,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吓得李保正一下子跪在田文骧面前,磕头如捣蒜。
但面对李保正的求情,田文骧依旧是一脸的冷漠,除了让李保正起来说话,并没有太多其他的表示。
恰在这时,一衙役跑到田文骧面前,说宋慈已经来到卫扬家中,正在洞房的血案现场查看,田文骧更是摆脱了李保正的纠缠,叫人押上李金枝后,便直往卫扬家而去。
第二十九章 翻案
还没赶到卫扬家中,田知县便远远看到洞房门口,有提刑司的人在来回走动,不禁加快脚步,赶上前去。
宋慈见田文骧来了,便问他案子查得如何?
田文骧十分自信地回答,说案子已是人证物证俱全,而且凶手也已将作案动机,作案过程,全部如实招供,应该说这案子已是铁证如山,可以结了。
说罢,田文骧又将此案有关的证物,以及凶手李金枝本人的口供,都一一交给宋慈,让他过目了。
看完之后,宋慈便走到李金枝面前,问道:“李金枝,你说你在窗前,以及进入洞房之中后,都有听到鼾声是不是?”
李金枝道:“是,都听到的。”
宋慈道:“你仔细想想,你听到的是卫扬的鼾声,还是杨淑贞的鼾声?还是两个人都在打鼾?”
李金枝道:“感觉是杨淑贞发出的鼾声吧。”
宋慈道:“没听到卫扬打鼾是吗?”
李金枝道:“想不起来了。反正鼾声感觉是睡在里面的那个人发出的,应该是杨淑贞没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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