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都点了红烧牛肉面,但面条又贵又难吃,王多多一直若有所思,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于思野问。
王多多彻底放下筷子,她说:“于思野,咱们谈谈吧。”
“谈什么?”
于思野也把筷子放下,忍不住严阵以待,却又极其不希望王多多看出来,这里不是养老院的地下室,不是他的主场,他多少有些怯场。
“你带我去冰钓,是为了让我接近涂月妈妈吧?”
于思野明白她想要谈什么了,他松了一口气,又悬起来另一口。
“对。”
他知道他没有必要隐瞒她,因为根本瞒不住她。
“为什么?”
“因为我一开始就怀疑过她的儿子,涂坦,他曾是我哥的好朋友,又在我哥死后不久失踪了,我觉得他的失踪和我哥的死亡,多少会有一些关系。”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于思野没说话,是不想明说。
“你觉得是他杀了你哥?”
于思野还是没说话,是不能否认。
王多多想了想,又问:“那个话剧,也是你故意让我去看的对吧?”
“对。”
王多多笑了,感叹道:“你还真是,够能算计我的。”
没想到于思野却苦笑道:“但我也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王多多马上追问。
这回于思野又不说话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怎么能把这件事说出来给她知道。
“哦,钱。”王多多故意看破没说破。
但他们都知道,其实不止是钱。
于思野没再说话,任她猜对也没猜对。
王多多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话剧里,那个叫蛋蛋的男孩儿,是不是就是他?”
“是的,他也曾经参与了那次抗洪抢险。”
“可是那天在你家,你给我看的那张留念照片里,为什么没有他?”
“不仅没有他,也没有他爸爸”于思野说“因为他爸爸牺牲了,被洪水冲走了。”
王多多感到震惊。
“他妈妈,恨我们,就是照片里的那群人,她不接受他们的帮助,也不联系他们。”
“所以那部话剧里没有他爸爸的故事?”
“对,本来是有的,后来给改掉了。”于思野解释道。
“那……他爸爸的死,真的是他们造成的吗?”
于思野换了个姿势,重新把后背挺直,他郑重其事地说:“多多,我当年还小,没有亲身参与过那场天灾,但是我认为,没有人会想要酿成人祸。”
王多多看着窗外的月亮,思考了好久。
“为什么没有改掉蛋蛋这个人?”她又转过来问。
“我问过廖叔叔,他曾是厂子里宣传部的,他说,是涂坦自己不想抹去自己的。我在想,这是不是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他爸爸的死,确实和他们无关。”
王多多缓缓地点点头,面已经凉透了,王多多用手指探了探碗边。
“要不……”于思野试探着问“咱们回养老院,我再给你做点儿?”
王多多就笑了起来,她说:“回去也是我给你做,我现在是有买卖的人。”
于思野也笑起来,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看起来确实想让王多多做给他吃,却又羞于开口表明心意,所以强迫自己看向窗外,看她刚才一直在看的月亮。
“走吧”她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尝尝我的手艺,老板。”
于思野没再说话,乖乖地跟着王多多走了。
王多多为于思野做了顶级豪华版鸡蛋饼,加了鸡蛋、香肠、果子、鸡排、生菜、金针菇和牛板筋,饼皮都快包不住了。
两个人在地下室的沙发上对坐着吃,王多多还给于思野热了一盒豆浆,然后跟于思野说:
“一共20。”
于思野皱眉问:“跟我也收钱?”
王多多问:“我赚钱不给你分成好使吗?”
“不好使。”
“拿来,20块钱。”
王多多伸出手要钱,于思野腾出手掏钱。
但兜里实在没有,他抬头问:“能赊账吗?”
王多多说:“这个好说,老板必须有优待。”
“我谢谢你。”
“不客气。”
于思野没再打理她,猛咬了两口,细细嚼在嘴里,慢慢舒展眉头。
“怎么样?”
“好吃。”
“酱料不咸吧,我给你多刷了。”
“正好。”
“那你明天别忘了给我钱,再让我管你要咱俩面子都不好看。”
于思野忍不住抬眼看向王多多,看着她一点儿都不像要面子的样子,抱怨道:“知道了,怎么总怕我不给钱?”
王多多想到了白晓今天对他俩的评价,金钱关系,忍不住笑了,于思野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更不知道她在想前男友,只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
吃完了鸡蛋饼,于思野才得空去喝豆浆,他弓着腰坐在沙发上,悠闲得嘬着吸管,刚想问她要不要看电影,就听见王多多说:
“于思野,你之前说我可以走,还算数吧?”
于思野的好心情就这样被连根拔起,他这才发现豆浆有些凉了,豆腥味儿直蹿鼻腔,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身体坐直坐正,看着王多多,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那口豆浆,说道:
“当然。”
他在回答她之前就已经在严阵以待地等待她的回答了。
王多多微笑着站起来,俯视着于思野说:“那咱们就平等了。”
于思野想回答,我们一直是平等的,却又想到,一开始好像并不是,一开始,他过于强势了些。
“那我就可以和你谈交易了。”王多多说。
“什么交易?”
“我不会让你白给涂月妈妈治病的,我留下来,帮你找到你哥哥真正的死因,怎么样?”
王多多已经想好了,涂坦救过她一命,那么她就不可能对他以及他的家庭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她曾经对于思野说过,她如果有要守护的人,她就会守护到底,现在,她要守护一个真相,守护涂月妈妈,以及,和他们有关的一切。
“好。”
“成交。”
“不许反悔。”
于思野坐在那里,抬头仰望王多多,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心情,一年前他放弃学业,回到家乡,想要颠覆十多年前早已落定的尘埃,可他的父母长辈,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无一例外,全部反对,甚至百般阻挠,他无奈被困在养老院里孤独前行,如今,终于有人愿意站到他身边来,给他承诺,给他力量,他的那些情绪,在胸中纠缠翻涌,最后都化作一句轻轻浅浅的:
“谢谢你。”
王多多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他看向她那只小小的手,犹豫不决,他知道她是要与他友好的握手,但他不可能友好,好可以,友他根本做不到。
他又重新抬头看向王多多,从喉咙里滚动出一句:
“你确定?”
“确定什么?”王多多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于思野却已经握住了王多多的手,轻轻一握,微微用力,将她带进他的怀里。
王多多猝不及防,再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于思野的大腿上,他的头悠闲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双手摊开在身体两侧,噙着喜悦地笑,他说:
“咱要握手,咱就得平等的握,刚才咱俩之间的位置有点儿不平等,现在平等多了。”
“这平等吗?”
“平等啊。”
他一高兴,就有些得意忘形了,忘了上次他为非作歹的时候王多多给他甩出来的四个大笔兜,王多多近距离看着于思野,索性观察起于思野的耳洞来,便问他:“平时看你不带耳钉,为什么要打耳洞?”
于思野说:“高考结束后打的,当天就被我爸打了。”
王多多突然想到什么,十分高兴,她笑着说:“那你这耳洞不带东西都浪费了,不过你等着,我有个好东西送你。”
说着就从他身上跳了起来,进了屋。
看着半掩着的那扇房门,于思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心情不错,毕竟他们刚刚达成了同盟,他离真相又更近了一步,他刚刚大着胆子把她拉进怀里,心里其实是十分忐忑的,但她刚刚说,有个好东西送给他,既然是“好”东西,拿应该……他还没幻想出应该的样子,表情就彻底僵住了,因为王多多手里拿着一对玫瑰耳环。
王多多说:“给你带上!”
说着就又重新坐回到于思野的大腿上。
“多多……多多……多多……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
错了也晚了,此刻的王多多十分执着,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把耳环上的弯针往于思野的耳洞里扎,耳洞因为很久没用,都有些长死了,王多多硬往里扎。
第三十八章 期待已久的谜底
“你带上我看看!”
“我、我不想带……”于思野挣扎着,但也不敢太挣扎,王多多手上有针,他怕她伤了她自己。
“我知道你不想。”王多多冷静的说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说完她猛地用力,于思野偏了偏头,微微闭眼的功夫,左耳垂很快就渗出血来,这一疼,于思野也就通了,全身心的通了,他不再挣扎,乖乖地受着右耳垂的疼。
她又小小的报复了他一次,但这才哪儿到哪儿。
血和血红色的玫瑰耳环看起来竟然有一种出其不意的相配,但王多多突然觉得,这并不吉利。
她迅速站起来,告诉于思野他出血了,她这就去给他拿酒精和棉球。
于思野带着一副玫瑰耳环,将沾了酒精的棉球按压在耳朵上,王多多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好半天都没说话。
“耳环哪儿来的?”于思野问。
“琴姐给的。”王多多答。
“她为什么会给你这个?”
“她喜欢我。”
于思野抬头看向王多多。
“她也喜欢我,怎么没送我?”
“我不是送你了吗。”
王多多觉得于思野这醋吃的有点儿莫名其妙。
“不,琴姐绝不会随便送人东西。”于思野坚定地说。
王多多心想,那她不是给人家卫生巾了吗,这事儿她有必要跟他说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说?”王多多问。
“琴姐跟别人不一样,她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被分配到厂子里管财务,她骨子里就透着高傲,觉得自己和别人都不一样,她有洁癖,自己用过的东西从不会送人,这么多年,据我所知,你是第一个。”于思野说。
王多多想了想,还是说:“她喜欢我。”
而且一副耳环而已,没必要想那么多。
正带着这副耳环的于思野无话可说。
他把棉球拿下来,顺手抛进垃圾桶里,问王多多:“我可以摘下来了吗?”
“当然。”
王多多静静地看着于思野摘掉两只耳环,像是在采摘从自己身体里生长出的两朵花,他的动作没有任何笨拙,却小心翼翼,他没有再碰到自己的伤口。
于思野将摘下来的耳环放在一起,又用刚才没用完的酒精和棉球认真的消了毒,他觉得王多多这个人已经在对自己的斗争中逐渐升级了,比如她之前只是单纯的让他疼,现在她是又让他疼又让他感到屈辱,还让他甘愿忍受这份屈辱,她拿捏他,就像拿捏海边的一粒沙土。
他不敢再细想,把耳环递给王多多,王多多又将耳环挂回了窗帘上。
他说:“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了?”
王多多问:“怎么?下次你想尝试点儿别的花样吗?”
于思野一时语塞,他分明在王多多的眼中看到了报复的快感,纯粹又饱满,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他希望多多感到快乐,却又不希望她因为报复自己而产生快感,他开始被这样的心结心甘情愿的伸出手脚,方便她来束缚。
他有些泄气地靠回沙发上去,他想说下次再也不敢了,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人要点鸡蛋饼,在地下室的门口喊人,王多多马上跑了上去,于思野也在后面跟着。
鸡蛋饼的隔间已经做好了,看起来更整洁更卫生,王多多调整温度,盛了一勺面糊倒在饼铛上,开始认真操作,于思野就在旁边跟买鸡蛋饼的人闲聊:
“王叔,回去等着吧,一会儿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王叔夹着烟,绷着一张脸摇摇头:“不用,我站会儿。”
“这份我送你,王叔”于思野特意压低声音“您帮我们尝尝,刚开张,多提点儿意见。”
王叔绷着脸又是摇了摇头说:“不用,别客气。”
王叔就是这样,永远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好像他一笑,他光光的头皮就会被撑得裂开一样。
于思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没有计较,当着王叔的面儿嘱咐王多多再多加根香肠,王叔听到了,对着于思野点点头,算是感谢,于思野也点头,算是不用客气。
烟燃尽了,王叔正准备低头踩灭烟头,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头往地下室的半截窗户上看过去,那里刚好是王多多房间的窗户,窗帘半掩着,露出两颗琴姐今天新送给她的玫瑰耳环,纯蓝的窗帘衬着红色的耳环,是耐看的配色。
王叔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很快,他低下头点燃了第二支烟,然后太低头对王多多说:
“多啊,我不要辣。”
王叔一直很清淡,不吃辣不吃咸不吃寒凉不吃重油不喝酒,连衣服裤子都是纯色棉质的,黑白灰,没有一丝花里胡哨的东西,跟她姑父刚好相反。
但抽烟,打麻将,看话剧,以及,会注意到角落里不起眼的玫瑰花耳环。
王多多曾经听她爸说过,没有欲望的人最难相处,还好王叔不是没有欲望。
鸡蛋饼做好了,王多多用铲子把饼折叠成长方形,王叔突然说:
“四儿,我要走了。”
于思野说:“急啥,吃完再走。”
王叔说:“不,我要搬走了。”
“不回来了?”
王叔点点头,说:“儿子在南方做工厂缺帮手。”
于思野点点头,离开这里的老人不比年轻人少,他们或者死去或者跟随儿女去远方,都再也没有回来,于思野伸手从保温箱里拿出杯热乎的豆浆递给王叔,笑着说:
“恭喜叔,终于想开了。”
听到这句话,王叔也笑了笑,他笑起来并不好看,带着难以名状的苦味。
“东西都收拾好了?”于思野问。
“没啥可收拾的,旧的东西就留在这儿吧,想带走的,又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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