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转而问道:
“那……你想要我去做什么呢?”
陆乐怡眯起眼睛,在阮静筠的下巴上轻佻地勾了一下,信心满满道:
“当然是要借由你的美貌,给那个梁孟徽好好地布下一场的「迷魂阵」呀!”
“你瞎说什么呢?”
阮静筠朝后倒了一点,躲开她的手,可心里也清楚,陆乐怡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然而,她哪里能想到,她后面的「策划」才是真正的让人惊掉下巴。
第35章 卅伍
“你要我去诬陷梁孟徽品行有失?”
阮静筠听完陆乐怡的计划后,简直目瞪口呆。她盯着这个从少女时代相交的亲密好友,竟完全不知她是怎么想出这样的损招的。
“你晓得的,因为我家的那些糟心事,我姆妈最厌恶的就是男人表面庄严,实际上却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她原本将那梁二少当做完美的女婿人选,也是因为托南京那边的亲戚打听到,这人从前不是在读军校,就是在军队里,人很清爽,更从来没有过什么花边新闻见报。所以,我们只要想办法让姆妈「误会」就好啦。”
陆乐怡再次强调道:
“而且,我也只是希望你能想个办法去与梁二少跳支舞,然后再在我姆妈面前作出一副闷闷不乐,默不作声的样子而已!”
见阮静筠面上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陆乐怡撇开视线,狡辩的声音终是越来越小。
她本就是因为这大半个月被自家姆妈日日像念紧箍咒一样的「说教」与「督促」逼得实在太紧,才在今早得知阮静筠归沪后,突然恶从胆边生,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个招数。此刻刚被骂了一句,心底的懊悔便立刻漫了出来。
而就在这时,阮静筠忽然将手臂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紧紧抱住了她,又在她的背上安抚着拍了数下,说:
“乐怡,你最近很累很难过,是不是?”
“嗯。”
即便是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泪水却仍是在感受到对方温暖的霎那间便盈满了眼眶。陆乐怡垂头将面孔埋在阮静筠的肩膀上,闷声道:
“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我嫁给「别人家的仆人」的。”
阮静筠晓得他们二人的路会有多难,明知陆家人看不起得什么,却依旧敛眉争辩道:
“阿怀早就不是傅家的仆人了,而且,他现在还在信合实业公司任经理,大有前途的。”
“没有用的。”
陆乐怡闭上眼睛,语气平静,但又好似藏着绝望:
“父亲跟大哥从来只将我当做个待价而沽的货品,一心要将我卖去最能帮助他们的生意更进一步的人家。幸好我姆妈还有娘家为她撑腰,不仅不用看父亲脸色,而且还拥有对我婚事的一票否决权。这两年,多亏她一直卡着「清白专一」的条件,我这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可现在,因为那个梁二少的出现,家里的各位简直一拍即合,如今已经在暗处使了不少力气。小筠,我要是想不出办法暗中解决此事,恐怕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没事了,你别怕,我不是回来了。乐怡,我一定会帮你的。”
仿佛她的心情顺着这个拥抱,传递到了她的心底,陆乐怡听见阮静筠说话时的声音里竟压着很轻很轻的哭腔。下意识地,她抬手也轻拍在她的背上,反过去安慰起了她。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陆乐怡那「吓人」的计划,阮静筠又速速补充了一句:
“但你说得那个法子实在太恶劣了,绝对、绝对是不行的!”
忽然,阮静筠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从前面对她的无理取闹,傅斯乔坚定又温柔地拒绝她时的样子。她便模仿着他的神态与语气,轻声道:
“你不要以为只是随意挑拨着讲一句,「是不是他在跳舞时对你动手动脚了」,此后任凭他人自行琢磨与想象,自己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由此带来的好处,而后只将这事当做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乐怡,你仔细想想,你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事后又会不会陷入不停地自责里?再说了,人言之可畏,你是知道的呀。”
陆乐怡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荒唐,因此早就气势全无了。可她一想到今晚,想到自己即便再不情不愿,也将被牢牢困死在姆妈的视线里,和其他同龄的小姐争先恐后竞争着,去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前冰清玉洁地卖弄风姿,她就又鼓起了一点争辩的勇气。
“事不关己时,什么道理都是能轻易讲出的。我现在才知道,我其实是很自私。”
她将眼眶里的泪水抹去,故意作出冷漠的表情,说:
“小筠,你想啊,梁孟徽不一样,他是个男人,而且不是个普通的男人,没有谁敢拿这样的事去绊他的手脚。所以,这一两句「闲言碎语」充其量也就是在你、我、姆妈三人中流转一圈也就结束了……”
话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而后视线便愣愣的锁在阮静筠背后的墙上。
阮静筠并未发现这点异常。
她当然无法认可,「污蔑他人」这种事情,会因为对方是男是女,或身份、地位而变得可以衡量和原谅,但此刻并不是适合辩论对错的时候。见陆乐怡仍是不肯完全放弃,她立刻采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顺着她的话「威胁」道:
“好,就按你说得,他父亲位高权重,他自己也不容轻视,他还是个不惧人言的「男人」。那陆乐怡,你就更应该能想的明白,这样的梁孟徽,他如果要计较,必是能拿得出一百种方法让你我吃上官司,甚至名誉扫地,在沪上彻底抬不起头来的。而且……”
“我不要实施这个想法了!”
陆乐怡突然出声,打断阮静筠断然是故意道。而后她又懊悔地低声自喃了一句:
“这法子糟糕透顶,我简直是太糊涂了!”
阮静筠自然以为,要不是她的「重话」起了效果,就是她终于冷静下来,不再被一时的冲动牵着鼻子走。可她却并不知道,陆乐怡其实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法子虽不可能伤害到梁孟徽分毫,但也许会让自己的好友陷入可畏的人言。
大概在她的思想深处,早就将「名利场」看了个清楚。在那里,大多数人不过是淌着口水的饥饿猎犬,另外几个被簇拥的,便是一根又一根裹着「权力」与「利益」的肉骨头。
于是,就在方才情急为自己争取那会儿,有一些从前没意识到的话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涌出,又溜到嘴边的,只是彼时,陆乐怡犹豫一瞬,又赶紧吞了回去。
那便是:
「即便流言不小心被他人传了出去,以梁孟徽的背景,旁人只怕还会眼巴巴地凑上前赞上几句『风流』。说的好似人只要携着权力,便能无端生出极大的魅力,使得任意一个女孩子都会心甘情愿地主动凑上去给他轻薄一般。」
对了,就是这样!
此前,陆乐怡一直陷入自己的思路里,相信着不管梁二少是怎样的人,姆妈绝不会愿意得罪他,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谣言」,皆一定会被闷在她们三个人的范围内。但,万一呢?
而在这个机率极小的「万一」里,首当其冲的只会是阮静筠。
既然已经想到了这点,陆乐怡自然不可能再拿好友去冒险。但只要想起父母那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她的心也随着「计划」落空而瞬间颓败起来。
“你能想通就最好啦!”
阮静筠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想起了梁孟徽对待这场宴会的态度,便提声安慰道:
“乐怡,你也不用太过紧张,兴许那个梁二少与你想要的结果是一样呢。”
“不可能的!”
陆乐怡丧气道:
“他如果不同意,这场沪上未嫁女的「选秀」又怎么会有存在的必要呢?”
“将心比心,说不定他也有一些不好违逆的长辈呐。”
“最好是这样。”
陆乐怡显然是不相信,所以还是那副提不起劲儿的模样。突然,她伸出双手挤在住阮静筠两侧的脸颊,叹气道:
“真希望此刻能像从前「傅斯乔」那时一样,你忽然告诉我,其实你与那个梁二少原本也是认识的。而且就是他亲口告诉得你,他根本完全不想结婚。”
阮静筠唇角张开了一条缝,却在一息后又不自在地抿了抿,原本坚定的视线也不自觉的飘忽了几秒钟。
虽说,她与陆乐怡之间的秘密并不算多,但梁孟徽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阮静筠很是纠结了一会儿,终还是决定此刻不要告诉她,章慧英口中的那个与自己拉扯的面生的男人,其实就是这个让她犯愁的梁孟徽。可她也不想她一直闷闷不乐,便又拍着她的肩膀,道:
“我的直觉从来都是很准的。”
“好。”
陆乐怡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口头答应道。可只是很短的几个瞬间之后,她的笑容便再也支撑不起来。她终是坦白地低声叹说:
“其实,如果只有我自己,我是不怕的。但是他……我爸爸和大哥的手段可都不怎么干净。小筠,我最担心的是,他为了我已经付出,以及未来将要付出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值得啊!”
勿用去问郑怀,阮静筠肯定地答道:
“乐怡,在巴黎时,有个见识颇多的姐姐同我讲,此生能遇上一个喜欢到愿意为他去与整个世道抗争的人,是极小概率事件,世上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许都逢不到这样美好的事。所以,光是它发生的那个充满奇迹的时刻,就已经值得我们掏出所有去迎接了。”
说罢,她再次又伸手紧紧抱住陆乐怡,说:
“况且,你们不是在孤军奋战。你与阿怀的事情,只要能帮得上忙,我随时都在的。”
好像是为了让陆乐怡更放心一点,阮静筠赶忙再次补充说:
“再说,就算我能力有限,不是还有傅斯乔吗?
“你是知道我的事情的,像我爸爸那样顽固不化、油盐不进的人,傅斯乔都有办法说服她放手让彼时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我从临城来到上海。所以我一直都相信,这世上,是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的。”
“你难道忘了我与傅斯乔有夙愿?我才不要信他那只大尾巴狼呐!”
陆乐怡蹙眉,佯装出满脸的嫌弃,道。
有心情开玩笑就好,阮静筠也终于笑了出来,转而道:
“那我换个讲法,请你放一万个心,来相信我相信的吧。今晚宴会的事情,一定会顺利结束的。”
“我可放心不了,除非……”陆乐怡拉了个长音,央求道:“你答应,陪我一起去。”
阮静筠爽快答说:
“我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和你一起的呀!”
这个上午,两个久别重逢的小姐妹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从兴高采烈到忧心忡忡,即便最后依偎着收尾,但其实谁都没能彻底放下担心。却不想,她们原本设想的所有难题根本就在连问题都没形成的时刻,就被完美解决了。而始料未及的麻烦却展露「獠牙」,猝不及防地迎面扑来。
偏这一切变化,只因梁孟徽的「一反常态」。
毕竟,他在宴会上的表现,实在要比陆乐怡原本「计划」的那些小打小闹,要能刺激到众人的眼球太多太多了。
第36章 卅陆
冬季日短,暮色早早低沉下去,可高耸的几根电线杆上,十二盏巨大的照明灯,把马路对面的华懋饭店照得如同伫立于白昼中。
傅斯乔刚从旋转厅门踏进大厦内,便听见侧旁有人唤他的名字。他扭头去看,微感惊讶,不确定地唤了句:
“张……学长?”
“难得听你喊我一声「学长」。”
对方轻声嘟囔了句,而后将架在鼻梁上的一副厚框眼镜取下,微笑着应答道:
“怎么?不过才四年不见,就不认得了?”
成熟而庄重的学究气因为他的动作被冲散些许,瞧着那张一贯隐含着腼腆的娃娃脸,傅斯乔这才确定此人确实是自己在英国读书时的学长兼好友,张叔齐。
他当即大步迎上前去,道:
“怎么会,我只是诧异此刻竟会在华懋饭店里撞见你这大忙人。你何时回得国,这次又打算呆多久?”
“昨日刚抵得沪,到了三十一日便又要离开,统共也留不了几天。”
张叔齐一边戴回眼镜,一边答道:
“我这次主要是陪导师来访旧友以及料理一些私事,因为并无多少个人时间,所以本不打算通知你的,谁知竟在这里遇上了。”
“威尔逊教授竟然来中国了?”
“是的。我此刻在这里,就是复仁大学心理学科室的主任不知从何处听说教授来华的消息,竟亲自找上门来,又赶在我们离沪前紧急组织了今日这场研讨会,想要请他讲讲西方心理学最新的研究成果。”
说到这里,张叔齐面露欣喜之色,道:
“不过几年而已,没想到国内竟又有好几所大学里开设了心理学科,真是可喜可贺。”
傅斯乔一听这话头,恐他接下来又要长篇大论地讲起心理研究的重要意义,赶忙接口道:
“那正好!我恰有些问题,想要当面请教威尔逊教授。正愁信件往来太慢,电报又讲不清呐。”
“是……静筠的事?”
无需傅斯乔多言,张叔齐立刻便猜测出了缘由。
而后不待对面人回答,他便推了推镜框,眉间渐渐隆起了高高的「川」字,兀自回忆道:
“一个多月前,最后一次在巴黎见她时,我便觉得她忧心忡忡,时不时还有些恍惚。只可惜当时我也忙于安排回国的事,所以还没来得及聊太多,就让她找借口逃走了。等过两、三日再去她的住所寻人时,便听讲她用很高的价格收了他人的船票,已于前一天早上,急匆匆收拾东西回了国。此事,我记得在电报与你讲过。”
作为应和,傅斯乔点了点头。
其实,正是多亏了张叔齐告知的轮船信息,否则他恐怕根本无法精准确认阮静筠返沪的时间。而这,比陆文漪原本在家中兴致勃勃、广而告之的归期,要早了整整十五日。
「她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彼时,傅斯乔并不能确定阮静筠这样做的道理。不过他知晓,她必是有自己的主张,所以理所当然的选择替她在家中隐瞒。
也因此,后来父亲安排他去汉口谈生意,他亦无法以接她为由拒绝。亦因如此,几日后,当阿怀请他帮忙转移匡济会关键人物时,傅斯乔简直要叹一句「幸好」了。
而现在,距离阮静筠回来已经整整六日了,很显然她仍旧没有让从前相熟的任何人知晓自己踪迹的意思。
傅斯乔自然只能一边继续帮她遮掩,一边默默等待她制造出的某个「惊喜」。
或者「惊吓」?
直到今日晚间,他回到家的那一刻……
想及此,傅斯乔苦笑一瞬,却听张叔齐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还真是静筠又有哪里不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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