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蒸腾而起的嫉妒,到了今日慢慢凝成了点点滴滴却也无处不在的露水,又在方才的一刻钟内无声无息的渗透到了心底,渐渐膨胀再膨胀,不过几息的功夫,凝结成了一潭足以砸穿一切的坚冰。
木门在身后合住的瞬间,阮静筠被梁孟徽牢牢地钳压在门上。
他低头欲吻,她偏头躲开,唇便落在了细长而凝白的颈上,又沿着皮下血管里微小跳动的节奏,一点一点攀缘而上。
不过几次的碰触,梁孟徽的吻便从冷凉升温到了燃烧般的滚烫。而就在他的唇将要贴在她耳后小痣的前一瞬,阮静筠终于从突然被人扯进房间的错愕中彻底回神,挣扎亦变得更加剧烈起来。
周遭是昏暗不明的夜,唯有套间内的月门旁,一盏精致的宫灯透出影影绰绰的光亮。四处是寂然无声的静,只剩她的拳头艰难挪移着锤在他西装的肩头时,有细微的响动因摩擦而出。
阮静筠虽是看不到梁孟徽的表情和动作,却很是清楚自己的抵抗根本撼动不了眼前之人分毫。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无力之感从头顶强压而下,她强忍着心中的脆弱,愠怒着质问他:
“梁孟徽,你疯了是吗?”
“我疯了?”
他在她的耳阔边沿舔咬了一瞬,松开的同时,嗤笑之声溢出。而后,梁孟徽竟沉声反问道:
“难道不是你故意存着心思,先来邀请得我?”
今晚,在瞧见阮静筠的第一眼,梁孟徽便发现,她耳上戴的正是七年前他特意托人为她拍下的一对祖母绿耳饰。那也是彼时他打定主意「要跳入她设好的圈套」后,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只不过当年,梁孟徽才刚刚将墨绿色的丝绒盒子掀开,阮七小姐也仅是粗粗瞟了一眼,便立刻以「太过贵重」为由,拒绝了他的表意。
最后一次去与她见面的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梁孟徽竟随手将这对耳饰收到口袋里,一并携带去了。而在两人彻底闹僵既而又达成「交易」后,他又因不愿意继续留这东西在自己的眼前,便在离去之前,直接搁在了她院子中的那张石几上。
后来,如梁孟徽所料,阮静筠果然失约了。
空等了整整一夜的船只驶出港口时,他本以为,这一世,恐怕再无任何机会见到它们出现在阮静筠的耳垂上。除了因为那会儿的她,太过怕疼所以决计不肯穿个耳洞外,梁孟徽做下这样的判断,更是出于对他们是否还会「再见」的深切怀疑。
不曾想,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它们和她,都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梁二少兀自脑补许多,可惜阮七小姐其实是真的不知道这件珠宝是由他赠的。
她第一次在自己的首饰匣子里见到它们时,人已经从临城到了上海。在当时的情况下,阮静筠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姨娘为自己紧急拼凑出的「嫁妆」中的一份。
所以,在她耳中,梁二少这句「有意诱引」的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诬陷」。
铺天盖地的愤然之下,阮静筠张口就欲骂他「胡说」。便是趁此机会,梁孟徽猝然抬手扣住她的下颚,吻立刻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又在一息后狠厉凶猛地侵了进去。
她的口中有葡萄酒的醇香,混合着一如往昔的甜,使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越吻越深,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才好。而这时,阮静筠抵在胸口处的推拒便显得格外碍事起来。
梁孟徽当即选择将她的双手反锁到她的身后。恰在那个位置,墨绿色旗袍的丝绒内里被精心设计裁剪出一片心形的镂空。隔着薄薄一层黑色的蕾丝,他的拇指因她腕间剧烈的抵抗,一下又一下地压擦在她的腰眼上。
而那里,恰是阮静筠身上很是敏感的一处地方,她压抑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涌来的那些仿佛从他每一个的毛孔中渗透又蒸腾而起的热气,急不可耐地将她团团围住,又持续不断地烘烤着她的皮肤。在某个瞬间,阮静筠竟觉得自己是条被扔在干涸土地上的鱼,只能任由近旁的火焰灼烧着,越是竭尽全力地挣扎,越显无可救药之可怜。
绝望席卷上眉间,阮静筠突然毕力狠狠朝着梁孟徽的舌头咬去。正沉溺在攻城略地中的人因这猝不及防地吃痛,终于退开了方寸之距。
血滴的腥气在唇齿间扩散开的同时,猛然吸入的新鲜空气亦在肺中呛痛了一瞬,阮静筠立刻撑起全身的力气,想要抬脚踢向身前之人的膝盖,再一股脑儿将他彻底推开。可她哪里能与梁二少拼反应的速度,脚都还未离地,她便被他席卷重来的吻再次压住。
急促躲避之下,阮静筠的后脑勺「嘭」得撞在了厚实的木门上。几乎是同一刻,她的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纷纷滚落在了脸颊上。
梁孟徽是真得想过要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
从再一次将那支赠她的旧簪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这一次,绝不理会她的体会,哪怕使尽手段,甚至为她套上金玉枷锁,只要能将她锁在自己身边,也就够了。
可是,当阮静筠真的在他面前哭起来的这一刻,哪怕她的泪几乎掉得无声无息,他都压根不可能熟视无睹。
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梁孟徽退开时便非常果断。可当垂眸瞧见她红着眼眶委屈又愤然地模样,他的心绪又立刻重新拧巴了起来。
阮静筠刚以为自己应是「得救」了,却又在措手不及间被面前的人封住了唇。这一次,他自始至终没有合眼,反逼视着她,先是重重地吻住,而后径直咬住了她的下唇,直到破皮尝到了血味,方才松口。
梁孟徽是在报复片刻前被她狠咬在舌上的那一下。
这是阮静筠在事发那时的以为,所以她即便觉得生气,即便觉得他锱铢必较,但只要梁孟徽肯放她走,这两件事到底是可以抵消的。
可等到她慌忙从套间中跑出来,迎面撞见傅斯乔的瞬间,阮静筠的心底突然就滋长出了与此前全然不同的懊恼、沮丧,甚至……恨。
慌乱之下,她本想自然而然得佯嗔上一句,「是什么有意思的研讨会,让你这么久才肯出来」,以岔开话题。可又怕自己一说话,他便注意到了她唇上的伤口。
正在两难之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磕到了门板,阮静筠的后脑处忽有一个小点渗出剧烈的疼痛,又急速窜行至四肢百骸。她几乎立时便动弹不得,只能傻傻地僵在了原地。
眼睛瞧着傅斯乔快步走到自己近旁,也看见了他的嘴巴在动。她连他应是在叫自己的名字都已经猜到了,可阮静筠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倒扣在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突然之间,竟什么也听不见了。
直到某一刻,手腕明确无比的感受到了傅斯乔掌心贴到她的皮肤上时那种熟悉非常、熨贴非常的温度,四面八方的声音才又一下子拥挤着冲进耳廓里,「隆隆」作响了二三秒,世界终于重新恢复成了原本正常的模样。
而这时,阮静筠也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被傅斯乔揽到了他的身边,而不到一米以外的地方,梁孟徽眼底漾着罕见的柔情,正持着方才那个被她狠狠砸出去的旧玉簪,伸手朝着她递来。
第40章 c
刚刚清醒过来的脑袋到底还是慢着半拍,阮静筠一时无法判断,在自己被那突如其来的浑噩包裹的时间里,梁孟徽到底是不是已经胡说过了什么了。而她亦无法知道,傅斯乔又听进去了多少。甚至,阮静筠连自己此刻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都完全不晓得。
在这样的境况下,全然是下意识的,她偏头看向了此刻正牵着自己手腕的人,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方才,梁孟徽在阮静筠奔出套房后仅稍微整理,便跟着她走了出来。才刚至过道,他就一眼瞧见了正在垂首与阮静筠低声讲话的傅斯乔。察觉到有人出现后,对方也立时转头,看向了他。
没有任何迟疑,梁二少靠近两步,含笑将手中的玉簪递出,顺便还附送了一句:
“阿筠,你丢了件东西。”
如此亲昵的称呼,和着他那哑意还未完全散去的嗓音,再加上她唇上的一点破皮,不言自明的暧昧,登时在空气中「嘭嘭」炸裂,又散成细小的粉末,满满地将走廊的这方天地填充侵略。
平静无波的神色下,自是有暗流涌动。除此之外,傅斯乔的眼底竟还闪过了一个微小到几乎不可查的错愕。
「他怎么会叫她……『阿筠』?」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走,等了半晌,身旁之人既没有答话,也不见任何动作,傅斯乔偏头去看,却正巧撞见阮静筠抬头望向他的那个瞬间。
她的眼中是十分的茫然,偏又是全然的信赖。本打算听阮静筠究竟要如何作答的傅大少兀自于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理智同他讲,这里是华懋饭店,而就在一层楼之上的宴会厅里,还正聚集着大半与他们利害相关的人物。即便是为了静筠的声誉,他也绝不能与对面这位先生在此动起手来。可感情,却早已让他的手攥成了拳。
不动声色的呼吸了几回,傅斯乔这才对着梁孟徽讲道:
“抱歉,我太太似乎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希望没有打扰到梁先生。”
至于那根簪子,虽从未见阮静筠佩上,但傅斯乔确实在她的首饰盒里偶然瞥见过,甚至还瞧到过上面的刻字。他并不能确定她还想不想要,但万一呢?虽心中隐隐发闷,但到底他还是选择将东西接过。
只是右手指尖才刚刚开始挪动,傅斯乔横握在阮静筠的左手腕上,便被她重重的掐了一下。
「原来,她是不愿取回来的。」
两人的这些小动作,梁二少皆收在眼底。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傅斯乔的那些话,单单只是为了给眼前发生的事儿找个体面的说辞,毕竟,无论是对方面上的神情,还是讲话的语气,甚至还有那两个停顿隔出三个短句,显然皆是在提醒他,须得字字都反着去听。
到底是哪个进错了房间,谁在被打扰,何人应当道歉,彼此心里都清楚得很。好在梁孟徽今日的目的多半已经达到,也并无任何与人在此处闹个笑话给旁人添乐子的想法,因而,他将簪子重新塞回口袋里,顺着傅斯乔的话,讲:
“傅先生是吗?久闻大名,倒是没听说你什么时候结了婚。”
“我亦听过不少人称赞你,年轻有为,未来可期。只是没记错的话,梁先生前些年一直是在美国求学吧。既如此,国内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每一件都晓得。”
傅斯乔答道。
这是在挖苦他已经是「过去式」了吗?
梁孟徽当然不会示弱,立时明知故问道:
“傅先生不也曾在英国念过书?”
否则,以阮七小姐的「衷心」,他哪里会有什么「可趁之机」。
话到这里,彼此面上原来也无意维持的谦和表情都已彻底揭了下去,停顿片刻,梁孟徽的话锋忽然抹上了凛冽的锐利之气,冷声道:
“说到这里,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旅欧青年会」,又认不认识一个叫「赵明义」的人?”
“是有过几面之缘。”
傅斯乔答。
“仅仅是「几面之缘」?”
梁孟徽盯着他的表情,唇角压了一下,又问:
“可我怎么听这位赵先生亲口讲说,你不仅提供了资助,甚至参与过他们的一些……「特别」的活动?”
这几日,老周将赵明义翻来覆去的问,此人实在倒不出什么对钱宗理案有用的内容,但又经不住审讯的煎熬,为了能多些时间喘息,恨不得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留法时,从加入旅欧青年会第一日开始的每一件事情的每一个细节都交代个便。
梁孟徽在阅读审讯报告时,意外发现,其中竟还有傅斯乔的身影存在。彼时,他便想过,一个留学期间如此激进的青年,回国之后,会不会仍在地下做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儿?毕竟,钱宗理曾经透露,匡济会的主要领导人大多与旅欧青年会有着密切关系。
所以,今日的遇见并非全然碰巧,他本就有打算想试探他一番。
“你说得可是许多年前抗议教育基金会骤然停发勤工俭学留法学生的资助的那次?”
傅斯乔闻言,坦然答道:
“眼见着同胞在异国他乡落入孤立无援之境,这难道不是应该做的吗?想必像梁先生这样有着拳拳护国爱民之心的人,当时若与法国离得不远,也绝不会熟视无睹。”
“自然。”
梁孟徽应说。
很可惜,他并未在傅斯乔的脸上察觉到任何异常的波动,哪怕是在经历了方才的那一幕后,在眼前这个他的情绪最有可能失控的情况下。只是……
梁孟徽冷声问道:
“傅先生记忆力还真好,六七年前的事,竟无需思考,一下子就能想得起来。”
“老天爷赏得技能,什么事儿都比别人忘的慢。”
傅斯乔从容地笑着回视,又缓缓地补充道:
“所以,也总要比旁人更加记仇。”
“你很记仇呐?”
梁孟徽走开后,阮静筠眉眼压着薄薄一层笑意,偏头看着傅斯乔,轻声讲:
“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说这话,其实多半是为了避开眼前的尴尬。
她似乎并不愿意与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方才发生的事情。傅斯乔知晓了,却并没有理会她的打趣,只是沉默着垂目,眸色深深地望向她。
周遭的空气在这样的寂静中,越行越迟,终究是渐渐停滞了下来。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阮静筠不由自主地紧咬住了唇,脑子里不断盘旋着:
「他当然是要生气的。」
就在此时,原本一直默然不动的傅斯乔却突然抬手压在她的唇上,先是将被咬到发白的地方释放,而后指尖控制不住的朝着那处破皮的地方挪去,又停顿,再极轻极轻地以指腹压了一下,方才开口道:
“是他?”
其实,当年的那个人是谁,从来都是很容易打听到的。可是,傅斯乔以前偏就一次都没有问过。
阮静筠心里骤然发紧,下意识反驳道: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恰是因为对他问的是什么,实在是太过一清二楚,所以阮静筠难免有些心虚,于是,在视线躲开的同时,人也情不自禁地朝后撤去。
傅斯乔偏不让她退,哪怕只是分毫。他以单手牢牢地扣住她的后腰,如此举动,阮静筠自然以为不是自己将要被他拉入怀中,便会是他主动压过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之间,仍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而傅斯乔,依旧在等她的答案。
“是又怎么样。”
阮静筠终于忍不下去,扬声斥道:
“傅斯乔,你什么意思!”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样,越是心虚理亏,越要表现得嚣张跋扈。可傅斯乔却想,她有什么好慌张的,此刻惧怕失去的人,难道不应该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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