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吗?”
阮静筠总算回神,乖巧地点了点头,与他对视的瞬间,脸「噌」得红了起来。
傅斯乔的心忽而变得更加柔软,原本不想讲出来的话,因她还安安稳稳地在他的怀中,突然不那么难以说出口了。他问:
“为什么不要嫁给我?”
阮静筠脑子里还在一刻不停地搅着浆糊,稀里糊涂间便将自己此前一直不愿提及的难堪说了出来:
“因为,我……我辜负了你。傅斯乔,对不起。”
“我原谅你。”
下颚抵着她的发顶,傅斯乔如此说道。
只是话音方落,他喉间发出一个似笑似嘲地咕哝,而后疑惑地慢慢地向她询问:
“但,这真的是对的回答吗?”
无需她说任何话,他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小筠,你晓不晓得,这几个月,你在不清醒地状况下,一共和我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当时,我还弄不清楚,你到底是在为什么道歉,但是怕你又突然不再理我了,所以就反复回答,「没关系,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其实,就是想多听你再讲两句别的而已。”
傅斯乔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继续说:
“但,如果你的所有「对不起」,都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恐怕得收回我此前的全部应答了。”
一下子,阮静筠仍在咚咚乱跳的心便好似沉没到了极深的井底,凉意像冰针一样,反复穿刺着。她想抬手将傅斯乔推开,可他揽在她背后的手掌却忽而加重了力气,将两个之间仅剩的一点距离完全挤出后,才开口道:
“静筠,你好好想一想,坦白地回答我,如果我在赴英前告诉你,我一定回来,我答应你的所有事情都作数,你还会……还会去选别人吗?”
第45章 c伍
不用反复深思,阮静筠太清楚,如果提前知晓傅斯乔还会回来,彼时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去空费心机,另谋他图。
可是,这世上并不存在一个「如果」。
更何况,这个「如果」之所以没能发生,也是因为这些年,好多人、好多事皆在告诉她,他是远在上海的摩登大少,要追逐潮流的新思想,要寻一个同路人,去享受恋爱的自由。待留了欧,更加见多识广后,他便再无可能去娶一个自幼被锁在深闺里的旧式女子。
直到那时,阮静筠才晓得,长久以来,自己在傅斯乔面前所表现出的骄傲甚至骄横都是假的,虚的,只待有一根针将之轻巧戳破,她便会瞬间泄气,被那些她从前故意不理的话说服,简直比滚汤泼雪还要容易。
也是因为这份可笑的骄矜,自始至终,阮静筠从未打算过要去问傅斯乔一句,「他们讲的对不对」,便自顾自地为他们的关系下了定论。偏偏傅斯乔,却想都没有想过,她竟以为,他能不要她。
面对这样的他,阮静筠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这两个字的「不会」,去索求他的哪怕一点点谅解。
傅斯乔明明很清楚她绝非朝秦暮楚的人,但此刻却偏要她亲口将否定的答案说给他听。可他怎么也没料到,阮静筠竟会沉默以对。
心里刚刚扑下的火苗再次被一阵狂风席卷,眼见着又要重燃,他当即垂头再次吻住了她。 这一回,不仅没有第一次的小心与温柔,甚至因为太过急切,还轻易就露出了些许鲁莽而赤裸的欲。
傅斯乔在阮静筠的唇上反复辗转,吮吸,甚至啃咬。不过是察觉到她似乎朝后倾躲了一下,他便立刻扣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来承受他更进一步的入侵。
舌尖生涩在她口内扫荡,没一会儿便无师自通地开始沿着她的齿龈滑行,又霸道地吸住她的舌。渐渐地控制不住力道,她有些发疼,在他怀中小小的挣扎,他便恋恋不舍地退了出来,转而在她唇上舔吻安抚。
片刻,按捺不住,又再次闯入,将她卷住,拖到自己口中,用牙尖轻轻地咬,一点一点地嘬。直到察觉阮静筠几乎窒息,傅斯乔方才退开些许,偏又哑着嗓子催促她:
“说,你不会。”
她闷声不肯讲,他就再来一次,且一回比一回更加熟练,也更加的「凶」。
被迫半敞的窗外,两只小鸟在枇杷枝间跳来跳去地追逐,啾啾得叫个不停,屋内的七小姐被麻意灌顶,连绣鞋里包裹着的小巧脚趾都紧紧地缩在了一起。
他的进攻与她的退却搅成一团,扯都扯不开,阮静筠的眼泪终于接二连三的掉了下来。甚至傅斯乔刚一松开,她便直接委屈到哭出了声。
他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她的手却自觉从他敞开的大衣外套探进去,腰间硬梆梆拧不动,便立刻朝上去寻他的大臂内侧,一边狠狠地掐,一边哽咽着骂:
“你欺负我,傅斯乔,你凭什么欺负我!明明是你先不告而别去了英国,是你大半年都不来看我一眼,是你让我那么以为的!”
“所以,你希望我也一遍又一遍地请求你来原谅我吗?”
傅斯乔捧着她的脸,用指尖抹去她的大颗大颗滚落的泪,眸底一片黯淡,道:
“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也不许你原谅我。”
明明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想法,他可以什么都不讲,却偏要她说他想听的话。怒从中来,阮静筠当即质问道:
“那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是啊,我为什么非要强迫你呢?”
傅斯乔抵着她,问:
“小筠,你说,我为什么非要逼你讲,「一定会等我」?”
阮静筠被傅斯乔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强势模样震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
“因为,因为你介意我……”
他半点也不想听她接下来要讲的内容,趁着她张嘴说话,再次垂首闯入她口中,嘬着她的舌,胡作非为。半晌,才哑着嗓子低咒道:
“去他妈的大度!
“阮静筠,我简直小气极了,希望你的心里这辈子从头到尾,只装得下我傅斯乔一个人。”
朝前数与她的年龄一样的长度,朝后直到现在,这是傅斯乔唯一一次在阮静筠面前爆了粗口,也是他极其罕见地那么强烈,又那么直白地告诉她,他对她迫切到几近发疯的「占有欲」。
只可惜,一场大病过去,七小姐终是将这场烂漫春日里,傅斯乔与她唇齿相依着告诉她,他有多爱她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
从临城乘船到上海需要一日一夜,船才离港不久,阮静筠便因眩晕,难受得呕吐出来。到了后半夜,低烧竟直接转成高烧,她浑身滚烫地说着胡话,无论傅斯乔如何唤,都昏昏沉沉的,无法完全醒过来。刚下船,人便急匆匆地被送去了仁济医院。
于是,阮静筠对上海的第一印象便成了洁白的天花板与围帘,以及盈满鼻尖的消毒水的味道。好在这场因晕船而蔓延开的病症,来得着急,退得也很快,仅隔一天,她就被医生允准出院了。
傅公馆上下因为阮静筠恢复康健而阖家庆祝时,仅有傅斯乔一人发现,这次醒来后,他的小筠其实又再次犯了「失忆症」。
庆幸的是,她似乎彻底忘记了那个让她受尽折磨、痛苦不堪的一天,也绝口不提自己必须得去拱辰码头赴约之类的话,更丝毫没有会不记得他的迹象。
即便不信神佛,如此正合心愿的事情发生于眼前,傅大少也不由得想要感谢上苍怜悯了。但还没出一个月,他便再也高兴不起来。
只因,阮静筠虽然不曾因为忘却,就变回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的那个总是爱笑,有时慧黠,偶尔蛮横的阮七小姐,但仅在几天后,她却能顺畅无比地随着陆家姆妈的话,无论人前背后,皆甜甜地将傅斯乔唤作,「阿乔哥哥」。
阮静筠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在私下里这样叫过他,时间过得太久,傅斯乔其实记得不太清了,可他却牢牢地记得那一年,这个微小的转变发生时的情景。
她与他原本就是自幼手牵着手,玩耍着长大的关系,甚至阮静筠从开始说话后,就常常将「最喜欢与阿乔哥哥一起做这做那」挂在嘴边,真是一星半点的羞涩都看不见。
直到有一天,阮静筠不知从哪里晓得了「喜欢」里,另一重与「爱」相近的含义,偶然与他视线撞在一起时,她「噌」得便将眸子转开,慌乱无比地落到了窗外的树梢上去。
彼时,傅斯乔盯着她红透的耳根发了好一会愣,随即又无声地笑了出来。
就是从这日起,阮静筠开始羞于随口对他讲出「喜欢」二字,傅斯乔也再没有在独处时,听见过她叫他哪怕一次的「阿乔哥哥」。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将此变化,标记为某种关于她懵懂褪去的「预示」,又或者说,是一个她终于开始学着用另一种目光看向他的「暗号」。
所以,在多年后,乍一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时,傅斯乔的脑袋有一瞬是发懵的。他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而事实,也刚好佐证了他的判断。
只因,阮静筠对他的疏远与回避,恰是从她抵沪后的第六天,这一声看似亲昵的「阿乔哥哥」开始的。
阮静筠原是有个姑母久居上海的,此人叫阮心元,也就是许知秋的姆妈。只是前几年姑父升迁,他们一家随之搬去了南京。
昨天傍晚,阮心元偶然从别的太太口中晓得自家七小姐在几日前被接到了傅家的事情,今日一早便风风火火地乘了火车赶来上海,亲自上门拜访。
见仆人将大包小包摆了一地,陆文漪简直哭笑不得,道:
“心元,你这是做什么?要将百货商场搬到我家里来?”
阮心元笑道:
“还不是阿筠太过乖巧,从前在老宅里,只有她为了照应老太太的陈旧审美,连大夏天都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洋装那是半件都没上过身。如今来了上海,当然要将最时髦的衣服全部试个遍,才好过瘾。”
一抬头,见阮静筠穿着当下最流行的筒领旗袍走了过来。裙子样式很是大方简洁,桂皮浅棕为底,乳白色勾勒出纵贯的几何花纹,而在那蓬松敞开的喇叭管袖口下,又露出了一截的玉腕来,为她平添了几分娇俏动人。这与从前整日里穿着旧式袄袍的温婉闺秀,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
阮心元伸手将阮静筠牵到自己近旁,细细打量后,偏头对着陆文漪讲:
“我从前讲得没错吧,我家阿筠就是上天的宠儿,天生的衣架子。真是无论穿什么,都好看到不将人的眼珠子吸走,就肯罢休的地步。”
说完,她又挑眉嗔了一眼自己的手帕交,道:
“真是便宜你家傅斯乔了。若是日后,他还不肯好好收心,那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正因被过分夸奖而害羞地垂着头的阮静筠听到这话,脑袋里瞬间好像被搅进了浆糊,忽得就懵住了。
第46章 c陆
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阮静筠抬眼朝姑母看去,却听一旁的陆文漪轻斥道:
“你再胡说!”
而后又转过头来,同她讲:
“别听你小姑开玩笑,阿乔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趣味。”
“都讲近墨者黑,又说蛇鼠一窝,你瞧瞧他那个好兄弟陆绍仁如今在上海那是什么名号。上午与下午,都能交出两个不同的女朋友,还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有,简直比大变活人还要精彩。他傅斯乔,又能清白到哪里去。”
嗤笑一声,阮心元又接着道:
“阿筠,你刚来上海还不晓得,傅大少那是真真的魅力无边,不仅有的是狂蜂浪蝶要朝他身上扑,恐怕还有那个别个想要登堂入室的,得亏有他姆妈帮你挡着。你啊,可得好好感谢你陆姨哟,不然……”
见陆文漪怒气冲冲,抬手就要朝自己的大臂掐来,阮心元赶紧偏身躲开,倚到沙发坐下,笑道:
“好啦好啦,我不讲啦。”
偏话音刚落,她又凑到阮静筠耳边低语道:
“反正你记得,一定要同他约法三章,外面的那个,绝对不允许他弄到家里来碍眼,晓得了不?”
阮静筠这下确定了,她想的没有错。
心里登时乱作一团,也顾不上有谁在场,她张口便想要问清楚「到底是外面的哪个」,只是阮心元话不停顿,不待她开口,便有转头去同陆文漪抱怨说:
“对了,你们打算何时办婚礼,是想等天气再暖和些吗?我好歹是阿筠的小姑,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提前通知我一声?”
“没通知,不就是因为还没能确定下来?”
陆文漪没什么好气地反问。
她本就被阮心元对傅斯乔的一阵不由分辩地「坏话」惹得十分心烦,此刻再被问及婚礼一事,当即面色难看了起来。依她来看,静筠现在就好得很,完全可以立刻嫁过来,根本没必要等到什么痊愈后再谈,偏那个阮三……
想及此,她冷声警告道:
“不过,你如果还要继续在小筠面前胡言乱语,就且等着去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样的结果,阮家姑母来之前确实半点也没料到。
她先是静默了几息,忽而心思一转,立刻偏眼去看阮静筠,瞧她竟也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发愣表情,眉间立时拢出了「川」字,提声又问:
“那现下阿筠住在你这,是为了……”
陆文漪兀自生着气,并没瞧清另外两人面上的变化,只如实答道:
“小筠此前看的医生回英国继续读书去了,所以将她转托给了复仁大学心理学科的袁教授。”
“哦,原来只是为了就诊方便啊。”
阮心元心中一阵窃喜,而后她摇着头,立刻低笑着嗔怪道:
“三哥也真是糊涂得很,这样的小事儿何必劳烦你们。说起来,我原先住的那处公馆,离复仁大学可要比这里过去近上许多。阿筠,你去将行李归置归置,一会儿随姑母回自己家去。”
“心元,你这是什么意思。都是一家人,怎么就讲出了「劳烦」这样生分的话。”
话虽说的委婉,陆文漪其实已然完全冷下了脸色。
阮心元并不退让,虽依旧是那种嬉闹地语气,却说:
“没名没分,哪里来的「一家人」。文漪,你就别说笑了。”
原本还能勉强算作说笑的气氛,就在这一刻,彻底跌至了冰点。
被夹在中间的阮静筠,被迫从自己翻飞的思绪醒来,一时间在另外两人你来我往的眼风中,只觉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她当然是一点也不想独自搬去姑母家住,但如果继续留在傅家……
并不晓得是自己父亲不愿她病中出嫁,反误会是傅斯乔根本没有打算娶她的阮七小姐,左思右想,生来第一次体悟到了些许「寄人篱下」的忧伤。
还好,现在还没有谁要逼迫她立刻做决定。气氛凝滞中,陆文漪突然拍了拍阮静筠的小臂,温声交待道:
“小筠,你去书房给阿乔挂个电话。”
顿了一下,她盯着阮心元,含着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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