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好东西啊?还不准偷看,我偏要看!”说着,李眼珠子狡黠一转,身子猛地往前探,一只手抵在车把上,另一只手快速伸出去,佯装要去够车筐里的布包。
李岫瞬间急眼了,飞一般地抢在哥哥前头把布包抢了过来,两只手像护着珍宝似的紧紧搂进怀里,一张小脸顿时涨得如同熟透的苹果。她急得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撅起小嘴嗔怪起来:“我说了不准看,你怎么这样啊!哼,李,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唉呀,跟你开个玩笑。好,好,好,不看不看。你现在怎么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了。”李说着,朝妹妹撇了撇嘴,笑嘻嘻地揪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头。
李岫蹙紧了眉头,哼了一声。“真的不准看,你要是偷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到做到!”李岫将信将疑地把布包重新放回车筐里,目光犀利地威胁哥哥,可布包还没完全放下,她又一把拿了起来,重新紧紧抱在胸前,厉声要求哥哥说:“你发誓。”
“发什么誓啊?”李一脸的无可奈何,面对这个小丫头,他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你发誓,如果你看了这个布包里的东西,你就……就永远得不到你最爱的人。”
“你……你这小丫头,嘴巴子也太毒了吧。”李呲牙咧嘴,瞪大了眼睛睨向妹妹。
“快发,快点儿啊。”
“好,好,好,我发誓。如果我看了这包里的东西……”
“你举起手指头啊,三根!”李岫打断他,小手用力捏起他右手中间三根手指头。
李顺从地将三根手指头高高举过头顶,继续说道:“我这辈子都得不到我最爱的人。”说完,还不忘向李岫请示,“行了吗?小祖宗,这下满意了吗?”
“嘿嘿……”李岫抿着嘴满意的笑了,这才放心地将布包放进车筐里。
“行了,我先去逛一圈儿,你先回家吧,让妈瞧见我们一起,又要骂人了。”李说着利落的踩上自行车,风一般的骑走了。
那布包里所装着的,其实是小姨送给李岫的女人“玩意儿”。
小姨看到李岫还穿着母亲手工缝制的那件破旧胸衣,勒得十八岁大姑娘的胸部几乎要爆开,实在看不过眼,于是拿来几件自己之前买的、尺码偏大的胸罩给了她。
小姨的穿衣风格是出了名的前卫,啤酒厂里人尽皆知。虽然背地里很多人都诋毁她,不过陶文玲并不在意。“让她们说去!男人说我,那是因为得不到我,恨得牙痒痒。女人说我,还不是因为妒忌。”这是母亲训诫小姨的时候,她字字珠玑的回答。
每次,小姨总能拿出不同的一袭话,来回怼母亲。母亲被她怼得瞠目结舌,只得恨恨的咒骂:“我说不过你,以后有你好受的。”也正因如此,她才不喜欢李岫与小姨过多交流,更别说是收她这些“礼物”了。
这些女人“玩意儿”,虽然不受母亲待见,可确实好看。都是崭新的,小姨一次也没穿过,吊牌都还在上头挂着。小姨向来如此,常常购置些自己喜欢却并不合适的东西。诸如这几件胸罩,款式倒是好看,可70C的尺码根本就不适合她。
她劝了半天,才劝动李岫脱去了母亲做的那件的确良胸衣,而后亲手替她换上了一件新的蕾丝胸罩。不大不小,恰是贴合。小姨凝视着李岫那两颗发育得恰到好处的饱满胸部,不禁微微摇头轻叹,自语着,自己若能拥有这般好看的胸脯该有多好。说着,执意要李岫穿回去,不许脱下。
李岫最终还是脱了下来,重新换上那件的确良胸衣。虽然勒得有些呼吸困难,但终究还是这件穿着心里头踏实。她委婉地向小姨暗示,母亲不让她穿这类,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陶文玲是何许人也,她从来就不惧怕母亲。或者说,她和她二姐,自打出生起,就天不怕地不怕。三个姊妹,全然继承了老陶家的独特基因,性情怪异得很。
最后,小姨还是坚持要李岫把这些胸罩带回去穿。还说,如果母亲训斥起来,就叫她过来应对。
李岫心里头当然是万分喜欢,可就是不敢被母亲发现,所以才让小姨找个布包装着。她本来已经被说教得有了那么点儿勇气,可一走出小姨的家门,被太阳当头这么一晒,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什么胆量都没有了。
布包里总共塞了三件胸罩,全是70C的尺码。有粉红的,有豹纹的,还有一件纯白的,每一件都镶着蕾丝花边儿,李岫最喜欢白色那件。那件的蕾丝花边最显眼,跟婚纱似的。就算暂时不敢穿,她也舍不得扔。最后她想了个主意,就让哥哥先帮她收着。反正母亲从来不去哥哥的房间,那里最为安全。
好奇害死猫。
李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那个布包。潘多拉魔盒被开启,他的窄仄世界瞬间塌陷了。
躺在床上,李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李岫的面容,再一翻身,尹梦娇胸部抵上手臂时的绵软触感也接踵袭来,而后布包里那几件蕾丝胸罩又跳到眼前,怎么都不肯消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大脑就像失了控,最后竟然难以抑制的幻想出李岫穿上蕾丝胸罩的模样。
他开始深深厌恶自己,内心充满了羞愧,觉得自己无比肮脏,甚至认定自己就是个令人不耻的变态。在这种羞愧与自责的情绪交织中,李终是渐渐睡去。
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纷繁冗杂的梦。梦里李岫还是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摸上去凉凉滑滑,手感爽适。他于一片明媚的日光下,伸手撩拨开她耳际的头发,偏着头亲吻了她那圆圆软软的耳垂。另一只手则钻进了她的校服里,解开了她的蕾丝内衣,抚上了那颗同样圆圆软软的胸脯。
他猛地惊醒,从床上弹了起来。天还未亮,打开台灯,发现内裤上一片湿腻。伸手一摸,那凉冰的触感让他瞬间涨红了脸。床单也被弄脏了,一圈圈的污渍犹如恶魔的呕吐物,令人感官不适。他慌乱地扯过一旁的被子试图遮盖,却又觉得这只是自欺欺人的举动。
这不是李第一次梦遗,却是最令他不耻的一次。他跳下了床,迅速脱掉内裤,跟床单卷成一团,藏到了床底下。像个偷了东西的贼,慌里又慌张。藏好后,他一头栽回床上。只觉心脏仍怦怦直跳,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又都是那个污浊不堪的梦。就这样,睁眼又闭眼,翻来又覆去,直到窗外微微泛白,他才在极度的不安中迷迷糊糊睡去。
2005年10月23日,霜降。
这天月考成绩出来了。
岩山的天气真的怪,前几天还如同盛夏般酷热,太阳亮晃晃地扎眼,把学校重修的跑道烤得直泛沥青味儿,今天就断崖式的变冷了,不给人们任何缓冲的机会。
放学的时候,絮状的厚云将月亮掩了起来。风很大,大到李岫套着的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子,跟着风一起乱飘。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风筝,下一秒就有被吹上天的风险。
今天下午放榜之后,李岫就一直闷闷不乐。一直稳坐全年级第一的她,这次竟然滑到了年级第三。放在别人身上,这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次失利,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可是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就是一件天大的事。一想到母亲不知又会如何惩罚自己,李岫就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家的方向挪,书包沉甸甸地压在瘦削的肩膀上,心如烙块不住的往下坠落。
磨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见了那盏葫芦灯发出的光亮。李岫大老远就闻到一股炖鸡的香味儿,她最喜欢吃母亲炖的鸡。母亲炖鸡与他人不同,会在里面放上几种中药材,与现杀的老母鸡一起在老火上炖上几个钟头,炖得骨肉分离,放进嘴里一嗦,都不用嚼的,鸡肉就滑进了喉咙里。又香又糯,美味至极。
今天的美味激发不了李岫的食欲,只让她愈感忐忑难安。走到小卖部窗户底下,母亲照例喊了一句:“岫儿,回来啦!”
她喃喃应了一声“嗯”后,便加快步子往屋里逃。
“我炖了老母鸡,今天霜降,要吃鸡补身体的。等会儿就给你端进来。”母亲朝李岫匆忙逃离的背影大声嚷嚷了几句。
回到卧室,李岫顺手关上了房门。她的动作无比之轻,生怕那扇旧门会突然发出吱嘎一声巨响。坐在椅子上,旋开台灯的按钮,顷刻,橘黄色的光洒了大半张桌子,映得她脸色也跟着发黄。
一种强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慢慢浮了上来,李岫缓缓卸下书包,失魂落魄般掏出数学课本摊在桌面上,脑子里除了害怕,再无其它。就在这时,门哐啷一声被母亲用脚猛地踢开,她吓得浑身一激灵,手握着的那支钢笔随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还把门给关上了?”母亲随口数落。
李岫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只见母亲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碗沿儿,端进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她的眼睛一直盯在碗里将要满溢出来的汤水上,没注意自己脸上的惊惶。
“来,先把鸡汤喝了。我放了好多天麻呢,多喝点儿啊,补脑的。”母亲边说边把那只沉甸甸的斗笠碗稳稳当当地放在书桌上,然后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岫,等着她按照自己的期望将汤喝光。
李岫恭顺的应了一句“哦”,而后端起斗笠碗,一口气把汤喝了个精光。看着碗底剩下的鸡腿,母亲接着命令:“鸡腿也吃了啊。”
李岫听着母亲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口吻,只得点了点头,从碗里捡起鸡腿来啃。啃到一半的时候,她灰溜溜地瞅了母亲一眼。母亲脸上挂着如春风般温暖的笑,眼神明亮,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最近确实心情不错。父亲前阵子回来了,不仅在家里住了好几天,还给了母亲一笔数目不小的生活费。李岫偷偷听过父母的墙根儿,好像说什么父亲在外头撞了好事,跟人合伙赚了点儿钱。具体是什么好事,她也没听真切。
这几天,虽然父亲又出门办事去了,可是母亲的情绪一直保持得挺好,脸上时不时就挂起微笑。
看着母亲满脸的笑容,李岫心中的恐惧消减了大半。她心里暗暗琢磨,即使母亲知道自己没考好,大抵也不会大动干戈。
“好吃吗?”母亲宠溺的摸了摸李岫的头。
“嗯,好吃。”虽说这鸡炖得跟往常一样软烂脱骨,可此刻的李岫却是味同嚼蜡,什么滋味都吃不出来。
吃着吃着,母亲冷不丁发问:“今天月考的成绩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啊?”
李岫木然地咀嚼着鸡肉,目光呆滞地落在碗底的几块天麻片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不太好。”
“不太好?”母亲的声线瞬间难以遏制地提高了几度,“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数学又没考好啊?究竟考了多少分啊?”她笃定地以为李岫只是数学成绩考得不理想。
“104。”李岫嘴里的鸡肉都被嚼成了肉糜,却迟迟不敢吞下去,就那么含在嘴里,仿佛含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104,比上次少了3分,也还行,继续努力。”母亲松了一口气,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李岫的肩膀,声音也开始有所回落。
“我……第三。”李岫声若蚊蝇,脑袋拼命地压低,恨不得埋到地缝里去,整个人像是被恐惧紧紧揪住,大气不敢出一下,只等着母亲接下来的雷霆之怒。
“那你们班的数学成绩不行啊?104在班里还能排第三呢?是不是你们数学老师教得不好啊?那可不行,我得抽空跟你们班陈老师反映反映,这不是耽误你考清华北大嘛!”母亲还以为李岫口中的“第三”是数学成绩的排名,殊不知,她指的是年级综合成绩的名次。
李岫愣了好半晌,终于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向母亲坦白了真相。“妈,我这次没考好,全年级总成绩排名第三。不过,你放心,我下次,下次一定好好考,你相信我……”
母亲呆愣了足足两秒,李岫眼睁睁看着她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消逝得无影无踪。脸色先是涨红,随后变白,紧接着又转青,神情变化得就像疾风骤雨般迅猛。她吓坏了,从座位上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想说什么却被嘴里那一口鸡肉糜堵住,剧烈地咳了两声。
“全年级第三?”母亲的目光如两道利剑,紧紧锁在李岫呛得发红的脸上,语气像是最后通牒般严肃而凛冽。
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岫红了眼圈儿,身子像筛糠般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母亲猛地扬手,她以为要挨耳光,不由自主地用手挡住了脸。可母亲的巴掌声迟迟没有响起,她反倒听见一声清脆至极的瓷器碎裂声响。
李岫缓缓放下手,只见那个斗笠碗被摔了个粉身碎骨。若干的碎片和几块天麻七七八八地散落一地,有一块还粘在母亲裸露的大脚指上。
“妈……”李岫哽咽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盈满了也强忍着不敢让它掉出来。母亲最厌人哭,此时若是掉下泪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母亲定定地看着地上的碎片,突然,疯了似的弯下腰,拣起一块最大的,猛地朝自己的胳膊扎去。李岫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响,瞬间好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潭里,外界的声音从遥不可及的水面之上传进来,模糊不清、迟缓沉重,虚幻得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她眼睁睁地看见血柱沿着那道狰狞的伤口汩汩地往外冒,殷红,肆意,丑陋。整个画面在她眼前变成了慢镜头,被拉长的时间线,反复折磨着她的视界。
她一动不能动,僵在原地,就那么安静地看着鲜血顺着母亲的手臂一路流淌,流过手背、手指,沿着指尖滴答滴答掉落,落在母亲穿着的那双蓝色塑料拖鞋上,落在那块粘在母亲大脚指的天麻上,瞬间就红了。
那触目惊心的红,在李岫眼中不断蔓延、放大,直至占据了她整个视野。那红很像她的月经,肮脏,可恶。
记得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李岫满心惶恐,以为自己生了重病,硬是拖了好几天才忐忑地告诉母亲。母亲看着她染血的内裤,脸上瞬间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也许,在那之前,母亲还试图把她打扮成男孩的模样来自我欺骗。可在那之后,母亲清楚地知道,即便把她的头发剃得短到不能再短,她也是个每月都要经历来潮的女人了。
母亲厌恶的从不是月经,而是她的性别。
“为什么只考了第三?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啊?下次能不能第一?能不能?!”母亲愤怒的嚎叫着,唾沫星子喷了李岫一脸。她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仿佛要迸出眼眶,额头和脖颈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钳住李岫的肩膀,疯狂地用力摇晃着,似乎要将李岫整个人都拆散架。
李岫被摇得脑袋发昏,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几乎晕厥过去。半晌,她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我错了!我发誓,下次我一定考第一,一定考第一。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了,别伤害自己,求你了。”她浑身冒着冷汗,边哭边用手哆哆嗦嗦地去压母亲的伤口。
听见李岫承诺,母亲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她用那只染血的手,颤抖着撩拨开李岫被冷汗打湿、紧紧粘在额头的碎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岫儿,你要争口气啊。妈这辈子就指望你了。我平时啊,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双袜子缝缝补补都能穿好几年,这老母鸡我更是一口都舍不得尝,全都留给了你。还有这天麻,你知道这天麻有多贵吗?岫儿,为了你,妈什么都舍得,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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