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母亲见李岫回答得诚恳真切,便暂且相信了她。
这便算作暂时通了关,不过,母亲还不肯善罢甘休。她趁女儿写作业之机,关上了房门,蹑手蹑脚的进了李的房间。
母亲猝不及防的杀进来,吓得李冷汗直流。他床底下藏着不能见光的东西,难免做贼心虚。可母亲哪顾得上留意他的脸色,冲到床边用命令的口吻丢了一句:“过来,帮我打个电话。”
“给爸吗?他没有小灵通啊……”李怯生生地问,还故意将双腿搭在床沿儿上,挡着床底下的一隅“风景”。
“啧。”母亲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谁找他啊,你赶紧过来。”说着,一阵风似的走了。
李应了一声,连忙塔拉着拖鞋,跟在母亲后头进了小卖部。
母亲关上了门,走到电话旁边,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李。
“妈,这什么号码啊?”李小心地将纸条摊开,不解的问。
“这个……”母亲说着,压低了声音,扭头看了一眼房门,见门关得好好的,方才对李说,“这是一个小子家里的电话。你等会儿就跟他说……不不,你先问他,是不是孙宇宁,要是他家里人接的,你就说找孙宇宁。”母亲的表情十分神秘,像地下党接头似的,边说还边不住的拿眼睛瞄着门的方向,好像生怕李岫会突然进来一样。
“啊……然后呢?”
“然后,如果是孙宇宁接的电话,你就狠一点儿,你说你是李岫的哥哥,让他以后离李岫远一点儿。”
“他怎么着岫儿了?!”李一听,顿时炸了毛,眼睛瞪得跟头牛似的。
“小声点儿。”母亲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责怪。
李瞬间蔫了下来,静静听候母亲继续吩咐。
“你别管那么多,让你打你就打。就按我教你的说,记住,狠一点儿。”
“哦。”李揣着满腹狐疑,顺从的应了一声。
“这个浑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唉,也难怪,岫儿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招人喜欢是肯定的。那也不是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能惦记的,我们岫儿将来是要读清华北大的啊,以后怎么都要找个博士教授什么的人。唉,你千万记住啊,语气凶狠一点儿,吓吓那小子,让他以后不敢再叨扰岫儿就行。你看着我干什么?打呀!”母亲越说越激动,双手不停地比划着。
“妈,我打合适吗?”李看了看纸条上手写的数字,有些犹豫的问向母亲。
“你不打谁打啊?!本来这事情就是要当爹的来管,可是你那个死爹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他不在,你这个当哥的就得上。难不成看着妹妹给人糟蹋啊!我一个女人家,那小子肯定是不怕的,必须得有个男人吓唬吓唬他才行。快打,别废话了。”母亲瞪着李,大声暴呵,看来她对李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了。
母亲一怒,李就不由自主的紧张。这可能是从小落下的“病根儿”,现代科学称之为“心理阴影”。他本来也很气愤,听说有男生惦记妹妹,瞬息之间就燃起了一肚子的火。可是被母亲这么一骂,那一肚子怒火顿时熄了,只得乖顺地依着母亲吩咐拨通了电话,而接起电话的人也正是目标人物――孙宇宁。
自报家门后,李的语气怎么也强硬不起来,甚至还用上了“你好”“请问”这般客气的措辞。母亲越听越火大,气得照着他胳膊的细嫩之处狠拧了两把,而后吹胡子瞪眼的示意他再凶厉一些。
李无奈,暗暗吸了一口气,冲着话筒那边恶狠狠地叫嚣道:“我警告你啊,往后别再缠着李岫!”
孙宇宁那个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且脾气相当火爆,一点就着。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旁人的态度越是强硬,他反倒愈发张狂。听到李的威胁,电话那头的孙宇宁瞬间暴跳如雷,气焰嚣张地回击:“我偏要缠着她,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来揍我呀!”
李被孙宇宁的态度气得跳将起来,他紧紧握着电话,咬牙切齿地说:“你别以为我不敢,你要是再缠着我妹妹,我卸了你!”
此时,母亲却又觉着李的言辞过了头。赶忙拿脚踢了踢他的脚尖,示意他语气平和一些,尽量不要惹事。
李又是一阵无奈,正欲听从母亲的意见,缓和当下的语气。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电话那头便传来孙宇宁愈发张狂的叫嚣:“来来来,看谁把谁卸了!就明天晚上,十点半,学校附近那个公厕边儿上,不见不散!你有什么狗腿子都叫上,爷不怕!爷认识道上的人!非把你丫的干残了不可!谁不去谁他妈狗娘养的,谁他妈是孙子!”说完,“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母亲隐隐约约听见了电话里面孙宇宁的骂声,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嘴里不住地埋怨着李把事情弄砸了,怕是会连累妹妹。
软也不行,硬也不对。母亲着实不讲道理。可李不敢抱怨,只得忍着一肚子的火,轻描淡写地对母亲说:“妈,没事。一个傻小子吹牛皮而已,放心吧,没事的,我肯定不会让岫儿吃亏。”他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可暗里却无比沉重。
回到自己房间,李心里七上八下。他清楚,孙宇宁这号人,虽说张狂,但真较起真来,怕也是个麻烦。他到不是单纯的害怕打架,只是这个节骨眼儿,崎堂哥不让他惹事。若是真的起了冲突,闹不好是要进局子的。到时候,不仅好工作没了,父亲还会气到吐血。
李的胆子并不小。在福利院的那几年,更是男孩子里头的“老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只是来了现在的家之后,他开始懂得什么叫作怕了。他怕新的父亲母亲也嫌弃他不要他,可爱漂亮的妹妹不理他。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害怕再度成为孤儿。他格外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格外珍惜“家”。
第21章 二零一三年21
宾馆对面是一排老旧的平房门面,经营着洗发按摩的生意。白天一般不营业,入夜之后才亮起粉红色的招牌。那灯不知是坏了,还是刻意那般设计的,时明时灭,透过薄薄的窗帘有节律地打进李岫的房间里。
靠在窗户边,悄悄掀起窗帘一角,粉红色灯光将她的半边脸映得桃花一样。她偷偷看着楼下正在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对面洗头房里走出一个穿着鱼网袜、包臀短裙的卷发女郎,女郎端着一盆水就往马路上泼,差一点儿泼在哥哥身上。哥哥跳了跳脚,及时闪开。女郎把盆一放,拉上他的胳膊,他大抵十分厌恶吧,所以才用力甩开了女郎的手,呲溜一下就钻进自己那辆停在路边的凯美瑞里。
她继续看着,默默看着,看着车灯亮起,车头调转,车身缓缓驶入前方的夜里,直至尾灯也被黑暗湮灭,方才放下窗帘。倒在床上,眼睛倏地就红了。
在阿清的住处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李岫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
她感觉自己好多了,烧退了下去,身体也总算恢复了些许气力。摸起手机一看,屏幕上密密麻麻显示的全是未接来电,其中三分之一是哥哥李的号码,而另外三分之二则是高铭翰的来电。
高铭翰向来如此,一旦找不到人就疯狂进行电话轰炸。可李的风格并非这样,他极少如此失控。想到这里,李岫心底深处隐隐泛起一丝欣喜。从某种程度而言,哥哥的失控恰恰反映出她在他心中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然而,这种欣喜是她未曾察觉的,它被隐匿在身体的疼痛之中,被遮掩在残酷的现实之下。她只是隐约觉得太阳穴不再那么疼了,从胸腔里呼出来的气也不再那么酸涩。
她靠在床头,侧转过脸问向阿清:“高总是不是也给你打了电话?我的手机静音了,什么都没听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阿清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打了,我没接。管他呢。”说着,便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一小碟榨菜咸菜,安稳地放在窄床边一张陈旧的小木桌上。
也许,这般模样的阿清才是最为真实的他,恣意又叛逆、不拘且张扬的他。
李岫惨惨一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拨了回去。
“高总,不好意思啊,我……手机静音了,没听见你的电话。你打了这么多的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李岫说着,不由自主的吐了一下小舌头。吐完之后,她马上意识到阿清还在旁边,于是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用余光窥视着坐在一旁的男人用小调羹细致地帮她一圈一圈将粥搅凉。
依照李岫对高铭翰的了解,接下来必定会迎来高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那骂声之大,阿清之前也领教过。于是,她将手机从耳边拉远,做足准备打算“洗耳恭听”。
然而,这次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在听完李岫的话之后,电话那头的高铭翰竟然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说说你,没事把手机关静音干什么呢,你哥找了你一下午。”
“我哥?”李岫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想到李竟然找到了高铭翰那里。
“是啊,李主任现在就在我旁边呢。让他跟你说两句哈。”
李岫听见话筒里传来轻微的摩擦沙沙声,随后,电话那头果真响起哥哥李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沉得仿佛是从地窖深处发出来的一般,还带着丝丝阴冷的感觉。“你在哪儿啊?”
“在我男朋友家呢,怎么了?”李岫嘴上说得满不在乎、潇洒至极,却不自觉地把脸扭得更向里侧,生怕瞧见阿清的反应。
阿清仿若未闻一般,依旧专注地继续搅着粥,偶尔抬眸看向李岫,眼中满是温柔的欣赏之意。
“别撒谎了,高总都跟我说了,阿清只是他雇的司机,什么男朋友!”李没好气的说。
“他是高总雇的司机没错,可是谁跟你说司机就不能是男朋友了?”
“你……”李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样不好,高铭翰还在边上。于是忙掩了声音,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劝道:“别任性,快回来吧,咱们见一面,时候也不早了。”
“不行啊,我跟我男朋友正吃饭呢,回不来。他专门给我做的菜,都是我最爱吃的。雪菜炒肉沫,糖醋里脊,还有……竹笋炒腊肉。阿清,喂我吃一口,啊――”
这只是李岫耍弄哥哥的小伎俩,阿清心里清楚。可是当李岫赌气说“阿清,喂我吃一口,啊――”时,他居然真的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李岫嘴边,温声说道:“亲爱的,小心烫。”
李岫一怔,扭过头看向阿清,眼眸里全是惊讶。而后,蓦地笑了起来,对着电话那头脆生生地来了一句:“好的,亲爱的。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眼睛却乌溜溜的一直盯视着阿清。
也许那个样子的李岫才是最为真实的她,古灵精怪又天真烂漫的她。
阿清定定看着李岫讲电话的姿态,嘴巴微微撅起,肩膀伴随着悄皮的语气,轻轻耸起又落下。夕阳正浓,胭粉色霞光透过长方形车窗投射进来,洒在她露出的半只耳朵上,将薄薄的耳廓映得透亮。他可以清晰看见那上面细细的紫红色血管,像植物的叶脉一般,纤细而蜿蜒。
电话那头,听着不知真假的甜蜜,李气得脸都白了。半天,他才别出一句:“我在这里等到八点,你不来,我就走了。回不回来……随便你吧。”
不等李岫说话,电话那头又传来高铭翰的声音:“你快回来,要那个鬼阿清送你回来,你两个到底在闹什么呢。赶紧回来,过几天就要去文化部提案了,你方案呢!写好了吗?快回来!李岫,我警告你啊,马上回来!”
李岫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高铭翰正是深知这一点,才敢拿工作来威胁她乖乖就范。的确,不管存在何种私人恩怨,李岫都不会因此影响工作。
幸好气温够高,太阳够大,阿清把李岫那几件衣服洗好晒在外面没多久,就都干了。李岫草草吃过白粥,便换回自己那身衣服,让阿清送自己回到了宾馆。
时间掐得刚刚好,到达宾馆楼下的时间刚好是晚上八点零三。
李岫内心笃定,哥哥绝对不会准时离开。就像李知道,妹妹定会按时回来见上他一面一样。
李是在六岁的时候来到了这个家里,虽说初次见面的情景李岫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印象。但在那之后的十几年,两个人始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彼此之间的了解,早就深到了骨髓。
从副驾驶位的车窗望出去,她一眼就瞧见了路边不远处停着一辆凯美瑞。与此同时,李也清清楚楚地瞅见李岫从车上缓缓走下来。只是因为阿清当时也在旁边,他只能强忍着下车的冲动,在车里焦急地等待。等到阿清开着车扬长而去,方才从车上下来,火急火燎地直奔李岫的房间。
李岫刚进房间,正准备关门,一只裹着纱布的大手就探进了门缝儿,嘴里还不住地嚷嚷着:“岫儿,别关门,让我进去。”李岫一早就知道那是哥哥,便故意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死死抵在门外。
两兄妹就那样僵持着,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各不相让。透过那条窄缝,李岫看见哥哥的一只眼睛,那眼睛依旧是那般水润光亮,透着一股子含情脉脉的感觉。看着那双眼睛,她一下子就泄了气。加之又担心哥哥的手伤,于是愈发不敢用力。
李趁妹妹恍神之际,一把将门推开。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李从里面反手关上。李岫见状也不再抵抗,沉着头就往房间里走。
李一抬眼就看到李岫的指甲和胳膊上都缠着的纱布,便也顾不得在车上编排了几个小时的开场白,一个箭步冲到妹妹跟前将她拦住,满是关切地问:“你怎么受伤了?这手指头,这胳膊……怎么回事?伤得严重吗?”
当哥哥的指尖触碰到李岫肌肤的霎那,她立刻弹开了。像一头受了惊吓的幼兽,瞳孔里闪着惶惶的幽光。“不小心摔了。”她咽了一口唾沫,随之往后退了一小步,刻意与哥哥拉开了距离。
“怎么摔的?这么不小心。”李皱着眉头,有点儿嗔怪的模样。
李岫斜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转而抬高了语调,故意调侃:“你不是八点要走吗?现在……”说着还把手机掏了出来,煞有介事地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八点十五了,怎么还不走啊?”
“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李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微微翘起,笑意眼看着就要浮上脸庞。
“只等到八点,为什么不等到九点,十点,十二点,为什么不等通宵啊?是因为家里有老婆孩子在等你吧。”
听着妹妹没好气的挤兑,李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他就那样盯视着她的嘴巴,微微撅起的嘴巴,眉眼间笑意盈盈,像看着十八岁那年的妹妹一样。她还是那个样子,一生气就撅嘴,红嘟嘟的小嘴巴要撅上天似的。
看见哥哥笑了,李岫气得直喘粗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本来是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一顿的,没想到竟然被他以这种方式轻松攻破。
“下午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趁机也跟高总聊了聊。岫儿,别再赌气了,我都听说了,那个阿清根本不是你男朋友。”李说着,伸手就去捏她的鼻尖。
李岫倏地躲开,旋身走向床边,一屁股重重坐在床沿儿上,气哄哄的回怼:“是不是我男朋友,又跟您李主任有什么关系?”说罢,别过脸去,不再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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