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你是我的……妹妹啊。”李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如何组织接下来的语言。这时,淡蓝色窗帘遮挡着的窗户被街对面的粉红色招牌点亮,整间屋子顿时弥漫起胭粉色的光影,雾霭般,迷离而梦幻。
“他不适合你。你知道那个付安清是谁吗?”
“是我男朋友。”
“你……”李气得噎住。
“那些传言我都听说了,又怎么样?”
“我也调查了,他是个劳改犯啊,你明明知道,还跟他走得那么近?以后不准这样了。”李倏然变得严肃,那张浸在粉色雾霭中的黝黑的脸,随着光影,乍明乍灭。
“你还调查了?李主任果然是雷厉风行啊。”李岫扭过头来定定看向哥哥,甚至还竖起大拇指进行嘲讽。“跟谁调查的?不会是你家里那位女领导吧?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说没说那天我像个泼妇一样骂她和你儿子?说没说……阿清像个流氓一样露出大花膀子恐吓她?”
李岫猜对了,但也只猜对一半。成笑梅确实跟李告了状,事发当天就告了状。还在今天饭后,添油加醋的,重新将那天的事情润色了一番。除了李岫说的那些,她还对李讲,李岫和阿清两个鬼鬼祟祟,不知道是干什么勾当的,说是什么文化宣传工作,搞不好干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事。
她大抵是向旁人打听了李岫的过往,所以才会说下这么一番暗示性极强的话。
“岫儿,你别任性了!”李抓上李岫的肩膀,粉红色的隐隐烟波之中,他看不出妹妹因为生病而脸色不好,也察觉不到她因为发烧而体温异常。他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连动作都带着气,那只大手直捏得李岫肩膀发疼。
“我没有任性,我就是觉得阿清人很好。这是客观的评价,即使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也这么认为。”李岫的声音倔强而嘶哑,听上去像是朦胧之中被叫醒,却死活不肯起床的模样。
“你没听说他杀过人嘛!”李捏着她肩膀的手更加用力。
李岫咬着牙,抬眸撞上哥哥的目光,用近乎嘶吼的生硬语气回击他:“他没杀人!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行不行?!”
“你……你这小丫头怎么还是这个脾气!我不管你跟他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作,反正,就是不能再跟他混在一起。”李像个长辈般,对妹妹下达最后指令。
“我偏要!”李岫也不甘示弱,以同样强硬的姿态回应。
李气得干瞪眼。不过他没发作,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又换了一副口吻,语重心长的说:“听说你们在争取文化部的一个项目,我跟祁部长还有点交情,到时候会帮你们说几句话的。还有……听高总说你们还准备搞一个文化节的活动,到时候需要电力方面协助的,直接来找我就好。”
李岫沉下脸去,没有说话。在半晌的沉默中,气氛算是缓和了一点儿。见妹妹仍在赌气,不肯吱声,李继续说道:“我想你过得好,找个好人家,最好……以后都能留在岩山,让我照顾你。岫儿,我想……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所有人都好。我不想你再去外面漂泊,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他大概许久不曾以这般抒情的语气与人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了,所以声音显得局促而紧张。他将目光投向粉红色光亮投来的方向,就好像那双眼睛能够穿透窗帘,看见遥不可及的未来一样。而那只手掌却在李岫瘦削的肩膀轻轻摩挲,想通过抚摸感受她柔软的皮肤,和皮肤之下坚硬的骨骼。仿佛那样,她就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再也不会离开。
“一家人?呵呵。”李岫冷笑,神色中闪过一丝阴郁和忧愤。“那妈呢?妈一个人起早贪黑的经营个破米粉店,你都不管的吗?今天那一桌子人才是一家人吧?你们在那里父慈子孝,怎么没人管妈吗?”她猛地一把打掉李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动作决绝而激烈。而后腾地站起身,目光直直地刺向他,眸子里充满了戾气。
李紧皱着眉头,眼神闪躲,前额在粉红色迷雾中闪烁着细密的微光。“你见过妈了啊?……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而且……他们老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你离开这么多年,不了解情况。”
正当他费力跟李岫解释时,手机铃声兀地响起。李沉下头,匆忙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号码后,立马急急地按下了静音键,然后心虚又慌张地将手机揣回裤兜里,神色无比狼狈。
从李的反应里,李岫猜出了来电的对象。“你走吧,该回家了。”她瞬间冷却了,像一块儿烧得通红的铁块,咕咚一声掉进冰冷的水潭里,呲啦啦冒起一股热气,而后迅速就冷却了。
她缓缓沉下身子,坐回床沿儿,不敢再把头抬起,不敢看那双纠结的眼,不敢看那张充满父爱的脸。
“那你乖乖的,听话啊。哥……明天空了再找你。那……我先走了啊,你听话哈。”李再次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手指微微蜷缩,似是想抓住什么,又不敢用力。几秒之后,他迟疑了一下,想要拥抱她,却被她用力扭着肩膀挣脱。他的手尴尬地缓缓放下,再次轻唤了一声她的乳名后,才无奈的转身离开。
李行至门口的时候,李岫突然朝着他的背影问道:“哥,她好吗?”
李回头,怔在原地望向妹妹,一脸的茫然,似乎并没听懂她的问话。
“我说……我嫂子那个人,比我好吗?”李岫背对着光线,瘦小的身体沉在巨大的阴影里,像个躲在暗处的小兽。
李缓慢转过身,脸对向木门上贴着的“注意事项”的海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旋动门把手回答:“这个世上再没人比你好。”他的语气坚定,却透着无法言说的哀伤。
李说这话的时候,鼻腔一阵酸涩,情绪一下子从胸腔冲上头顶,瞬息之间化作一汪丰沛的泪,盈在眼眶,险些就落下来。而身后的李岫,全身上下所有器官在顷刻间都软了下来,就连那颗好不容易伪装成坚硬的心脏也不例外。
“可是,她比我干净是吗?”李岫的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嘴唇差一点儿就被咬出血来,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知道无论成笑梅的外貌、素养、学识是何等模样,即使所有方面都不如她,单单“清白”这一点,她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别再胡说了。我真的走了。”李想要逃离,他怕再多停留一秒,内心的防线就会彻底崩溃。
“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没有意义。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李岫的声音带着哭腔。
听到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终于,所有的情绪完全崩溃。她用手捂住脸,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沙哑的抽泣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仿佛是这无尽的黑暗中,一只独自挣扎的受伤的小兽,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第22章 二零零五年22
这其实就是个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也难怪十二班的体育委员会那么生气。
孙宇宁真正喜欢的,根本不是李岫。尽管李岫出类拔萃,楚楚动人。然而,荷尔蒙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千篇一律的。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的人钟情于李岫这般的乖乖女,有人则倾心于尹梦娇那样的辣妹,而孙宇宁呢,他就偏爱崔影芝这种姑娘,甚至还有些上头。
孙宇宁平日里总是跟谁都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模样。可在对待感情的事情上,他却是个极其专一的人。他从崔影芝近视100度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一直到人家两只眼睛都发展成了300度。那镜片是越来越厚,而他心里的爱意也是越来越浓。
崔影芝,该如何去形容她呢?她和李岫相似又不同。
相似之处在于两人都是那种素净淡然的姑娘。即便思想不在同一频率之上,那也差得不算太远。否则,她们当初也不会成为好朋友。但是,两个人又不尽相同。如果说李岫是山脚下那株素净的小花儿,那么,崔影芝就是古刹里那棵质朴的大树。不扎眼,却有着自己的坚韧和味道。
她成熟,稳重,情商高,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欢喜还是悲凉。崔影芝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李岫常常能在那张脸上看到一种厌倦了俗世的模样。
她个子比李岫高那么一点儿,眉毛、睫毛,连同发色,都浅浅淡淡的,戴着一副透明边框的树脂眼镜,镜片后头是一双淡漠沉静的眼睛。她不怎么爱说话,一开口,就是大人的口吻。句句都在理,也句句都透着成熟,跟小孩子似的李岫完全不一样。
她上学较晚,比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年长一岁。大概正因如此,在外表和性格方面才显得更为成熟。崔影芝虽说没有尹梦娇那般高挑颀长,但身材比例好,并且更为火辣,胸部和屁股都很挺翘。她从不觉得这些是优点,也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也常常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样。
孙宇宁独独喜欢这种类型。成熟,稳重,比自己年长。像个大姐姐一样,情绪稳定,擅长管教,最好还能时不时的鞭策他一两句。
听上去好像有点儿不可思议,哪会有人喜欢被管束。可是孙宇宁就是这种人。他是家中独生子,自幼父母离异,跟随父亲长大。或许是成长环境使然,从小母爱缺失,才会对年长的女孩子怀有一份特殊的好感。
李岫知道孙宇宁一直都很喜欢崔影芝,高一的时候就知道。
刚上高一那阵,李岫和崔影芝还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她们是一起从县二中升上来的,初中就在一个班,高中又分到一个班,缘分始然吧。初中的时候两个人其实不算太要好,不过到了高中,人生地不熟的,难得有熟稔的人。于是感情渐渐升温,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李岫认识了孙宇宁。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十二班的体育委员,只是一个崔影芝口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小子。
那天,军训刚刚结束,李岫和崔影芝手挽手结伴回教室拿东西。还没走到教学楼门口,一个足球冷不丁地飞了过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李岫的肩膀上。这一下,把她砸得一个趔趄,身子直晃悠,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崔影芝赶忙伸手将她扶稳,接着扭头朝着足球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晃晃悠悠地跑了过来。
那男生足有一米九的个头,五官和他的身型一样大,大鼻子大嘴大眼睛,两条浓密粗黑的宽眉像两只毛毛虫似的,滑稽又醒目。
军训的那段日子,所有人清一色都穿着迷彩服,而且都是从全县各个初中升上来的学生,彼此之间都陌生得很。要是没有特别出众的长相,谁也记不住谁。不过,这个男生啊,大家对他的印象那叫一个深刻。为什么?就因为他那身高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往那乌泱泱的人群里一站,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活脱脱就是鹤立鸡群的感觉,谁能记不住他。
男生气喘吁吁地跑到李岫跟前,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忙不迭地赔礼:“不好意思啊。”说罢,便又小跑着去拣球。
“一句‘不好意思’就行了吗?有点儿礼貌吗?”崔影芝偏过头,朝男生的背影训斥。她语气清沉,活脱脱一个教导主任的模样。
李岫轻轻拽了拽崔影芝的胳膊,小声说道:“我没事,算了。”
男生闻言止住脚步,呆呆定在原地,半晌转过身子,回头瞅了崔影芝一眼。
李岫原以为崔影芝的话会惹得他生气,却没想到那男生竟然傻乎乎地笑了。大嘴巴一咧,晒得黝黑的脸上即刻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对不起,是我没长眼睛。”说罢,他竟然朝她们鞠了一躬,直起身子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下次踢球要注意啊,这操场上人来人往的,你们踢球那个力度,真的会不小心伤了人的。”崔影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师长般的口吻教训道。不过她的口吻虽然严厉,但声音尚算平和。
“知道了,下次注意。”男生依旧眉眼弯弯地笑着,那模样乖巧得像个听话又懂事的孩童。
崔影芝和李岫转身走向教学楼,忽听背后传来那个男生的吼叫。她们转过身一看,他正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将那只足球揽在腰间,笔挺地站在几米之遥,左手高高举过头顶,卖力地朝崔影芝她们挥舞着手臂,边挥边呐喊着:“喂,我叫孙宇宁,十二班的,大高个儿。”
他那样子挺傻,真的挺傻。只是这些与李岫无关,因为孙宇宁的视线始终落在崔影芝的身上。崔影芝默然的看着他,然后像没听见一样,拉着李岫转身进了教学楼。
李岫猜测,崔影芝和孙宇宁是相互爱慕的。虽然崔影芝从没正式表达过自己对孙宇宁的喜欢之情,但是女孩的第六感是很准的,在她的字里行间和日常的微表情里,李岫总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情愫。
那也许就是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费洛蒙的气味吧。
所以,在后来那无数个课间,孙宇宁去班里找的人,实际上是崔影芝,并非李岫。那小子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也顾虑着自己的行为过于明显,怕招人厌烦,因而时常会找些五花八门的借口前去六班。有时是去借课本,有时是去买零食。
对了,当时李岫她们班后排那几个男生正在班里做着“食品生意”,为首的便是吴建。别看他学习成绩不咋地,可是在经商这块儿,那却是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
也不知他从哪里寻得的渠道,花低价批发了好几箱干脆面,统统藏在后排每个同学的桌子底下。卖给班上同学五毛一袋,卖给外班同学则要八毛。虽说价格也不算便宜,可比起学校领导亲戚开的那个小卖部,还是要实惠许多。后来商品的种类还不断扩展,诸如辣条、芝麻槟榔、无花果等等。许多嘴馋的男生课间都会跑到她们班来买,这当中就包括动机不纯的孙宇宁。
不过这买卖吴建他们没做多久,就被班主任陈老师给发现了,连货带人都给拎去了办公室。自此以后,孙宇宁来他们班的借口就又少了一个。然而他并没气馁,没多久就跟六班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混了个熟络,一有时间就轮番来找人玩,为的就是趁机跟崔影芝搭讪闲聊。
这不,上了高三之后,课间操值周有时候会跟李岫分在一组。他知道李岫以前跟崔影芝关系不错,只是中间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玩在一起。男生心思粗,也没想太多。现在见她们又常常走在一处,李岫就又成了孙宇宁借机搭讪崔影芝的“目标”。
李岫虽然知道孙宇宁的心思,但她嘴巴紧得很,一直都守口如瓶,从未向任何人袒露过蛛丝马迹。即使晚间时候母亲问起,她也顶着风险,没将实情供出来。也正因如此,误会才会越来越深。如若她的品格不那么“高尚”,可能事态的发展就又不一样了。或许有些事就是命定的吧,谁又知道上天究竟是怎样安排的呢。
值得庆幸的是,那场架并没有如约打起来。第二天晚上十点半,学校附近那个公厕边儿上,除了一个穿着跨栏背心,塔拉着人字拖鞋,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和他嘴边那支乍明乍灭,闪烁着的猩红火光,便再无其他。
架没打起来的原因,不是两边的主角怂了。孙宇宁那个愣头青从来就不知道怂字怎么写,他挂断李电话的当天晚上,就气冲冲的出了门,去找了他那位“道上的朋友”。
岩山就那么大,有点头脸的混混也只有那么几个。孙宇宁嘴里的“道上的朋友”,其实就是麻老五手下那几个社会青年。孙宇宁跟他们只是混个脸熟而已,关系最好的其实是那个矮子赵迪,其它人也都是通过赵迪认识的。
22/41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