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错觉。那天晚上,救护车真的来过,不过不是来救她的,而是带走了旁边巷子里两个受了重伤的男人。
那晚,赵迪帮麻老五将李岫送到小破屋之后,就先行离开了。麻老五刚脱掉裤子,正准备对李岫不轨的时候,就被人从后头勒住脖颈,生拖硬拽地给拽了出去。这一拽整整拽了五六分钟,一直把他拽到了旁边一条无人问津的窄巷子里方才停下。
那人收手的时候,麻老五都快翻白眼了。再多拽一会儿,说不好就会窒息而死。
麻老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缓过劲来。缓过劲儿来之后,他惊慌失措地向后挪出好远,直到后背贴上墙根,才敢抬起头来拿眼珠瞄向站在对面的人。
恍恍惚惚的月色下,他认出眼前之人就是阿清。
“操。”麻老五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他怎么都没想到,偷袭他的人竟然会是阿清。瞬息之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震惊、愤怒、怨恨,甚至还起了一丝杀心。
他双手紧紧按着墙根儿,费力地站起身,一只手缓缓伸进裤腰,一点点把裤子往上拽,随后又用另一只手捋了捋裤边。弄好后,他扬起脑袋,眼皮一翻,目光冷冷地死盯住阿清不放。紧接着,不紧不慢地抬起胳膊,对着阿清的鼻子一顿指指点点。与此同时,狠厉的骂声也从牙缝儿里挤了出来:“阿清,我操你妈的,你真他妈的行啊……”
面对心狠手辣的麻老五,阿清没有一丝怯意。他笔挺地杵在那儿,瞪着一对猩红充血的眼睛,看上去像只杀红眼的豺狼。
“你要干什么啊?要杀了我啊?”麻老五用手掸了掸胳膊上的灰尘,口吻逐渐嚣张。
可那嚣张的气焰还没完全烧起来,大佬的派头才恢复了不到一半,就被阿清倏然间亮出的那把刀子给吓蔫了。
那道寒光倏地一闪,吓得麻老五一哆嗦,双腿瞬间软了下去。可求生的本能又让他迅速弹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猛跳了好几步。“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你都满十八了,可别乱来啊,杀人那是犯法的,是要被枪毙的。你,你不管你奶奶了啊?”他哆哆嗦嗦地警告阿清,老大的气势荡然无存。
如果是别人,麻老五还真不一定会害怕。但是,阿清是谁啊。那可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铁手青”,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
哐啷啷。刀子水灵灵地落在地上,阿清的语气随之软了下来。“五哥,你想怎么处理我都行,但是……李岫,你不能动。”他本来也没打算把麻老五怎么着,毕竟那也是罩了他多年的衣食父母。他这个人最讲义气,如果不是麻老五碰了他的底线,压根儿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麻老五见刀子脱了手,阿清也服了软,还以为这小子被自己的三言两语给吓怕了,于是又起了劲头,“我操,你他妈还真的看上那妞了!赵迪跟我说,我他妈还不信!”麻老五大摇大摆的走到阿清面前,将地上的刀子捡了起来,拿在手里不住的打量。那条紫红的舌头,从槽牙舔到门牙,又从门牙舔到嘴角,来来回回的忙活着,好像无处安放似的。
“五哥,今天的事是我办得不地道。但是,求求你,放了李岫吧。从今往后,你让我替你干什么都行。”阿清言辞恳切,可是话还没说完,眼前忽地寒光一闪。紧接着,他只觉脖颈间骤然一凉,下意识伸手一摸,满手湿漉漉的,像被水淹了一样。
借着月光,阿清低头一看,手心那一大片哪里是什么水,分明是殷红的血。这时,他才感觉到刺辣辣地疼,于是忙用手掩住伤口。然而,那血就像泉水似的,汩汩往外冒,怎么也止不住。
麻老五把带血的刀子放在手心里掂了几掂,阴恻恻地笑道:“老子看上的妞,你他妈也敢惦记?算他妈老几啊,跟老子谈条件……阿清,我告诉你,老子的事,轮不到你管。今天那个李岫,我他妈办定了,我还他妈要多办几次。废物,想想你奶奶吧,安安心心的当条狗多好。赶紧去医院吧,少他妈管闲事……”说罢,他扔了手里的刀,提了提裤腰带,转过身大摇大摆的就往外头走。
这麻老五也是作死,谁都拦不住。阿清本就是个不要命的主儿,他还非要不断挑战他的底线。
此时的阿清,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一心只想救下李岫。他放下捂着伤口的手,咬紧牙从地上拣起刀子,一个箭步追上去,照着麻老五的腰子就是一刀。
麻老五疼得哇哇乱叫,捂着腰子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如纸,再也不敢嚣张分毫。
此时,阿清的脖子已经全然红透了,像是刚刚刷了一层红漆的柱子。黏稠的血液仍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顺着脖颈淌下来,滴落在胸口的棉衣上,不断的蔓延、扩散,如同一朵绽放在地狱的死亡之花。
冷汗将他的碎发打湿,紧紧贴在前额上,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撑着退后了两步,用那满是杀意的眼神死死盯着麻老五,沙哑而冷厉地问道:“你还动不动李岫了?”
“你他妈来真的……不,不动了。真不动了,你过来,过来扶我一把,咱俩上医院。”麻老五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对阿清说。
阿清天真地以为麻老五服了软,于是放下戒备,扔了手里的刀,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走上前去,准备去扶他。可万万没想到,那家伙竟然如此阴险狡诈,待阿清走过来,他猛地将其扑倒在地,接着迅速摸起地上的刀子,朝着阿清的心窝就要刺下去。
生死之际,阿清憋起最后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夺过刀子。一刀接着一刀,直往麻老五的腰子上扎。扎了三四刀后,麻老五终于没了反抗的力气,身体如同触电般弹了两下,随后就变成了一摊死肉,重重地瘫在阿清身上。
阿清见他没了动静,方才扔了手里的刀,卯足了劲将那一摊死肉从身上踢了下去。然后,颤抖着爬起身,从麻老五身上摸出了那部小灵通,拨打了120。
他终于可以像条大肚鱼,安心地瘫躺在地上。静静地,默默地,欣赏着头顶的那片夜空。此时,星辰寂寥,月色正好。咚咚咚。跨年的钟声从遥远的山边传过来。劈哩叭啦,一朵朵烟花绽放在头顶上空,五彩斑斓的光影随即落进他渐渐闭合的眸眼里。
阿清和麻老五被救护车带走之后,李才找到那口老井。
其实那天晚上,李一早就收到了那条匿名短信。只是当时他正在参加部门聚餐,忙着跟领导敬酒,与同事畅谈。环境嘈杂,氛围热烈,情绪亢奋,一时间没有听见短信的声音。待他实在喝不下去了,迷迷糊糊往厕所溜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上个月给他买的小灵通上显示着一条未读信息。
李扶着走廊墙壁,晃晃悠悠地往厕所走,顺手点开了那条未读信息。这一看不要紧,模糊的视线瞬间变得清明,酒也一下子醒了大半。他也顾不上跟领导打招呼,攥着小灵通径直冲到饭馆门外,跳上那辆二八大杠就往春弥街那片拆迁区飞奔而去。
那条匿名信息内容简短,只写着一句话――
李岫现在春弥街老井旁边那间拆迁房里,有危险。
没人知道那条信息到底是谁发的,李也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那个人或许是出于好心,想要救李岫于水火,可万万没想到,这份好心却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春弥街是岩山最老的街区,里头多是居民自建的矮房,这几年正值陆续拆迁的当口。不过老井这一带的房子拆到一半就停工了,据说是遇到了拆迁瓶颈。具体什么原因,上头一直也没给个确切的说法。
李心急火燎赶到的时候,李岫就躺在老井边那间拆了一半的破房子里。身子下面就是冰冷的水泥地,旁边是一堵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红砖墙。屋顶拆光了,露出斑驳的天空。
李岫睡得昏沉,像死了一般。校服丢脚边,毛衣和秋衣都被向上卷到胸脯上面,露出一整片乳白色的确良胸衣。胸衣包裹着的圆润胸脯随着她低浅而均匀的呼吸轻轻的起伏。下半身的裤子穿得好好的,皮带也还扣着,看不出被猥亵的痕迹。
李轻轻唤了几声妹妹的乳名,她都毫无反应。他帮她把毛衣扯下来,拉平整,而后屈膝跪在地上,托住妹妹的腰和颈,想把她从这冰凉的水泥地上抱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邪风猛地从空荡荡的窗格子灌进来,瞬间将他体内的酒劲催发了出来。他只觉膝盖一软,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把妹妹摔出去。他急忙调整姿势,将怀里的妹妹往上紧了紧。可那酒劲实在凶猛,他忽地就失去了重心,紧接着,两个人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在妹妹的身体之上,整张滚烫的脸不经意间贴上了她那冰冷的脸蛋。“哎呀,摔疼了没有啊?”李慌乱地用手去摸妹妹的头,可妹妹却如同死掉了一般,毫无反应。
白霜般的月色从空空的窗棂清洒下来,落在妹妹干净而美好的脸上,看着她薄薄的眼皮,细密的黑睫,圆润的耳垂,微嘟的嘴唇,那只沉在她肌肤之上的手就再难放下,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像着了火一般,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
妹妹,本来就应该属于他。可是母亲为什么总是咒骂他是个死野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根本配不上之类的话。他又想起父亲说过的那些大道理,什么岫儿考上清华北大,肯定会留在北京嫁人,再也不可能回到岩山这个小地方。
母亲鄙夷狰狞的嘴脸,父亲语重心长的教诲,崎堂哥威严冷厉的叮嘱,纷冗繁乱的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顷刻间,就孕育出一个恶魔。
邪恶的火舌从心底一径蔓延至那双水润的眸眼之中,在漆黑的瞳仁里躁动的跳跃。他的手从妹妹冰凉的小脸一路向下滑,滑过她的脖颈、肋骨,最后停于腰际。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像是做了最后的决择般,将那刚刚帮妹妹拉扯平整的毛衣再次撩了上去。
伴着粗重的喘息声,他将这些年所有见不得光的隐忍、憎恨和爱恋,统统倾注进了妹妹的身体里。最后一刻,那颗空白的脑袋突然闪过亲生母亲死在窑洞里的画面。鬼使神差之下,他一口咬裂了妹妹的耳垂。
他清晰地看见妹妹在他颤栗的身体之下,微微皱起眉头,短促而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很快便又昏死过去。
第39章 二零一三年39
暮色深浓,空气清冷,十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从被抛弃的滋味里缓过来。
今天,阿清修好了被李岫扯坏的拉帘,跑去电力局补交了电费,还给苗圃里的植物挨个浇了一遍水。忙活完了所有的事情,早早就躺上了窄床。可是,枕头上都是李岫残留的香味,他辗转反侧了许久,却怎么都睡不着。
这时,车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细微的敲门声。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么晚了,谁会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敲门呢。
他翻了个身,准备逼迫自己继续入睡。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阿清从窄床上坐起来,竖起耳朵一听,确实是敲门声无疑。他警觉地下了床,从床底下摸出一根钢管,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
“谁啊?”走到门口,他朝着外头的人亮了一声惊雷般的暴喝。
“阿清……”一声低哑的声音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是李岫!
哐啷。阿清扔了手里的钢管,急急忙忙将门栓打开。
门打开的霎那,一袭清白的月光和李岫细长的影子,哗地一下,都泻了进来。泻了他一身,一脸,一心房。
李岫呆愣地站在门口,一只脚拖拉着一只粉红色的拖鞋,另一只脚光着。眼睛巴巴地瞅着他,神情有些恍惚,脸蛋脏脏的,小花猫一样。她勾了勾僵硬的嘴角,机械地笑了笑,像是强迫自己必须开心一样,而后用沙哑到几乎听不真切的声音对阿清说:“阿清,我回来了,还能赶上明天上午的火车。”
那一刻,阿清的心脏砰地一声,碎掉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脚迈过阶梯,直接从车门跳了下去,紧紧的把李岫搂在怀里,嘴里碎碎念道:“你去哪儿了啊?你这是……怎么了啊?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鞋呢?你怎么过来的啊?走着吗?”叨念了一通,又慌忙松开手,撑开一双婆娑的泪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围着李岫检查起来。
“没事啊,我没事。鞋子丢了。”李岫还在假笑,像个木偶人一样,只是一味的假笑。
“你到底怎么了?你的鞋呢?脚都出血了……”阿清说着,凌空将李岫抱进了车里,小心翼翼地放在窄床上,从床底下翻出医药箱,认真地帮她处理伤口。
李岫也不觉疼,还是一味的假笑。
“疼吗?”
“我没事,阿清,我没事。我能走,不会耽误明天的火车。”
“耽误了,可以改签啊。没关系的。”
“有关系,我要走,我明天就要走,我要快点走,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李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阿清预感到事情不对,连忙放下手里的棉签,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瞪着眼睛严肃的问道:“李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去找你哥哥吃饭了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李岫抬起头,惊恐地望着阿清,急着向他解释:“我不是自愿的,阿清,你相信我,我不是自愿的……”
“什么不是自愿的?到底怎么了?”
李岫憋着一腔情绪,憋到满脸通红,额角青筋暴起,胸腔几近爆裂,声音卡在肺腑。半晌,硕大的泪珠从不断眨着的眼睛里翻出来,一颗接一颗,像坏掉的水龙头。她缓缓沉下头,颤颤巍巍地扭过头,将右边那只被咬伤的耳垂凑到阿清面前。
他还记得,她的耳朵很薄,阳光下,就像一片精雕细琢过的通透美玉。此时此刻,那块玉失去了光泽,上面斑斑驳驳蹭满了血迹,耳垂糜烂,还覆着一块早已干涸的黑色血痂。
阿清瞬间明白了一切。
那一瞬,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连心跳也流窜到了耳窝里。每一声跳动,都像深海中渐渐逼近的怪兽,越来越急,越来越清晰。耳膜上掀起一阵剧烈的躁动,接着,是一声声刀尖划过金属表面的刺耳声响,牵动着太阳穴的那根神经,无节律地剧烈抽疼。
该有多疼啊。她的耳朵,她的脚丫,她的心。
昨天晚上,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该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绝望啊。
阿清僵硬的手指在那块黑色血痂旁边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敢去碰。他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疼她,也怕自己太过激动会再次刺激到李岫。于是,只好强压下心里那一滩的悲愤,慢慢伸展开发硬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背,一遍一遍,从上到下缓缓地摩挲,就像抚平一张有点儿发皱的宣纸。“现在没事了,我在你身边呢,以后也都不会有事了。别怕,已经过去了……”他把她搂进怀里,声音轻得如同咖啡店里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
李岫从阿清怀里缓缓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仰视着他,怯生生地问:“阿清,你会嫌弃我吗?你还会要我吗?还会跟我去上海吗?”
挂在阿清头顶的灯泡闪了几下,又恢复了光亮。他逆着微弱的灯光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体投下来的阴影,将李岫脸完全遮住。她努力地仰视着他,等待着答复。等着等着,一双琥珀色的眸眼里,渐渐氲起一层晦暗的雾。那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最后结成一汪丰沛的泪,那浅浅的眼窝似乎就要含不住了。
39/41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