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这样子搞下去,天亮了都收拾不完,不准捣乱啦。”阿清拿手指轻轻刮蹭了一下李岫的鼻梁,语气里夹杂着那种J死人的甜腻。
“嘿嘿。”李岫倒在窄床上打了个滚儿,侧过身子专注地睨着阿清,眉眼间尽是脉脉的柔情。“我最讨厌的事就是收拾行李。”
“收到,大小姐,以后这些事就让我来做。”阿清抬眸瞄了床上的小懒猪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认真的叠起衣服,“租金还没到期呢,房东估计不会退租金。就先这么放着吧,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有点舍不得地里种的那些菜和花。”
阿清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李岫心里又涌起一股负罪感。她觉得,是自己的决定太过草率,害苦了这些长势正旺的植物。
阿清察觉到她脸上的阴霾,刚准备开口解释,李岫的电话倏然响了起来。
是李打来的。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个来电显示,她只觉得心里发虚。她匆匆瞥了阿清一眼,然后捂着话筒站起身来,小声对正在叠衣服的阿清说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阿清一门心思都在盘算着该带哪些东西去上海,听到李岫的话,他只是“嗯”了一声,压根儿没抬头,自然也没有察觉到李岫脸上的不自然。
没过一会儿,李岫就回来了,神情有些怪异。“我哥说今晚为我践行,一起吃个饭……阿清,我们要不要去呢?”
阿清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的过往,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你哥邀请啊,那去呗。”
“真的要去吗?”李岫又问道。
“以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去吧。”阿清回应道。
一路上,两人又变成了两颗闷葫芦。阿清脑子里尽是琢磨着去上海该带的东西和离开前需要处理的事情,李岫则呆呆望着窗外,茶褐色瞳仁里只有被晚霞镀了一层金边的、不断向后退去的、专属于岩山的景色。
正这么安静着,阿清的手机冷不丁地响了。他单手接起电话,眉头逐渐发皱。
原来是房东打来的,他说有人投诉阿清私接电线,现在相关部门正在房车那里查看现场,让他麻溜地回去一趟。没办法,阿清只能先把李岫送到约定小区的门口,然后火急火燎地回去处理房车的事儿了。
夕阳沉了下去,黝黑的山脊上,只剩一抹血似的云霞。大地变得空荒寂寥,天空留不住最后一缕清光。看着阿清驾车远去的背影,李岫心里的不安如水似的漫了上来。不过她很快咬咬牙,把那股情绪压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独自进了小区。
这次李约的地点既不是他自己家,也不是小姨那里,而是一间高档小区。这个小区里全是精装修的单身公寓,前几年才交付的。
李选择在这里见面,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这个地方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什么人记得,就连父亲也都快忘记了。
今天上午的时候,父亲还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将成笑梅发现他出轨端倪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父亲与李之间的关系,如同堂伯和崎堂哥之间的关系一般,父子间的权力转换正在悄然进行。父亲早知道那一天会到来,但却没想到,来得竟然这样快。
李早就不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乡下小子,父亲电话里那些威严之辞,他听得有些不耐烦。“爸,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知道怎么处理。”李语气里夹带着几分叛逆和敷衍。
“李,我知道你马上就要高升了,怎么?现在就开始不服天朝管了是吗?!”父亲声音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你是要闹哪样啊?李岫回来了你又开始不安分了是吗?别以为升迁的事就铁板钉钉了。你要这么闹,小心阴沟里翻船!你那个媳妇是个省油的灯啊?她万一闹起来可咋办?”
“她敢?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两个孩子好好掂量掂量。再说,我干什么了?李岫是我妹妹,她有啥证据说我出轨?爸,你别被她三言两语唬住了。我看她就是更年期,在家里闲得没事干!”李对着空气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才多大年纪就更年期,亏你说得出口!行了行了,我不跟你扯这些。李,你就算不怕小梅,那也得替你爹我想想啊,我为了啥特意跑到乡下来伺候你伯伯,你不知道吗?你崎堂哥要不是看我这么尽心尽力的伺候他爸,他会对你这么上心?你可不能这个时候犯糊涂啊!”
“好好好,都是你的功劳,这些年确实是辛苦你了,你消消气。”李不想与父亲发生正面冲突,只得假意妥协,先安抚他逐渐暴躁的情绪。
见儿子软下来,父亲的声调也随之降了。“满崽,你不要犯糊涂啊。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不要记挂一些儿女情长的事。你爹我当年不也是这么决择的嘛,如果当初我不说服你小姨替我去坐牢,你还能有今天吗?背了刑事在身上,那会影响三代的。大丈夫,遇事要果决,不能拖泥带水。再说了,岫儿要是知道当年的事,她还能对你有什么情?不恨死你就怪了。”
李听了父亲的话,沉默了半晌,而后徐徐回了一句噎死人的话:“当初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哟,你还怪起我来了?我当初拿绳子捆着你了啊?我只是给你一些大人的建议,最后还不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李,是你自己选择了事业,才没跟岫儿私奔的,你怪谁啊?要怪,就怪你自己!”
父亲的话,句句属实,怼得李哑口无言。
“咋不说话了?你听没听我说话啊?你是被李岫迷了心窍了吗?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哎……”电话那头再次传来父亲焦躁的斥责。
“我在听。好了,爸,我知道怎么处理。”李清冷的回应。
父亲的话他不是没听进去,反而,每个字都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好几遍。他不是那种怀揣着厌烦情绪,就会无端叛逆的人。李厉害就厉害在,他懂得辩证地看待问题,客观冷静地分析事理。他向来是个擅于运筹帷幄,懂得权衡利弊的人。所以,自然也就知道,父亲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如今的他,站在自以为的“高位”上,难免有些膨胀自负。鱼和熊掌,他想要兼得。
挂掉父亲的电话后,李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拨通了妹妹的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顿饭。虽说是为她践行,可实际上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小区的布局十分复杂,李岫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到8栋302室。刚到门外,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菜香味儿。
轻轻扣响门板,才敲了两下,里头就传来哥哥熟悉的应答声。没一会儿门就开了,那双润得发亮的眸眼倏然应入她的眼帘,闪得她心头一紧。
哥哥热情地把李岫迎进屋,殷勤地弯下腰,从一旁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粉红色Kitty猫图案的崭新女式拖鞋放在她脚边,笑盈盈的说:“菜都好了,就等你了。”
换好拖鞋进了屋,李岫便瞧见客厅靠窗的餐桌上摆着好几道刚出锅的菜,全是她最爱吃的,有雪菜炒肉沫、糖醋排骨,还有竹笋炒腊肉。
一桌子家常菜,不太像是隆重的践行宴,反倒像是小两口周末休息时候,宅在家犒劳自己的周末家宴。围裙搭在餐椅靠背上,李为她拉椅子的时候,匆忙收进了厨房,还客气的嘟囔了句:“不好意思。”
桌子上的碗筷已经摆好了,粉蓝各一套,也是Kitty猫的图案。以前住在老房子的时候,李岫惯用的就是一只粉色Kitty猫图案的陶瓷碗。
那时李刚来家里两年,父母间的矛盾还没激化,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虽称不上其乐融融,但也鲜少冷脸。大人吃得快,母亲都开始收拾碗筷了,小小的两只还坐在桌子前磨蹭。李岫白得透亮的小脸蛋上沾满了米粒,李哂笑,小花猫才用小花猫图案的碗吃饭。
李岫小嘴撅上天,忿忿地瞪着哥哥纠正:“这是Kitty猫,不是小花猫。”
“我也要这样的碗,我要跟你一对。”李一本正经的说,“我要蓝色的,男生要用蓝色。”
回忆像浅浅的潮水,漫上心尖,掀起一阵酸涩的气息,马上又褪了下去。哥哥就坐在餐桌对面,Kitty猫图案的蓝色陶瓷碗摆在眼前,他褪了上衣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条纹衬衣。领口敞开着,露出颈间一串小颗的紫檀项链。灯光晕乎乎,分不清是橘黄色还是自然光,反正是相当温柔的光线,从头顶倾泻下来,将他们都包裹在一大片温柔里面。
“阿清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李岫缓缓落座,声音里透着一种看透宿命的悲凉感。
“额……”李恍然,连忙解释:“我正准备去给他拿碗筷呢,你就来了。先尝尝这个雪菜肉泥吧,来,哥哥帮你弄。”说着,半抬着身子殷勤地用自己碗里的调羹舀了一勺雪菜肉泥送到了李岫碗里。
“哦,好,谢谢。”李岫觉着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便礼貌的道了谢。
“好吃吗?”李胳膊肘撑在台面上,骨骼清晰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将下巴微微垫高,以一种近乎欣赏的目光望着佯装忙碌咀嚼的妹妹,听着她喉咙里如小动物吃奶一般吞咽的细微声音。
“嗯,好吃。”李岫答话的时候依旧压着脑袋,她不想与他四目相对。
“听说你要回上海了,什么时候走?”李的问题像是不经意间从嘴巴里流出来的,自然而然,不带任何居心。
“后天……上午。”
“这么急……怎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李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夜风,悄然掠过李岫的心尖,不经意间留下一抹难以察觉的伤痕。
李岫沉默。
“岫儿,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你的吗?”李将交叉的双手缓缓放平,右手捏着左手的虎口不停地揉捏,像是在缓解内心的痛楚。
“哥,别说这些了。”李岫把头压得更低,鼻腔蓦地一酸,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啥都不懂,真的就跟个乡巴佬进城似的。看着你,我心里就想,这怕不是个洋娃娃吧,这么好看呢。结果,你哇的一声就哭了。妈说你眼生,一定是看见我这个黑不溜秋的土蛋子给吓着了。后来,没过两天,你就开始主动找我了。再后来,除了我,你谁都不让谁抱。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被世界上最好的事物认可,是种多么幸福的感觉吗?有时候夜里醒来,我都不敢相信。一定要掐上自己两把,才确认这是真的……”
李岫放低手里的筷子,缓缓抬起头,两双噙满清泪的眼睛撞在一起,无法逃躲。她哽咽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因为那些回忆除了徒增伤悲外,根本毫无意义。“哥,别说了……”
李吸了吸鼻腔,苦笑着说:“好,不说这些了,说点儿别的。先喝汤吧,海带绿豆排骨汤,你总是爱上火,我特意炖的这个汤,给你下下火气。”说着,起身就从紫砂锅旁边拿了一小只白玉碗盛了一小碗,放到她面前。落座之后,接着说道:“你啊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我。要不是爸跟我说你要回上海了,是不是我再想见你一面,还要坐车去上海见啊?”他敛了悲情的调调,笑着调侃。
李岫抹了抹眼角的泪,再次望向哥哥时,眼眸依旧清亮笃定。“我觉得……各自安好是最好的结局,所以才没有打扰你。”说罢,再次压低脑袋,拿起调羹一勺一勺不停地往嘴里灌汤。
看着妹妹忙不迭喝汤的模样,李噗哧一声笑了,边摇头叹气边拿起桌上的筷子去夹糖醋排骨:“总是这么认真,跟你玩个玩笑嘛。来,别只顾着喝汤,尝尝我做的这个糖醋排骨。”说着,将一块肉质饱满的排骨从盘子里挑选出来,用手托在下面,小心翼翼地夹到李岫碗里。直到盯视着她将排骨吃进嘴里,喉咙一动吞咽下去,方才收回了眼神。
“好吃。”李岫的夸赞礼貌而疏离,这让李很不高兴。
“肯定好吃啊,我以前可是当过厨师的,是不是比那个阿清做的好吃多了?”李脸色骤变,笑容倏然消失,语气也凛冽起来。瞬息之间,一个玩笑就变成了一道难题。
这种突变的态度,像极了从前母亲对待自己的方式。她的心猛地一颤,脊背随之起了一层冷汗,口腔里那条舌头也再难品尝出任何味道。她惶惶地沉下眼睑,咽了咽口水,忐忑地说:“差,差不多。”
“你真的爱他吗?”李定定盯视着她,将那个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抛到了台面上,严肃的,郑重其事的。
“嗯。”李岫简短的回答,慌乱之中透着笃定。她不敢抬头看哥哥,却听见从他的鼻孔里发出了两声不屑的冷笑。而后,便是死一般的静,再没人发出任何声响。
长长静静的沉寂之后,李开口说:“这间公寓是爸买给我的,老房子拆迁之后爸分了一半的钱,就拿来给我买了这个房子,说是给我结婚用。但是我一直没住,就空在这里。”
“为什么?”李岫抬眸问。
“因为房子的女主人,一直没回来。”
李岫知道他话中所指,但是这些话来得太迟了。迟来的爱,比草还贱。她看着一桌子的菜,定了定心神,语重心长的对哥哥说:“哥,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可能了。你现在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我也要离开岩山了,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面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
“见不到面?”李犹如被点燃的炮仗,“腾”地从座位上蹿起来,由于动作幅度太大,座椅都被掀翻了。隐藏在衬衣之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积蓄着巨大的能量。不等李岫反应过来,他就将目光锁向那只蓝色Kitty猫碗,紧接着抡起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碗被砸得粉碎,四分五裂的碎片上,还染着殷红的血。
触目惊心。
“哥,你干嘛啊?!”李岫吓得一激灵,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她慌乱地站起身,勉强撑着两条发软的腿走到哥哥面前,哆哆嗦嗦地抽了几张纸巾将哥哥那只受伤的手裹住。
见李岫如此慌张,李笃定他还深爱着自己,于是趁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近乎疯狂的在她耳边叫嚷:“那个阿清根本就不爱你,我才是真正爱你的那个人啊!岫儿,你醒醒吧!”他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个阿清对你不是认真的,只不过……只不过从来没有女人敢接近他。他好不容易逮到了你,想沾你的光,跟着你去上海而已,你不要被那个杀人犯利用了!”
“他不是杀人犯!”李岫猛地抬起头,恨恨地拿眼睛横他,两只手拼命在他怀里挣扎。
妹妹那尖锐的叫喊声,如利刺一般狠狠扎进李的鼓膜,疼得他脑袋嗡嗡作响。这也让他对那个男人的憎恨愈发强烈。“你怎么那么单纯?你的名声……整个岩山人尽皆知,那个阿清难道会不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缠着你,摆明了是有阴谋啊!”
如若这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李岫或许不会再落泪,毕竟她早就习惯了。然而,从李嘴里说出来,她实在难以接受。她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万支利箭穿透,一下又一下,疼得无法喘息。
“你什么意思?”李岫艰难地吸上一口气,胸腔瞬间干瘪下去,眼泪也随之被一同抽了出来。“我是烂货,对吗?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这样?所以……当初你不愿意带我走,是因为……嫌我脏?你既然这么嫌弃我,为什么现在又来跟我说这些?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我不爱你了,我爱上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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