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没理会,掉头就往楼上跑。幸而他来的及时,不然李岫保不准又会被高铭翰占便宜。
此时此刻,高铭翰被这一对春风得意的“璧人”气得哑口无言,满腹愤懑却又无计可施。
怪只怪他自负又眼拙,还以为自己阅女无数,对方什么脾性一眼就能看穿。跟李岫共事以来,他一直都觉着李岫就是个心思单纯的软柿子,怎么欺负都不敢造次。只是她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更加不懂男女之间的游戏规则。这个纯粹的硬骨头,他一直都想啃,却苦于没有机会。这次来岩山,就是绝佳的机会。加之他又听说了一些李岫以前不光彩的事,这才更加放肆。
高铭翰不知道的是,李岫的IQ高达160,而且根本不是个软柿子。只是从前她一直处在极具威胁和压迫的紧张环境里,导致心理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李岫最怕情绪失控,一旦失控,智商就降到了冰点。而在情绪稳定的状态下,以高铭翰的智商,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她就那样站在他对面,瘦小的身体散发着强大的气场。“高总,我只有三个诉求。第一,你不要报警,这事情就这么算了。第二,你把欠阿清的钱如数奉还。第三,不要找我的麻烦,让我回上海亲自跟小老板辞职。你放心,岩山的功劳都是你的,我什么也不要,也不会跟任何人说。”李岫睨着高铭翰的目光淡泊高远,语气铿锵,充满了力量。
“项目没做完,我怎么放你回上海,小老板会怎么想啊?”高铭翰扯起睡袍的领子,一边胡乱地擦拭着髭间的血渍,一边憋屈地回怼。
李岫轻轻捏了捏阿清的指腹,想笑却没笑出来。“高总能力这么强,肯定会有办法的。”此时,她心底悄然滋生出微小的膨胀感,颇有些得意。因为高铭翰跳过前两点没谈,那便算是同意了。
“回上海,呵呵。”高铭翰松开染血的衣领,冷眼瞟向阿清,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而后又转向李岫,确认道:“你这是要跟他一块儿回上海了?”
“是的。”李岫回答得从容笃定。
高铭翰敛了笑意,顿了几秒。他不明白这个劳改犯到底有什么过人的魅力,能啃下李岫这块硬骨头。半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服气的说:“成交。”说罢,朝呆立在不远处一脸惶然的工作人员吩咐道:“那个谁……你先忙去吧,是个误会,不用报警了。”
一听这话,工作人员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下来,当即堆起服务行业特有的微笑,将走廊上探出来的许多脑袋瓜成功劝退后,方才转身离了这个“麻烦精”。
他心里其实特别讨厌高铭翰,自从他入住福缘,自己平白无故多了很多工作,高铭翰夜夜笙歌,回到宾馆烂醉如泥,经常被其它客人投诉。不是投诉他半夜大吵大闹,就是投诉他夜里敲错门。他巴不得有人替自己出口气,好好收拾这个嚣张跋扈的“麻烦精”。
走廊里恢复了平静,除了一团团的细小微尘在破窗透进来的日光里乱飞,一切如常。高铭翰把手掌摊在李岫面前,说:“把录音笔给我吧。”声音有些失落。
“你先把钱给阿清,再给小老板发个信息。”李岫信不过他。
“李岫,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信不过我的人品啊?”
“嗯。”李岫歪向阿清,将身体与他的臂膀贴得更紧了。
“你……”高铭翰气得又翻白眼又咋舌。“李岫,你别太过份啊。”
“你不知道吗?大伙私底下都叫你三合一。”
“什么三合一?”
“马屁精、撒谎精、风油精,三精合一。”李岫煞有介事地低下头,一根根掰出三根手指。
“真是无聊……等我回去,非弄死他们不可。那个……风油精是什么意思?”
“风骚、油腻啊。高总,你的人品和你的策划能力一样,都信不过。按我的要求来,不然我不会给你的。”李岫横眉盯视着一脸逑嗟母呙翰,态度十分骄横。
“嘿,行,你牛。不就是那点钱嘛,给!这就给!”高铭翰放下指指点点的手,猛地转身扎进房间里。没一会儿功夫,就攥着一沓红彤彤的票子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听得“啪啪啪”几声响,手起钱落,高铭翰将那沓钱脆生生抽在门框上。抽完之后才挑着眉毛把钱递向阿清,嘴里还嘟囔着:“一千,数好了啊,可别回头又说我不地道。”
阿清仔细数了数,轻声对李岫说:“没错。”
李岫微微点头,刚要张嘴说话,高铭翰却像一阵风似的把手机掏了出来。当着李岫的面,在屏幕上一阵猛戳。那手速强劲又利落,仿佛胸中含着一口深重的怨气。敲好几行字之后,他“嗖”的一下就把信息发了出去。接着,不由分说地把手机屏幕怼到李岫眼皮子底下,满脸愤懑地说道:“发给小老板了,李大小姐,您瞅瞅,可还行吗?”
李岫憋着笑,慢悠悠地摸出录音笔,递给了高铭翰。“高总,这只笔呢,那也是公司的财产。等我回上海的时候,会跟行政那边说一声,这东西现在移交到你手上了。你可别打歪主意私吞啊。好了,走了,祝您在岩山……能大展拳脚,得偿所愿。”说完,挽起阿清的胳膊就走了,只留下高铭翰一个人,呆站在空寂的走廊里。
憋了一肚子气的高铭翰,目光刀子似的,恨恨地盯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至看不见,方才“砰”地一声摔上房门。
摔完房门仍不解气,于是他一把扯掉身上染血的睡袍,用力踢到一旁,随后转身走进浴室。清洗完鼻腔和身上的血迹后,满心愤懑地回到卧室,一屁股坐到床上,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李主任,你你妹妹回宾馆了。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她现在可是因为这个记恨我,我还挨了他男朋友一拳,鼻梁差点断了。哎呦……”高明翰把故事讲得义愤填膺,情绪降临时,还不忘摸了一把酸麻胀痛的鼻子,演戏似的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痛苦的呻吟。
“你等一下。”电话那头传来李谨慎而低哑的声音。
“哦,好好。”高铭翰敛了一腔悲怆,声音也不自觉降下来。
片刻,电话那头再次传出李的声音,音量比刚才高了不少,似乎找到了适合通话的安全场所。“你说她跟那个阿清在一起?她昨天晚上也跟他在一起吗?”
“肯定是啊,她还要带着阿清一起回上海呢,今天就是来逼我让她辞职的。在我们上海,员工要辞职,怎么都得提前一个月提交申请,她可倒好,说走就要走,不同意就带着人来胁迫我,还动手!”高铭翰越说越激动,声调再也难以遏制。
“他要跟那个阿清一起……回上海?”李根本不在意高铭翰是否受伤,也不乎什么流程,什么胁迫。
“是啊,那个杀人犯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你妹妹骗得一愣一愣的,什么都听他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李岫她以前不这样啊,多乖的一个囡囡。就是这个阿清,把她给带坏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主任,你看我这鼻子也塌了,得力助手也辞了职,后续工作还不知道怎么办。早知道这样,当初我是真不应该答应你,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那个……李主任,我知道您贵人事忙,但是答应我的事,可千万别忘了。”
高铭翰自顾自的唠叨,电话那头却迟迟没有动静。“李主任,李主任,您还在听吗?”高铭翰此时才察觉到对方似乎不太高兴,于是赶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试探性地问道。
“我知道了,答应你的事情,不用担心。那就先这样。”李的声音平淡如水,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话落,电话便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挂断音,高铭翰大骂了一声“操”,随后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床上。
处理完这件棘手的事,另外一件就轻松的多了。然而,这只是李岫未见到父亲之前的想法。
与父亲的会面,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轻松。先不说见面之后的事,单单找父亲的住处,就弄了个大乌龙。
李岫回到岩山之后,与家人之间的沟通并不多。她还以为父亲跟小姨住在一起,就是上次全家人一起吃饭的那个小破屋。幸好去之前,她打了个电话给小姨,才知晓原来这么多年,父亲并未与小姨一起生活,而是住在乡下的李氏祖宅里。
小姨说,很早他就搬回去跟崎堂哥的父亲作伴了。崎堂哥的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前几年又过世了,没个人照顾。也不知是父亲主动请的缨,还是崎堂哥拜托的,反正他在那老宅里已经住了好些个年头了。
李岫又问,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小姨吞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她也就没再问了,这话本就不该问的。问了,竟有些对不住母亲的意味。
吃过午饭后,阿清开车带着李岫回了乡下的祖宅。
还是那个陌生又肃静的高门大院,光是大门门楣上那块牌匾,就让她觉得压抑,透不过气来。李岫没进门,站在门口打了父亲的电话,把他叫了出来。三个人花了十几分钟,好不容易找了一棵位置偏僻,枝叶又繁茂的大树,方才找了几块石头垫在屁股下,安心地坐在荫凉底下闲聊起来。
客套的寒暄,局促的氛围,父女俩像是两个陌生人,有种很难走进彼此内心的疏离感。而一旁的阿清,就更难插上话。
父亲抬手卖力地驱赶着身边的苍蝇,一刻也不得闲。李岫跟他讲话的时候,他也不抬眼。父亲不是看不上她,而是心里头藏着沉重的话,不知道怎么开口。
“爸――”李岫提高了声调,拉长了尾音,她想打开这张力。
“嗯?”父亲真的抬起头瞅着她。
“我和阿清真的在一起了。”李岫说。
“啥意思?”八年未见,父亲的措辞竟然跟哥哥有些相像,习惯用些母亲看不起的字眼“啥”“咋”之类。
“上次……我是请他来演的……男朋友。”李岫沉眸瞄了一眼阿清搓来搓去的手指,脸颊漾起一抹淡淡的红。
“呵呵,你这个调皮鬼。”父亲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看上去和蔼又慈祥。他许久都不曾这样称呼李岫,上次这样唤她作“调皮鬼”,大约还是小时候偷吃月饼,被母亲打趴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那次。
李岫那颗心,忽地就软了下来,鼻腔也跟着隐隐发酸。不等她把将要与阿清返回上海的消息告诉父亲,他老人家已然先开了口:“岫儿啊,阿清这小伙子看着人不错,你们好好处。”
阿清听见“岳父”这般夸赞自己,有点儿受宠若惊,嘴角微微翘起,很难压住。可他又担心膨胀的神情被瞧见,会惹人讨厌,于是忙假装摸了摸鼻子,掩去了脸上的得意之色。
“岫儿啊,岩山这破地方,你走的时候啥样,现在还啥样,一点儿都没进步,比不得大上海,我在电视里看那个什么……珠的……”
“东方明珠。”李岫接下父亲想不起的话。
“对对,东方明珠,真漂亮啊。”父亲摸着大腿感叹。“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哪都好。我要是有能力,也离了这小破地方,去大城市生活。”
李岫听着听着,从父亲的艳羡之词里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那颗刚刚热腾起来的心,倏地冷了。
“你们俩啊,应该去上海生活,那才是正道。”父亲说着,拍了拍阿清的肩膀,“小伙子啊,你能力强,有本事,年轻力壮的,是要去大城市发展发展啊,多见见世面。”
父亲似乎根本不知道阿清的过往,甚至连他有怎样的本事和能力都不清楚。如此这般的敷衍称赞,比小老板画的饼还让李岫心寒。
他只想让李岫离开岩山,跟谁一起离开都好。因为就在前几天,儿媳妇成笑梅找到了他,用略带威胁的口吻对他说,李好像出了轨,他必须得管管,不然就要李工作不保。
第36章 二零零五年36
时间过得飞快,新年即将开始。许多人开始往弥勒山上走,在半山腰找一泓泉水,洗手净心,再爬到祈宁峰顶,祈福自省。省过去一年的不遂,祈下一年的好运。
母亲向来不信这些,可是这一年的跨年夜,她竟然也去了。暮夜交接的清晨,李岫在一片混沌中醒来,身体很痛,说不出来的痛。昨夜发生的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到家的时候母亲不在,小卖部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听老人家讲,求神拜佛的事,信则灵,不够虔诚的人临时抱佛脚,只会适得其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是个无神论者,从前说了太多对神仙佛祖不敬的话,又或许在祈宁峰顶许愿的时候不够虔诚,从山上回来没几天,家里就出了事。
小卖部着了火,所幸母亲睡得浅,发现的及时,这才没伤着人,但是前阵子新进的那一批年货却被烧了个精光,都没来得及卖个好价钱。
母亲猜到是谁干的,第二天就去派出所报了警。警察给她立了案,但是一直没找到证据,证明如母亲讲的那般,铁定是麻老五干的。母亲因此还去派出所闹过两次,后面一次去的时候,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同志终于发了脾气。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县医院的方向说,麻强人现在还在医院里头躺着,活不活得了都是回事,他怎么去你家放火啊?
母亲变了哑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天,蛮不讲理地丢下一句“活该”之类的话,方才离开了派出所。
早些时候,麻老五回来了的事情,岩山差不多一半的人就都知道了,母亲也听说了。起初几天她还有些担忧,生怕麻老五来找麻烦,上学放学都亲自接送李岫,足足接了一个多月。后来见风平浪静的,她只当麻老五把之前的恩怨给忘了,加上年底又忙,所以就没再接送李岫,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这次放火的元凶,母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麻老五。可是听警察同志那么一说,她也没了主意。不过,因为这把火,父亲回来了。
自从上次母亲提刀那件事之后,父亲就没再回过家,李岫有好几个月都没见着他了。这次回来,父亲模样大变。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头发上抹得摩丝还是什么的,溜光锃亮,一缕缕粘在一处,硬梆梆的,像是三九天冻成的那样,走起路来都不会颤动。上衣穿了一件黑色皮夹克,脚上是一双尖头黑皮鞋,都跟头发一样,擦的锃亮,在太阳下反射着隐隐的流光。
李岫清楚,这种穿搭风格,定是出自小姨的手笔。父亲跟小姨的事,已经成了家里公开的秘密,虽然母亲从来没有正面说穿过。
父亲这次回来,耐心的帮着母亲归置烂摊子,劳心又卖力,母亲非但没有摆冷脸,态度反而变得客气又温柔,像极了两人年轻时谈恋爱的时候。母亲看他的时候,眼睛里也再次焕发出了生机。一个人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小声叨念,麻老五也算干了件好事。这次因祸得福,说不定因为这件事,能跟父亲再续前缘。
李早些时候就如期进了电力局,在里头工作了差不多两个月。不过试用期还没过,自然还是要好好表现。虽然朝九晚五,但每天都会加班八九点。眼看着一切都重新回归正轨,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了,父亲虽说还是没回家住,但母亲单方面认为,他们之间还有机会。
直到过年的前几天,所有美好的幻想全都破灭了。也是从那一天起,母亲发誓,永远都不会再相信求神拜佛的事,要坚定的当一个无神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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