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和昌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只是……
“微臣的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微臣若是获罪,岂不是会耽误了她?”
“放心。”程渃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交心的模样,“有太后娘娘在,你还愁她找不到一个好人家?这朝堂上的官员不敢娶,便入宫陪伴陛下,日后做了皇妃,又有颖儿照看,将来生个儿子封了王,再随他去封地颐养天年,难道不好?”
薛和昌有些心动,但仍有疑虑:“可太后不是有意让大姑娘程若霏进宫吗?六姑娘是继室所出,太后那头会不会……”
程渃冷笑:“放心,太后还是要靠娘家的,况且若霏这几年越发叛逆,太后早就不喜她了,她入不了宫。”
有了程渃的保证,薛和昌自然没有异议。
他自己也清楚,那批黄金一块都没过程氏的手,即便他攀咬程渃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引来程氏的穷追猛打,连累自己家人。
不若一并承担下来,大不了就是被罢官,反正银子赚得够多,养活三代都不成问题。
女儿的婚事有了程渃的保证,自然也无需烦忧。
如此,这金矿捅出来的诸多坏处,反而没那么可怕了。
*
金矿的事被捅出去,晏清姝便有了借口派灵簌去灵武查马场的事。
这时,裴凛提出要先行离开。
晏清姝问他缘由,他不答,最后还是晏清姝拿出裴凛送给自己的玉佩,在他面前甩了甩,裴凛才无奈回答道:“处理一些家事。”
“什么家事?”
裴凛:“芙蓉苑虽被废弃,但没那么容易进去,将徐鹤渊从酌鸢坊转移出来的东西送进芙蓉苑的人,显然是想趁此机会,将平威王府拉下水。可现在你将潘氏的案子推翻,让朝廷派了钦差来审,对方的目的达不到,一定会想别的办法。”
“你觉得他会去芙蓉苑?”
“八九不离十。芙蓉苑里要藏着致命的东西,才能阻止潘氏发难,并拉平威王府下水,你觉得会是什么?”
晏清姝沉声道:“兵符。夏绥的旧兵符。”
当年潘氏灭门之后,兵符不翼而飞,现在程凤朝手中的那一枚是后来造的,打不开潘氏在夏绥城南的地下府库。
所以夏绥的旧兵符一直是朝廷在寻找的东西。
据传,潘氏府库留存着许多兵器的改造图谱,当年潘容便是进献了一张新式兵器图谱,才被陛下赏识,后又赐婚给了平威王为妃。如果旧兵符出现在芙蓉苑,朝廷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平威王府早有异心。
拿到旧兵符的人,或许是平威王的仇人,或者潘氏的仇人,总之,与裴凛有关,但与现在的晏清姝无关。
母亲的仇,要裴凛亲手来报。
*
夜晚的芙蓉苑,幽静冷清。
荒草丛生之中,有不少燕雀在此觅食。
裴凛就站在一株遮天蔽日的黄连木之上,在枝叶的隐蔽下,看着翻身而入的人。
下一刻,一柄银枪如闪电般俯冲而下。
乒——乓——
对方显然发现了树上的人,反手弹击的速度非常快。
两人交手十来招,皆知对方与自己旗鼓相当。咔嚓一声,裴凛手中的枪擦过黑衣人的耳侧,捅穿了西北角早已腐朽院门。
数不清的具甲骑兵从门上的巨大空洞中露了出来,黑衣人瞳孔一缩,握着刀柄的手骤然收紧:“不可能!灵卫军早就不存在了!”
“但狼川铁骑一直存在!”裴凛收回枪柄,以迅雷之速朝黑衣人射去。
黑衣人格开裴凛的枪,后退数步,以暗器阻止裴凛前进的脚步:“她知道吗?”
“他?”裴凛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躲避的动作不停。
只听得黑衣人喃喃自语道:“不对,我的人见过你身穿铁甲去别院见她,以她的聪慧定然能猜到。”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裴凛听明白了,对方的‘她’指的是晏清姝。
这人居然认识晏清姝?
裴凛停下了进攻的动作,枪头直指对方脖颈,而对方已经退无可退。
“你认识晏清姝?”
“认识?”对方喃喃自语,“何止是认识啊……没想到她竟然不怀疑你,那可是灵卫军,十万灵卫军!足以推翻整个大梁王朝!那可是连元狩帝都惧怕的灵卫军,为了拆分他们,不惜将一路扶他上位的女人都杀了。她居然不忌惮你,为什么?”
裴凛轻啧一声,道:“我与她将来是夫妻,无用的忌惮只会拖慢她前进的脚步。”
对方蓦然回神,双眸中迸发出一抹狠厉:“你的枪法确实厉害,但我奋力一搏,未必没有胜算。”
说罢,他猛得抬起手格开裴凛尖枪,一手治住他的枪柄,另一手稳拿刀柄斜劈而下。
就在裴凛弯腰躲避的一瞬间,原来忽然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便有无数黑衣人落入院子,朝裴凛袭来。
那手法、路数,与杀他母亲,杀薛让的刺客一模一样!
原本守在院外的骑兵冲了进来,两方人马瞬间混战在一起。
一只海东青在芙蓉苑的上方盘旋,不停啸叫,裴凛骤然收回长枪,再出招时显然比先前更快了三分。
战况愈演愈烈,铁甲上的鲜血越来越多。
在海东青第二次在芙蓉苑上空徘徊的时候,裴凛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芙蓉苑的暗道,知道如何将东西运进这里!”
黑衣人不语。
裴凛:“只有潘氏族人知道暗道开启的法门,你必定是潘氏后裔!”
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
裴凛:“既是潘氏族人,为何要陷其于不义,要杀害我娘!她好不容易查明真相,可以为潘氏翻案,却被你给毁了,你到底是谁!”
巨大的力气让黑衣人不断后退,即便裴凛只是防守,每一次弹刀都让黑衣人虎口发麻,甚至裂开深深的豁口,血流如注。
“我不是潘氏族人!”黑衣人低吼道,“他们早就把我抛弃了。”
裴凛瞳孔撑大:“不可能,所有的子弟都在族谱上。”
“你不知道的多了。”黑衣人知道今日事是不成了,一个呼哨命人撤退。
“休走!”裴凛一枪投掷而出,却只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孔洞。
盘旋的海东青离开,裴凛朝天空望了一眼,立刻下令:“走!”
不足半刻,芙蓉苑再无一人。
天色晦暗,芙蓉苑周围亮起层层火把,将整个院子包围在内。
不远处的山巅之上,裴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钦差带领营兵搜查芙蓉苑。他的身上是乌黑的细麟铠,上面还沾染着未干的鲜血。
裴凛:“东西都运走了吗?”
“运走了。”
之前裴凛一直没有动芙蓉苑,就是因为他无法正大光明的从正门走进去,但有了潘兴之后就不一样了,他能打开芙蓉苑的暗道,也发现了这条暗道早在几天就被人打开过,地面还有拖动东西的痕迹。
一个能打开地道的潘氏族人,为什么要陷害自己的亲族?
潘氏族人又抛弃了谁?
裴凛又看了一眼火光满天的芙蓉苑,头也不回的领着狼川铁骑冲下了山坡。
*
钦差没有在芙蓉苑找到想要的东西,却发现了无数尸体,也看见了他们身上的莲花标志。
他第一时间写了密信送往长安,在谢敏回信之后,便明白了原委。
这批杀手与杀害平威王妃的来自同一个组织,那么芙蓉苑里藏匿赃物的可能性就不大。
或者说,即便藏了,也与本案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在徐鹤渊挖出的那批金子。
不过,钦差将酌鸢坊的案子放在明面上,深入探究之后拉扯出了不少的事,其中便有方氏汇通钱庄与酌鸢坊的联系。
钦差的速度足够快,迅速查封了凉州境内的所有汇通钱庄,查明一切账目往来,最终确定了徐鹤渊监守自盗,利用汇通钱庄洗白,再由酌鸢坊敛财的一系列罪名。
只是可惜的是,当钦差顺着汇通钱庄摸到方哲康时,发现汇通钱庄的账目都是过的钱庄掌柜的手,方哲康只是入股,却不是实际的掌舵人。
而通过钱庄洗白的钱,还有流出的金条,都在程渃留在武威的一处废弃别院里。
这座别院不大,是老侯爷送给程渃的,为的是让他在西北当兵不那么苦,假期可以在武威享受几天清闲时光。这处别院早在程渃入伍夏绥之后便废弃了,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多年,早些年还被山匪占领过,所以这笔钱究竟是不是程渃的,根本无从查证。
钦差的折子在腊月初十这日递交了长安,除了钦天监监正被牵扯其中,其余人皆保全了自身。
*
已经回到庆阳的晏清姝看向容止:“你当真要留在这里?”目光又躲在他身后的容娘身上。“和你妹妹一起?”
容止拱手道:“我感谢殿下对父亲的施救,左右吏部也不会给我安排什么官职了,与其在清河碌碌无为,不如在殿下身边闯荡一番天地。”
晏清姝思索了片刻,道:“可以,不过约摸还要等些时日,待我料理了庆阳的这群贪官污吏,便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
第22章 工坊混乱
腊月十二, 朝廷对徐鹤渊的判决同传各州,程氏一派一时间风声鹤唳。
晏清姝坐在云番街的一处僻静酒楼上,目送着方哲康走进了一家钱庄。如今没了钱庄, 他就更没法替县里平账, 她倒要看看方哲康拿什么补上几百万两的亏空。
只要补不上, 晏清姝就算砍了这群贪官,他范友荣也好, 程渃也罢, 都说不出一个错字。
汇通钱庄被查封, 凉州出现了挤兑浪潮。
无数人拿着票单挤在钱庄门前, 生怕晚了就取不出自己辛苦攒下的银钱。
钦差周岩下令砸开凉州界内所有汇通钱庄的金库,为百姓兑换金银, 并在得到朝廷准允后, 变卖了酌鸢坊留存的宝物, 兑换百姓手中的存票。
说起来, 晏清姝也是回到庆阳之后, 才知道裴凛将芙蓉苑里藏着的东西搬了出来,全部丢回了徐鹤渊的宅邸。
坐在晏清姝对面的裴凛正认真的为她挑拣鱼刺,嘴上还说着这家酒楼的来历:“这‘花间一壶’,是原来平威军一名裨将在伤退后开设的, 里面厨子手艺还不错,尤其是做鱼,你尝尝看?”
晏清姝不知想到什么, 忽的笑了起来:“上个月我让庆阳府的商户们自愿赈灾时,这家掌柜的给王府送来了三百只大鹅, 如今还在北苑由冉妈妈管着。怀玉住得离北苑近些,一直跟我抱怨, 说那三百只大鹅叫声太野了,账本看累了想补个眠都补不成。”
裴凛倒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城隅院在东侧,离北苑最远,平日里北苑有个声响传不到城隅院去。
不过依照那人的性子,倒是会做出送鹅这种事的人。
他不好意思的解释道:“鹅对他来说挺重要的,他原是辽东人,因着跟高句丽打仗逃难才到了庆阳府,一路上皆是靠着卖鹅吃鹅才活下来。所以对他来说,人生可以没有银子,却不能没有鹅。”
晏清姝点头:“原是如此。”
裴凛正要扶着晏清姝上马车,余光瞥见碧玉骑着马赶来。
“公主,布坊那边出事了,有工人闹起来了。”
*
待晏清姝一行人抵达工坊时,几为女工已经吵得面红耳赤,就连有人来了也没注意到,还是工坊的掌事一顿呵斥,几人才手忙脚乱的上前见礼。
工坊掌事叫张芳月,是个中年女子,个子不高,一口的江南音,说起话来温温柔柔,但为人倒是爽利,做事也勤快。她的两个儿子皆在平威军当兵,其中一人现在还在平威王近卫内做骁骑卫,算是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发生什么了?”晏清姝扫视着站在院子里的几人,神色不虞。
方才还吵得激烈的几人皆垂着头,一言不发。
晏清姝冷哼一声,道:“本宫不是圣人,不会无条件的去帮扶你们,若你们不想待在这儿,有的是人愿意替代你们,如果现在不说,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辞掉!”
方才还沉默的几人,心里咯噔一声,有两个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眸中窥见了慌张。
“芳管事……”
“我说!我说!”一位身着葛衣的姑娘战战兢兢的上前,脸上满是悲愤与惊慌。
她指着旁边一位缩着脖子的女工道:“张海家的污蔑我偷她的银镯子!可我一直都在上工,除了上茅房外一步都未曾离开,又怎么会去偷她的东西!”
“我呸!”张海家的啐了一口,骂道,“你就是眼红我相公给我买了只银镯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相公上月里去城南的赌坊赌输了十几两,再还不上钱就要拿你家的地去抵债了!你家就剩十亩地,再抵全家就要去喝西北风,你公婆商量着要把你卖去红袖楼的事儿整个村子都知道,你就是怕被卖了,才要偷我的镯子!”
晏清姝眉头轻蹙了一下,没有开口打断。
葛衣姑娘被说得羞愤不已,指着她怒斥道:“你别血口喷人!我可还没嫁人呢!”
“聘礼你爹娘可都收了,你就已经是薛癞子的媳妇,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张海家的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
“你——”葛衣姑娘指着张海家的,整张脸涨红,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村子里,确实是收了聘礼就算婆家的人,只待去官府登记造册,便可拜堂行礼了。
薛癞子的爹娘出手阔绰,直接给了十两聘银,村里人人皆言她好福气,可薛癞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无赖,之前还因强迫了方府的一名丫鬟,被方家关进了牢里。
被放出来之后也不老实,日日去寡妇门前转悠,听闻有个望门寡被逼得投寰自尽,村里都说是那寡妇不检点。
可那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有公婆在,哪里就会不检点了?还不是被村里人嚼舌根给嚼死的!
她不想嫁,爹娘就让她自己去赚钱还聘礼,她便只能大着胆子来应征,如今绝不能就这么被辞了回去。
她上前两步就要给晏清姝跪下,被红玉眼疾手快的架住了胳膊。
“贵人!草民绝没有偷她的镯子!草民纵然投河去死,也绝不会干这种龌龊事!”
嗤——
张海家的刚想嗤笑,就被晏清姝凌厉的目光一扫,僵硬的不敢动弹。
晏清姝扫了一圈,几个院的女工都探头探脑的看热闹,对上晏清姝的目光后又畏缩的一哄而散。
晏清姝看向张芳月:“把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来。”
“是。”张芳月虽然不明白公主要做什么,但早先平威王便嘱咐过,公主吩咐了就要照做,不得有丝毫懈怠。
晏清姝又看向站在门口背着身子的裴凛,扬声道:“烦请世子爷将府内的侍女妈妈们都叫来,我要搜院。”
27/88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