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哲康应了程凤朝,程凤朝便坦然与方哲康解惑。
“清姝从不会强迫一个无辜的平头百姓做事,这两人之间定然有某种交易,募捐只是个由头,听闻你是此番募捐中,捐助最多的人?”
方哲康点头:“长公主的承诺嘛,谁不想要?”
当然,他的野心不止于此,只是程凤朝在这儿,有些心思被知道了怕是会遭难。
“那你没戏了,清姝不会让任何非自己人拔得头筹。”
方哲康蹙眉:“怎么说?”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不确定因素,这个路子勋的便是她内定的头名,就算你捐得再多也没用,她总有办法让这个姓程的捐得比你多。”
方哲康一愣,有些生气:“那我前期投进去的织布机、地皮、生丝还有银子,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先前在和元郡的生意可是毁了大半,原先有合作的牙人纷纷退避三舍,声怕沾染了腥臊气。江南那边定了人,更是连定金都不要了,反正说来说去就是别往那边送人。嘁,一个个贪生怕死!”
程凤朝摇头:“清姝的目的可还没达到,不掐断你这个源头,她绝不会罢休。接下来,她定然还会再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引着你们继续为她出钱。”
“什么诱饵?”
程凤朝薄唇微勾,轻轻一笑:“徐鹤渊有什么东西不再查抄之列?”
方哲康瞬间明白:“马场。”
待人走后,方哲康坐在内间将一壶茶饮尽,才站起身朝外走。
他唤来负责商会运作的卢杰,问道:“方启岚那边如何了?”
“二爷联合商户连着罢市了几日,但没效果,殿下自己有产业,甚至还趁机扶植了一些没投靠咱们商会的商户。”
“看来和元郡之行将她养肥了,有钱跟我对着干了。”方哲康冷哼道:“让他想办法把那些女工招揽过来,或者离间她们也行,总之要把长公主的后院搞乱,让她无暇他顾。这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再握不住主动权,他就送他去跟他的好大哥相聚!”
“是。”
*
江怀玉飞快的回到王府,径直朝城隅院奔,路上碰见一脸严肃的裴凛,正要打招呼,人就只剩下一个背影,转角就不见了。
她奇怪的嘀咕了两句,转过身朝城隅院走,一进院子就看见晏清姝从西厢房出来,身后跟着一群人,其中三人她见过,反倒是落后晏清姝半个身位的男子她未曾见过。
“你回来了?”晏清姝看向她。
江怀玉激动的跑上前握住晏清姝的手,说出来的话磕磕绊绊:“我我我……”
“你慢些说,不急。”
江怀玉咽了口吐沫,深吸一口气道:“听闻顾澜回来了,要打仗,我寻思着打仗肯定要战车吧,我离京之前你说过,偶然得到一张战车的制造图却无合适的木料和工匠,这些年我也偶有关注京城的消息,从未听说过那辆战车被打造出来。我寻思着你当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定是因为人手和材料局限才无法施行。”
“这几日我逛遍了所有的商会,有一从岭南来的药商运了二十纲的寿梨木要去往敦煌,却受困于风雪,我将那车寿梨木买了下来,寿梨木是韧性极佳的木材,做战车最上乘的材料,你定然能用的上!”
说完这些,江怀玉深吸一口气,激动的晃着晏清姝的胳膊:“你快问我是用什么样的价位买下的!”
晏清姝哭笑不得:“那你快告诉我,是有什么价码买下的?”
江怀玉伸出一只手,笑嘻嘻的说到:“一纲五百二十两。”
“多少?”灵簌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往年纵然是没有风雪,在岭南本地买也不过四百五十两一纲,这沿途运到庆阳,竟然只卖五百二十两?他疯了?”
“所以我以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还买下了他所有的车马,一成也有四千两了,足够他弥补亏空,还给了他一个借口去搪塞方家人。”
“你们不知道,他跟方家借了高利……”
晏清姝看着手舞足蹈的江怀玉,突然有些哽咽。
她似乎又变回了原来在京城时的模样,可她身上的伤口、面上的痕迹,言语之间的小心与谋划,却也昭示着那些过去再也回不来。
她神色复杂的望着江怀玉:“我原是想着让你拿着银子赚些钱,日后也算有金银傍身,便可挺直了腰板说话,不必处处谨小慎微,你怎么就都买了木料了?”
江怀玉环抱住晏清姝的胳膊,神色认真:“姝姝,如今我既做了你的属官,便要事事为你着想,我知道你开了布坊,想解平威军的困局,我也想尽一份力。寿梨木除了拿来做战车,余下的边角还能制成寿梨炭,这种木炭在京中颇受欢迎,但因着木料成本高,且鲜少有人直接用整根寿梨木制炭,所以数量稀少。若是咱们将边角制成的寿梨炭卖出去,这笔买木材的钱至少能收回两成以上。”
一纲木材能做二十辆小型战车,或者五辆大型战车,按西平互市的价码,一辆小型战车五百两,一纲便是一万两,二十纲是二十万两,但木材成本只有九千四百两。
西北不缺铁,工匠成本也远不及京畿那般高昂。
余下三成的边角料,能制成一纲寿梨炭,按照京都七成的价格卖给游商,也能得二千两银子。
待江怀玉将账目算下来,饶是晏清姝都有一瞬间怔愣。
然而下一刻,她却哭着笑了出来。
当年谢太傅的话果然没错,若江怀玉不是女子,这天下第一商的名头未必能落在方氏的头上。
可她是女子又如何?
有自己给她做靠山,这天下第一商的名号又怎知不会落在江怀玉的头上!
晏清姝将灵簌介绍给江怀玉:“他主管东宫的交易与财权,后续交易的事你们俩商量着来,我要先去找裴凛。”*
第24章 宫中旧物
裴凛闯进裴述之的书房时, 顾澜已经带着宁夏卫的消息抵达。
“突厥人动手了?”裴述之吃了一惊。
顾澜沉重的点点头:“阿史那邱恒一部带着两万人截了朝廷的漕船,横渡黄河,如今灵武已经失守, 我回来时, 西突厥的兵距离宁夏卫已不足百里。”
“华昌勇怎么说?”
“先遣全灭, 无法交涉。”
裴述之面色阴沉,对着桌案连捶数拳, 震得桌子上的器具砰砰作响。
“调三万平威军前往宁夏卫支援, 务必将突厥人拦在灵武, 绝不能让他们继续南下!另外, 让薛平睿写文书上报朝廷,西突厥都这般蹬鼻子上脸了, 还和个屁的亲!上一位公主送去才两年, 就单方面撕毁合约, 我瞧着他们是一点没把大梁放在眼里!”
边军调动需要上报兵部, 虽有先斩后奏之权, 但在朝廷批文没有下来之前,他们只能守不能攻。
这是新帝登基后立下的规矩,裴述之每每想到就一肚子火。
“等薛平睿的文书送出庆阳府,你们就开拔!”
“是!”
“爹!”裴凛跨步进来, “让我去!我来领兵!”
“你?”裴述之犹豫,“再过几日你便及冠,届时朝廷那边定然会派礼官前来盯着, 若是你不在,小皇帝那边怕是……”
“爹, 军人当以守土卫国之责为重!”
裴述之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狠心道:“行!你随着一道去, 若是朝廷派人来了,我替你兜着!但你只管你的四千亲卫,战场上的事要与华昌勇和顾澜商量着来,切勿莽撞!”
“是!”
晚饭时,晏清姝便知道裴凛要上战场的事。
这在意料之中,只是来得也太快了些。
“裴凛,你可有认识什么善于造车的工匠?”晏清姝问。
“你要造车?”
晏清姝道:“不全是,我要造战车。”
“战车?”裴凛被呛了一下。
晏清姝拿出一张图卷,展开在裴凛面前:“这是父皇因缘巧合下拿到的一张战车图卷,我想把它造出来。”
裴凛盯着那张图卷看了半晌,恍然问道:“因缘巧合?”
晏清姝点头。
裴凛将图卷重新卷起,神色认真道:“这幅图出自我师傅之手,我带你去……算了,我去请师傅来见你。”
“现在?”
“现在!”
半个时辰后,晏清姝在城隅斋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女子。
一位身穿掐腰红色罗裙,描着烈焰红唇的美丽女子。
“苏……苏繁鹰?”晏清姝反复打量着对方,双眸中尽是惊疑。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苏繁鹰满脸笑容,恭敬的行了礼,“当年为脱身,将此图献与先皇,没想到时隔十三年,竟还有机会再见此图。”
“你们认识?”裴凛更为诧异。
苏繁鹰略含歉意的拍了拍裴凛的肩:“当年我女扮男装入仕,登得高位,遭难后献图以求脱身,先皇应允,但要求我此生不得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才化名苏繁樱。”
晏清姝:“那慧贵妃……”
提及姐姐,苏繁鹰神色颓然:“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被戴绿帽子,所以她为了保我全身而退,自尽了。”
原还希望是诈死,没想到只是奢望。
过往之事苏繁鹰不欲再提,直接展开图卷,将话题引到了上面。
“想要造出这种战车,不单单要工匠,还需韧性上佳的木材和铁器。”
晏清姝深知过往对于苏繁鹰是一种沉重的负担,见对方不愿多说,自己自然也不会再提,便将目光也落于图卷之上。
“木材不是问题,明日便有二十纲寿梨木能到,铁为官府掌握,平威王府也能调来,如今只差工匠。”
苏繁鹰点头,忍不住叹息道:“刚到京都的时候,我也曾幻想过改天换地,最后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后来将此图献与元狩帝的时候,也曾有片刻期盼,期盼着他能将这东西造出来,可等了十几年,也没听见半点响动。”
对于此事,晏清姝也是颇为无奈:“程氏掌管着户部,没有他们点头拨款,就凭父皇库房里的那点东西,实在无法成事。”
“我在朝堂摸爬滚打了六年,程氏的手伸得有多长,自是深有体会。”
三人坐在城隅斋,针对图卷中的问题探讨到了后半夜,直到鸡鸣时分才算有了结果。
裴凛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神色倦怠的晏清姝,道:“我明日便要出发,裴修留下,有事你尽可吩咐他去办。他虽年纪小,但办事着实靠谱。”
晏清姝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旁的苏繁鹰啧啧两声,叹息道:“哎,臭小子长大了,有了老婆忘了师傅,悲哀哦,悲哀!”
“师傅!”裴凛颇为不好意思。
晏清姝只是略觉尴尬,倒是没什么其他旖旎心思。
再次听到‘老婆’二子,她忽然想起那日红玉的疑问,便道:“‘老婆’是什么意思?”
苏繁鹰道:“就是媳妇儿的意思,我那边的方言。”
晏清姝点点头。
“早点歇息吧,”苏繁鹰放下茶碗,“工匠我来找,公主只管备好银子和材料便是。”
深夜的凤慈宫内,太后程钰姝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月兰!月兰!”
在外间守夜的月兰赶忙走了进来,点燃桌上的烛台。
见太后一脸苍白,赶忙询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本宫又梦见她了!”太后捂着胸口,那里一阵的悸痛,额上冷汗一滴滴的顺着脸颊滑下,落在了锦绣床榻上,“一定是她回来找本宫了!一定是!她不是本宫害死的!为什么非要缠着本宫不放!”
月兰不停的安慰着太后,语气柔和:“娘娘,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圣僧也为您驱走了邪祟,将她禁锢在了古塔内,你不要想太多,若是娘娘实在不安,便允许奴婢为您焚香,今日奴婢调了新的香,加了刚采摘下来的梅花,味道沁人心脾,定能让娘娘睡个好觉。”
太后连忙拉住越来的手,催促道:“快!快为本宫点上!”
“是!”
自从慧敏太子被逐出京城后,太后便时常做噩梦,梦见刚入宫时的情景。
那时的皇后并非是她,而是一位姓方的姑娘。
听闻在元狩帝被弃于行宫之时,便与那位姑娘相识,后来更是互相扶持才登得如今高位。
只可惜那位姑娘命薄,生下皇子后便血崩而亡,而孩子也因为羸弱没能活下来。
有人猜测是因为元狩帝移情别恋,娶了程钰姝,才气得元后血崩而亡,不少人感叹天家无情。
可月兰直到,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在她焚好香,退出内间,正要关上门时,突然听到太后的声音遥遥而来。
“明日叫长安县内普会寺的慧觉方丈入宫来见本宫!”
“是,娘娘。”月兰的声音低缓,像是今日凝重的夜色。
月兰退出内间,站在殿门内望着圆润的明亮银月,饱满的唇角掀起一丝冷漠的弧度。
但这丝冷漠只存在了片刻,便悄然隐匿。
她还是那位对太后忠心耿耿的月兰姑姑,而不是半数族人被程氏屠戮,姐姐惨遭程钰姝暗害,对这宫廷深恶痛绝,怀有刻骨仇恨的方琢玉。
*
第二天,等晏清姝醒来时,早已过了午时,裴凛已经于一个时辰前随军离开了。
路子勋一早便将东西送了过来,灵簌和江怀玉签了契书,交付了尾款,这笔生意便算是成了。
边境上,宁夏卫已经与西突厥交上了手。
只是现在临近年关,边境的土地被冻得结实,绊马索的桩子钉不进去,面对突厥人的骑兵便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突厥人是马背上的部落,他们的人远比大梁人要擅长骑射,且多是重骑,一个冲锋下来,宁夏卫总要死伤不少弟兄。
再加上朝廷常年拖欠边防的款项,他们这些戍边军的兵器和兵员上都远不如兵强马壮的突厥人,能不能撑到援军赶到,都是个问题。
城楼下的厮杀声再次响起,左骑卫急匆匆的跑了上来:“将军,突厥人又攻上来了!”
华昌勇抽出满是豁口的长刀,虎目睁圆,怒视前方:“让所有人退至城内,将离索放下去挡住突厥人的火石,但凡有敌人敢攀登云梯,就往下浇油!让城里的百姓将能点燃的油都贡献出来,掺着水撞进桶里往城墙上送!只要两日!守住两日!援军就能到!”
左骑卫领命而去。
右军都侯站在华昌勇身后,不确定的问道:“就两日,平威军当真能到吗?”
华昌勇提着刀,看着城楼下的尸山血海,坚定道:“平威军或许赶不到,但裴凛的亲卫一定能赶到,那可是狼川铁骑,这世上还没有哪一支军队,比他的铁骑速度更快!”
一百七十里外的鸣沙,数千奔马声沿着古河道向东北方向奔袭,马蹄扬起猎猎黄沙,于血色残阳中,荡出一道道漆黑身影。
30/88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