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风冷冷笑了:“那我就告诉殿下,当初那匹玉麒麟不是自己跑了, 是因为你贪睡看丢了!”
灵簌心里骂道“天天花钱锻刀怎么就没把你自己给锻了”,但面上却已挂上一副讨好笑容,还将门给打开, 做出一副请的姿势:“啊呀,刚刚我也就是开开玩笑, 你不要当真嘛,你要多少?给你!都给你!”
说完, 他还勤快的给巽风捏肩捶背:“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搞告状这一套,玉麒麟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殿下也不爱骑马,咱们没必要动不动就拿这些陈年旧账出来说对不对?”
“什么陈年旧账?”晏清姝穿过城隅斋,走到西厢房门前,好奇的看着他们。
两人立刻站好行礼:“殿下!”
晏清姝走进屋里,翻开两个茶碗,给自己和裴凛各倒了一杯。
“说吧。”
灵簌用胳膊肘怼巽风,巽风不为所动,灵簌咬牙切齿。
晏清姝将茶碗放下:“我问的不是陈年旧账。灵簌,你三日前就该抵达庆阳,为何今日才回来?”
灵簌也不耽搁,言简意赅道:“运丝去往西平的漕船在经过灵武时,被西突厥劫了,灵武戒严,便回来晚了。”
裴凛一惊:“贺兰山守备军呢?怎让西突厥人到了黄河?”
灵簌摇头:“西突厥似是没有过河的意思,但也不让大梁人跨黄河,所以……没消息。”
贺兰山位于灵武县北面,灵武县东南方便是宁夏卫守卫的萧关。
若是贺兰山守备军出了问题,突厥人已经打到了夏州,甚至跨过黄河直逼宁夏卫所在之处……
鸣沙危已!
灵簌没有上过战场,他本身武艺平平,自是不像裴凛对战事有敏锐的嗅觉。
见裴凛神色凝重,灵簌道:“灵武军将军曾是泾源路守备将军,对突厥人很熟悉,应当是能挡得住……”
“不!你不明白。”裴凛打断灵簌的话,“我去找老头子。”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
江怀玉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这几日在府里,她的脑海中划过一样样曾经在漕运口岸附近的铺子里见过的稀罕物,也逛遍了庆阳府大大小小的街道,寻遍了每一家商行,有急于出货的游商,也有囤货居奇的大商户。
却没有一样货品是她想要的。
她站在街道上神色恍然,怔愣间,远远瞧见一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之人她在晏清姝入城时便见过,是已故的定南将军之子,顾澜。
此刻他身着一袭白边银铠,身披银灰色大氅,衣摆上带着腥红,脸上还挂着伤,似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一般。
他胯.下的黑色骏马撒开四蹄在清扫了小半部分积雪的道路上飞驰,溅起了一阵冰凉的雪块和冰晶。
“军务紧急!见谅!”
在马队经过之后,周围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可好些日子没见过顾小将军了,神情还这般严肃,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谁知道呢,往年突厥人都不安生,今年八成也是。”
“哎,顾小将军一天不守城门我这心里就不安生,只有他站在城门口打盹的时候,才说明这世道是真和平。”
“管那么多作甚,还是做好自己的事,过自己的日子吧,这几日可要多囤些粮食,到时候这仗若真打起来,粮店的米粮就又要翻三番咯。”
“说得也是,这□□商!”
要打仗了吗?
江怀玉双臂环胸,右手食指有意无意的轻点着胳膊。
如果打仗的话,会涨的就不单单是粮食、黄金,还有……
江怀玉一合掌,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
庆阳府城南的芦花巷里,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游商。
庆阳府商会排外,除了有名望的商人氏族能住在商会的会馆外,一般的游商都只能自己租院子住。
岭南的药商路子勋便是如此。
此刻他蹲在院子里,看着手中的借款凭条,愁眉苦脸。
他是做木材生意的,往年秋冬季节都会顺着岭南道一路北上,先去洛阳,再经过奉天前往敦煌。
如今敦煌正在开凿石窟,需要大量木料,从岭南顺着漕运带着山货在洛阳倒卖,再转陆运押着木料途经庆阳府去往敦煌,便能赚得一大笔。
可谁能想今年九月份奉天就开始下雪,路不好走不说,一入孟月更是下起的大暴雪,直接将人和货都困在了庆阳。
路子勋今年也就三十出头,面上干干净净,却因着接连的不顺带着些风霜痕迹,眼角显露出淡淡的细纹,头发也白了不少。
如今木料的防潮和存放都需要大笔的资金,他在洛阳赚到的钱几乎全都贴进去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日,他问方氏借的贷便也要花完了。
还有十日便到了还款的日子,若是还不上……
他带来的货物便全归了方氏,他就真的血本无归。
咚咚——
租住的院子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走过去打开院门,便见到前几日来询价的姑娘站在了门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您的木材出手吗?”江怀玉开门见山。
“你要买?”路子勋面露惊喜,赶忙将人让进院子,因着对方是位姑娘,他没有关闭院门,两人就站在院子里说话。
江怀玉打量了一番院内,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堆满柴薪的厨房,院子里放着一张简陋的石桌和两块未经打磨的石块做成的石凳,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转了几圈,没什么东家喜欢的东西,倒是东家这几日想要盖屋,便遣我来问问木料的价格,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听闻是东家盖屋,路子勋难免失望,毕竟盖屋用的木料不多,他这一批货的十分之怕是都没有。
虽然杯水车薪,但能回点款自然是好的。
路子勋强打起精神,道:“价格好说,只是盖屋用的量少,价格怕是给不了先前说的那个数。”
江怀玉笑了笑,道:“你这二十纲的木料全要,比之前咱们说的价格再低三两,如何?你可想清楚了,方家借你高利,冲的就是你这车料子,目前全庆阳除了我的东家,可没人敢拿了你这批料子,解你燃眉之急。”
确实如此,只是若按照江怀玉给的价格,这批料子等同于他一厘没赚,这趟算是白跑了。
路子勋面露颓丧。
江怀玉见他面有犹豫,又加了把火,道:“顾澜将军方才回城,看样子在外刚刚经受一场恶战,现在城里人皆传言边关又要起战事,若真是如此,通往安西四镇的路都会戒严,到那时你再想将这批料子送出去,只会比现在更难,说不得还会被关口层层剥盘,届时入不敷出,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点路子勋倒是不知,但他却没有着急出门确认。
通过方才江姑娘的话,他能隐约猜到她的东家是谁。
左不过是平威王或者清平长公主,除此之外,整个庆阳府怕是还没第三个人敢与方家作对。
若是拿来盖屋,八成是要建长公主府了。
想到这里,路子勋就忍不住叹息。
平头百姓日子过得艰难,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可这些皇亲贵族却骄奢淫逸,大兴土木。但凡能将平日里征上来的税收拿来搞些实业,或者逢灾减免一些赋税,百姓的日子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路子勋急于脱手木料,对于江怀玉的价格没有意义,正要签契,却被江怀玉拦住。
她低声道:“你这条子上写自愿赠与长公主府赈灾,莫要写‘卖’字。”
路子勋一怔,脑袋里犹如雷轰,当即就想通了官桥,失态的追问道:“长公主这是要……”
“嘘——”江怀玉阻拦了他未出口的话,嘱咐道,“方家问起来,你只管说是卖了车马得来的价钱,至于车马的银子,待你将契书送去王府,自会再签新契书。”
路子勋更为震惊:“这运料的马车是租来的。”
“公主府自会按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买下,到时你再将银子交于租赁的商户便是,卖掉马车你带着人尽快离开庆阳,以防夜长梦多。”
路子勋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行,就按姑娘说的办。”
这般说定,江怀玉掏出五百两银票递给路子勋:“这算作木料的定金,但定契上要写是车马的定金,待你将木料的存票和车马送去王府,余下的自有人会付你。”
银钱付讫后,江怀玉便带着定契离开了。
路子勋站在院子里,看着手上的契书和银票怔愣了好半晌,直到隔壁有游商前来打听,才回过神来。
他抹了一把脸,面露悲苦的说到:“我将木料送予了长公主,算作赈灾捐款,说不得能搭上公主,那便有出路了。”
“那这契书?”
“哦,这是长公主买车马的钱。”
“你那车马不是租的吗?”
路子勋苦笑:“贵人要买,你还能不卖吗?”
来人默了默,自是明白他这话问得有些不合适。
他见在路子勋这里也套不出多余的话,眼睛转了转,快速往城东的方向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坐在屋子里会客的方哲康听到属下来报,轻嘶了一声。
“强捐?叫人进来回话。”
属下:“是。”
片刻后,穿着一身旧稠衫的瘦小男人哈着腰走了进来,一见到方哲康便躬身行礼,捡着好听话胡说了一通,把方哲康哄得格外舒心。
“行了,”方哲康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瘦小男人赶忙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方哲康听到路子勋将东西都捐给了长公主,还把租来的车马卖了,沉思了半晌,问道:“来的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可有什么长相特征?”
瘦小男人想了想,道:“是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年轻女子,身段与红袖楼的潇潇姑娘倒是有得一比。”
方哲康笑看着他:“你还有钱去红袖楼?”
瘦小男人谄媚道:“还是托了方老爷的福。”
方哲康冷笑一声,道:“她长得有什么特征?”
“鹅蛋脸,有一双跟猫儿一般的大眼睛,柳叶细眉,鼻梁挺阔,梳着双飞髻,簪着一对梅花簪,打扮得挺朴素,与之前在城北赈灾的几个姑娘不太一样。”
不一样?方哲康心里有了数。
“你继续盯着,看看路子勋接下来有什么动作,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通通来报,只要消息价值足够,你那笔烂账,我便帮你全清了。”
瘦小男人兴奋得连胜称赞方哲康大善人,甚至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才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躬身告退。
方哲康站起身,掀了帘子往书房内间去,开口便是满满笑意:“程三爷,久等了。”
书房内间摆着一张雕工精致的茶桌,上面放着一卷书,一方紫砂壶,两只玲珑杯。
一双骨节分明、指腹落有老茧的手轻轻划过书页,食指顺着一列列文字逐渐下滑,最后虚虚落在了一个‘姝’字上。
举手投足间,皆为风雅。
“方老板这生意做得可真‘体面’。”程凤朝抬了抬眼,清冷的眸子里满是兴味。
方哲康谈了口气:“没办法,长公主一来就放了一把火,烧得庆阳府的官员和商户人人自危,眼瞧着消化掉的银钱要从喉咙里飞出去,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亏空总要补,但我手上又没有现银,就只能从这群外地人手里,抠点利息。”
说着,他手指抿了抿,做了个点银票的动作。
坐在他面前的程凤朝默了片刻,才淡然开口,嗓音犹如山泉击石,清脆悦耳:“清姝啊……”
这声呢喃带着无限的温柔缱绻。
方哲康睨了一眼,便见程凤朝看向窗外,目光温柔沉静,嘴角含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整个人都不似初见时那般凌厉,反而变得有些像春日里轻抚细柳的微风,缠绵悱恻。
方今天下,能如此直白唤‘清姝’二字的人,除了太后怕也只有程凤朝一人了。
十五年前,程凤朝随恩师太子太傅谢敏秘密入京,成为了当今陛下的伴读。人人皆言当今天子能继位,是有程凤朝的辅佐,所有人也知道,晏清姝被拉下太子之位,驱离京城,程氏一族出了不少力。
可鲜少有人知道——
当年程凤朝随恩师谢敏入京途中遭遇刺杀,幸得晏清姝所救方得以留存性命。
后藏于晏清姝的车马中,才得以顺利抵京。
因此谢敏对晏清姝格外不同。并非因为她是元狩帝属意的太子人选,而是因为她超于常人的镇定与谋算。
谢敏是唯一力推晏清姝入主东宫的官员,程凤朝亦如此。
虽然成了秦州王的伴读,但程凤朝一直在帮晏清姝做事,大到代天子巡狩,小到遴选东宫女官,事无巨细,件件亲为。
曾竹林谈风,也曾雪夜密话。
当时宫内流言四起,皆在猜测是程凤朝自降身份做太子妃,还是晏清姝放弃太子之位做程家妇。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晏清姝败在了登基的前一日,而程凤朝因着辽东战事,没能赶回。
方哲康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含笑看着程凤朝:“你这从西突厥接回安和公主棺椁,本该回京,却直接赶路到庆阳府,不怕太后怪罪?”
程凤朝不甚在意的撇了撇茶碗上的浮沫,道:“听得太久的话,让有些人飘得有些高,总要长长记性,才知晓这天地为何物。”
这口气颇大,但在方哲康眼里却算不得什么。
程凤朝向来是狂妄的,一手好字写得皆是狂悖之言,一张好琴弹得皆为破阵之曲,一杆好枪斩杀劲敌无数,唯独一柄刻刀雕得是风花雪月,却从小到大十几年,只给予过一人。
程凤朝从来都不是善类。
方哲康看了看书中的字,‘姝’字被圈了起来,他问道:“三爷觉得长公主此番动作,是何目的?”
程凤朝看向他,意味深长:“你想我帮你对付她?”
“不敢不敢。”方哲康连忙摆手,“只是商人脾性,不想落于下乘。”
“倒也不是不可以。”程凤朝将茶碗放在桌面上,眉尾几不可查的扬起,淡然一笑,“但我要宁夏卫的兵权,你能给得了吗?”
“你要对付平威王?”方哲康诧异的审视着程凤朝,试图从他的面上察觉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程凤朝依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语气轻松:“要宁夏卫就是要与平威王作对?我还没那么不自量力,只是想手握一些主动权,好做一些交换。”
交换是何,程凤朝不说,但方哲康心知肚明。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理智如程凤朝,每一步都在算计的人,也会为了一个女子抛弃已有的光明坦途。
不过,这份买卖稳赚不赔,要平威军他给不了,但宁夏卫方哲康还是有些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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