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一杆银枪以探龙之势忽至眼前,一枪挑飞了那柄长刀,随即一抡扫过半个圆弧,划破了三人的喉咙。
裴凛以绝对强势的身姿手持长枪立于晏清姝身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是晏清姝第一次看见裴凛挥舞银枪,却比猎风舞起来要令人心动。
“倒真是柄好枪。”裴凛转了转手中的银枪,这是猎风丢过来,只有他距离晏清姝最近,也只有长枪的长度,足以在转瞬间护住晏清姝。
“上!”位于最后方的一名黑衣人脖子一扬,发出了号令。
位于其前方的三人操刀在手,几乎是同时抽身扑上,正艰难一对二的红玉等人骤然少了一半对手,心中凛然!
三把雪亮的长刀齐齐指向晏清姝所在的方向,红玉转身扑向晏清姝,试图阻拦离她最近的那人。
然而下一刻,‘噗’得一声,有鲜血飞溅到红玉的身上,她的惊骇戛然而止。
只见裴凛手中的长枪直挺挺的捅穿了中间一人喉咙,当尖利的枪头从他的喉头往回撤时,那瞪得如铜铃大小的双眼发出了不可置信的颤动。
他根本就没看清这个人的枪是怎么出的!
他只记得对方手中的长枪在空中划了到银亮的弧线,在向他直刺过来后忽然左右一摆,将另外两人震荡开,然后尖锐的枪头呼啸而至,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
直到他倒下也没能想明白,他方才明明抬刀格住了!
怎么会没格住呢?
不知道是谁的血肉飞溅到他的眼中,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只看见了高飞的头颅划过他的面前,那好像是……好像是……
裴凛这柄枪的枪头有一对锋利的暗勾,领两个人试图夹住他的枪头从而遏制他的行动,却被暗钩狠狠一划,直接将腋下皮肤狠狠划开,以至于手中的刀因他吃痛而脱手!要不是另一人用刀格了一下对方的枪,他会被直接戳个满脸开花!
可即便被格住,随后飞来的一脚也足以让他们失去重心,接连倒退数步!
红玉的刀在这一刻赶上,一片银光闪过,瞬间结果了剩余两人的性命。
双方几乎是在这一瞬间优劣颠倒,余下的几人根本不成问题。
晏清姝看着远处一动不动,带着白色鬼魅面具,站在小山坡上挺拔如松的白衣人。
那身影她太熟悉了。
整齐的发髻一丝不乱,潇洒从容,一身白色锦袍绣着凤羽,素色腰带紧束,上面别着一柄白玉折扇。
那扇子的还是晏清姝送给他的。
一股酸涩从心底流出,晏清姝忍不住问:“程凤朝,你是来杀我的吗?”
那人跳下小丘,翩翩而来,宛若一位风华霁月的公子,从雅舍款款而出,去赴一场久违的约会,而不是杀人。
“清姝啊。”清润的嗓音合着冰凉的春风拂面而来,带着缱绻与倦意,怀念与决然。
“你将马匹生意放出来,我便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太了解你了。若是让你成事,裴氏定然会成为程氏一族最大的对手,作为程氏子,我绝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他向晏清姝伸出手,声音温柔:“清姝,到我身边来,只有我才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第39章 比试
裴凛往左挪动了半步, 几乎将程凤朝看向晏清姝的视线全部挡住。
对于他的小动作,程凤朝只是投以讽刺的眼神,并不放在心上。
晏清姝没有动, 只站在原地, 静静的看着程凤朝, 微微摇了摇头:“程凤朝,你并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晏清姝的反应出乎程凤朝的意料, 他自认没人比自己更了解她。
上千日夜的相伴, 投以真挚, 与书卷、茶棋为伴, 探讨天下与百姓,抒发感怀与期望。
她的选择除了自己, 还能有谁?
“清姝,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不!”晏清姝摇头, “程凤朝, 你总觉得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需要任何人来给,我自己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程凤朝蹙眉:“可你现在这样,要过多少年才能拿回那个位置?”
“可我也不需要你给的捷径!”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竟然问自己为什么?
晏清姝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将他当做知音的行为非常可笑!
这个人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明白自己!
她望着程凤朝, 眼中尽是失望。
“程凤朝,如今程氏一脉独大,近乎把控朝政, 皇位说给谁就给谁,你觉得我若是因你而登上皇位, 世人会服我吗?”
程凤朝反问:“你觉得我会将你架空?”
“你不会,但程氏会!”
“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晏清姝轻笑一声:“说得好听, 如今你站在这儿,为了程氏不惜与我刀剑相向,你觉得你说出的话有多少说服力?”
程凤朝沉默,他握紧手中的刀柄,青筋毕露。
“跟他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裴凛长枪向前一指,“要战就战!”
程凤朝轻嗤:“武夫!”
裴凛白眼一翻,冷笑道:“你不过就是不敢!”
程凤朝不理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晏清姝:“你就甘心嫁给这么一个蛮夷武夫?”
“武夫也比你这只白斩鸡强!再说了,你就不是武夫?怎么着?夏绥军的大将军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
“呵!”程凤朝气笑了,“既然你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用脚挑起地上落的长刀,紧盯着裴凛的眼睛:“我倒是也想试试,论刀法,你我谁更胜一筹。”
比刀?
晏清姝先是一愣,然后疑惑的打量了一番程凤朝。
据他所知,程凤朝并不是一个乐于比武的人,更不会主动提出比试刀法。
当年程凤朝去往夏绥是因着谢敏腿残了,不想军权旁落,才会顶着诸方压力接任夏绥军大将军一职。
但自从谢敏言他用刀毫无灵性之后,程凤朝几乎就再也没提起刀了。
怎么今日突然要比刀呢?
不管程凤朝用意如何,裴凛都只觉得这人太装相!
他扯了扯嘴角,道:“方才一战你在一旁早已仔细观看过,不就是觉得本世子枪法太过精湛,怕自己比不过嘛!拐这么多弯,真是虚伪!”
“废话少说!”长直刀在程凤朝的手中闪亮,不等裴凛持刀便直朝其面门而去!
程凤朝此人世故圆滑,也善于诡辩。
此番直接出手,便是为了占得先机!
纵然裴凛的身法再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快得过他!
刀刃劈风而至,冲着裴凛浩荡而来。
雪白的衣摆随着动作宛若跃动寒光,带着铺天杀气!
裴凛没有时间换刀,身后便是晏清姝,只能抬起枪杆格开他的第一击!
紧接着便将晏清姝重新推倒石头后面,侧身闪避过第二刀。
程凤朝的刀法要比前面那些刺客精湛得多,锋利的刀刃近乎是擦着裴凛的右肩,劈开了他肩胛的衣襟,也在右肩处划下深深血痕。
裴凛蹙眉,他翻身躲过第三刀,此刻他的手堪堪握住地上一柄刀的刀柄,那第四刀便毫不留情的飞劈过来!
“啧!这姓程的怎么还跟以前一个德行,不讲武德!”猎风撇嘴。
红玉双眼紧紧盯着战场中交锋的两人,道:“战场上谁跟你讲武德?从来只有胜者为王败者寇!”
眼见裴凛躲过了他的四刀,将地上的直刀提了起来,程凤朝抓紧时间掌握战机,双眼发红的一刀快过一刀,出手愈发狠厉,每一刀皆冲着要命而去!
程凤朝惯用的是长直刀,因此他的流光刀法并不像谢敏的短刀以灵活为主。
他的招式更主张一个行云流水、快若雷电。
一招一式皆锋锐无比,带着酣畅淋漓的气势!
刀气掀起地面上的落叶与积雪,宛若劈开重重巨浪的航舰,以狂飙般的速度激荡而来!
“程凤朝的刀法远比在京城时要厉害得多,可见这些年在夏绥没少苦练,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不使刀了。”猎风撇了撇嘴,道,“果然程家人都是谎话精!”
眼见裴凛被对方的攻势团团围住,衣服上尽是残破刀口,晏清姝心中一紧。
裴凛感受到自己右臂泛冷,寒风冻得伤口处感受不到丝毫痛感。
他拿着刀不断抵挡程凤朝快如骤雨的攻势,目光专注在对方持刀的右手上。
忽然,裴凛再次躲过程凤朝朝他面门而来的又一刀锋,趁机朝他翻身而去,擦着对方的刀背来到了近处。
他能感受到自己受了两道刀伤,但不要紧,这十几刀下来,他基本已经摸清了程凤朝的招式。
这家伙的刀锋确实快,但他手中的刀显然过重,因而每一次做出劈势的时候都要挺直了腰。
可挺腰之后的下一招式为了出得更快,就必须向外翻转手腕,否则他就要有所停顿才能改变招式走向。
裴凛不得不承认,程凤朝确实很厉害,但他的心态不稳,甚至过于焦躁,以至于刀法太过霸道强盛,反而缺了灵活性。
谢敏的流光刀法,应是像蛇一样,以活致胜。
可程凤朝太想胜了,才会露出这样细小的破绽。
而外翻的这一下,恰恰就是让裴凛绝处逢生的最佳时机。
虽然空挡很小,但足够用!
丝绸外衣被程凤朝的刀一层层的切开,裴凛抓住一片被切下的衣袖裹住程凤朝的刀,在程凤朝试图搅动刀刃破开布片的时候,裴凛趁机抽出手中长刀,反手相格!
两柄长刀在空中狠狠撞击,火星四溅!
程凤朝被这一击震得虎口发麻,刚刚外翻的手腕一时间竟无法回正!
裴凛趁此机会,一脚掀起另一柄长刀,在其凝滞空中的一瞬间反手将刀抽出,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削向程凤朝的腰腹。
逼得程凤朝移步躲闪。
电光火石之间,裴凛一举扭转劣势!
程凤朝横刀格开两柄刀刃,后退数步,打量着裴凛持刀的手:“双刀?”
裴凛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用脚尖又挑起一柄刀:“抱歉,是三刀。”
说罢,不等程凤朝反应,挥起三刀冲向程凤朝,刀光缭乱宛若天坠瀑布一般!
程凤朝瞳孔骤缩,被纷乱的刀光逼得连连后退。
突然,一道刀光从上而下向程凤朝劈来!
在他格挡的一瞬间,裴凛甩出一刀旋转着直削他的腰腹,而在这两刀之间,裴凛的第三刀已经冲着他的眉心刺来!
无论是左是右,是上是下,程凤朝都躲不过!
噗——
程凤朝的腰腹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那柄刀划开了他的左侧腰,殷红的血浸透了雪白的衣衫,绽放出鲜红的花。
乓啷,刀刃落地。
裴凛右手的刀已经架在了程凤朝的脖颈之上,他站在程凤朝面前,面无表情的宣判道:“你输了。”
乾* 坤瞬时凝固。
茫茫白雪之中,程凤朝依旧白衣飘飘,金色的凤羽在空中随风摇曳。
但是……
凤羽上已经沾染了点点血痕,就像是灼烧的火焰一般。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握住了裴凛持刀的右手,令他从杀气凌然中回过神,看着晏清姝将刀拿走,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裴凛垂眸看去,他右手虎口处,早已被鲜血浸染,伤痕累累。
“不……不……我不会输!”程凤朝的手从自己腰腹上离开,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红,抖着唇,弯下腰,想要再将刀拿起。
晏清姝一脚踩住刀柄,将刀踢飞了出去。
“别比了,你已经输了。”晏清姝的声音很轻,就像许多年前,在竹林里,程凤朝输给了师傅谢敏时那样。
“输了就是输了,要认,它并不丢人。”
可是为什么,他曾经输给了师傅,现在又输给了一个纨绔!
这是不对的!
这根本不对!
“我努力了那么多年……”
“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晏清姝望着他,神色沉静,“我也努力很多年。”
“呵……”程凤朝轻笑一声,“原来这就是输给一个废物的滋味儿吗?那我明白了。”
明白自己最爱的东西在一步之遥时被夺走有多么得不甘心。
明白自己输给一个远不如自己的人有多么得难受!
“你可以选择杀了我,为了他。”程凤朝握住晏清姝持刀的手,将它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杀了我,永绝后患。”
晏清姝没有动,她怔怔的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将刀从他的手中拔出。
“程凤朝,你到现在都在试探我。你从来没有真正的相信过我。我不明白你今日为何如此反常,这本根不像你。”
她抬头看着程凤朝,那双凤眼如同深邃的湖面,波澜不惊。
“还记得你写在大相国寺木牌上的话吗?”
“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1]”
咣啷——
刀柄落地的声音,重重敲击在程凤朝的心上。
“你走吧。”晏清姝道,“我在这儿杀了你,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艰难。”
她扫了一眼不远处,躲在树后围观着这一场‘比武’的百姓。
“你不是个普通人,你是夏绥军的大将军。”
程凤朝缓缓闭上眼,过往一切希望,在这一刻尽数折断。
他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看着昔日玩伴狼狈的背影,晏清姝心中也是抽痛。
她叫住程凤朝:“程凤朝!是为了贺兰山下的夏州对吗?程氏想要那片地方都划归在自己人手中,所以要断绝一切阻碍,对吗?”
程凤朝没有回答,依旧向前走。
“这肯定不是太后的想法,她没那么蠢,便只能是程渃了对吗?他瞒着太后命令你来的,对吗?”
程凤朝依旧沉默。
“程凤朝,你若真心向着程氏,以你的智谋根本不会提出比武这种明显对你不利的方式!你并非程氏血脉,非要跟他们一条路走到黑吗?”
程凤朝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原本清润的嗓音,此刻带着沙粒般的粗重。
“他们养育了我。”
这是程凤朝的选择。
过往所有的温柔平静,所有的无喜亦无忧的向往,都已成为他道路上的海市蜃楼。
他无法放弃自己的姓氏,就只能站在晏清姝的对立面。
今日这一场‘比武’,程凤朝给了晏清姝生的机会,等同于彻底将晏清姝与程氏之间的‘脐带’斩断。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后悔路可走,他们如今踏出的每一步,都已经注定了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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