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述之转过视线,遥遥望着大门的方向,在那里,苏繁鹰为那位生下的孩子要娶亲了。
兜兜转转十数年,两人第一个孩子如今生死不知,而第二个终究还是与那位、与皇室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门口,裴凛一脚踩在台阶上,甩开大红色的衣摆,趾高气昂的叫嚣道:“想出什么题尽管来!本世子今日奉陪到底!”
顾澜嘿嘿一笑,拍了拍谢巽风的肩膀:“谢大人,机会难得!今日可别轻易让他进了门!赌上你陈郡谢氏的名声,把他拦住了!”
巽风轻咳两声,一改平日里威势凛凛的模样,仿佛又变回了十八岁时,于大殿中,被元狩帝钦点探花郎的温润模样。
他对裴凛拱手道:“世子,不是我要为难你,只是这成亲的礼节还是需要遵守的。我们八人设下的关卡也不多,就六关,烦请世子先过这第一关。”
“说罢,要做什么?”
巽风一拍手,只见霄云从角门牵出一匹玉狮子,穿过人群来到裴凛面前。
巽风指着这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道:“此马乃是殿下最喜爱的坐骑,向来只认殿下一人,只要世子能让这马跨过眼前的火盆,便算过关!”
话音落定,一众侍女从正门鱼贯而出,在门前大街的中央,用六个镂空五足银熏炉摆成了一列,每个熏炉相隔一丈。
熏炉上面的分别镂刻着十二个字: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因着两人是赐婚,且有太后的虎视眈眈,两人成婚属实匆忙,所以澜玉便提议第一关让裴凛骑马跳过这六个熏炉,算是过了这‘六礼’。
裴凛看了一眼摆放在大街中央的六个熏炉,道:“这有何难?”
“好!这可是你说的!”顾澜高声道,“来人!将玉狮子的眼蒙上!众人皆知,马驹畏火,为了它不怕,便将这双眼蒙上,给世子爷降降难度。”
话是这么说,可是看不见之后,马儿的其他感官会被放大,感受到热度之后只会更恐惧,它不会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熏炉,它只会认为这是一片熊熊烈焰!
裴凛咬着牙瞪了顾澜一眼:“你到底哪一头的?”
顾澜甩了甩鬓间两缕碎发,笑嘻嘻的回答道:“你自己都是殿下的人了,我当然是站在殿下这一头的!”
“说得好!”看热闹的猎风实心眼的称赞。
裴凛:“……”
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裴凛看着瞪着自己的白马,从腰带内侧抽出一条昨夜晏清姝偷偷塞给他的绣帕,伸到了白马的鼻子下面。
那马儿从绣帕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疑惑的瞅了瞅裴凛,然后在裴凛温柔的顺毛下,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他想要骑.乘的要求。
*
合欢苑正屋内,晏清姝正在闭目养神。
红玉和碧玉围坐在桌子边,嘀嘀咕咕的讨论着碧玉搜罗来的这套画册的可行性。
红玉翻了几页,蹙眉道:“这一点都不精细,好多细节都看不出呢。”
碧玉白了她一眼,道:“庆阳这种地方你还想找到什么好货?这还是从苏大人手下的吴妈妈那里偷来得呢!且看且珍惜!”
红玉又翻了几页,无趣的把名为‘合欢道’的书合上道:“看这些还不如玩点别的,外面这要闹到天黑呢。”
正说着,院外的丫头跑来报信:“世子破了前五关,已经入了二门,马上就到合欢苑了!”
碧玉闻言,蹭得站了起来,伸着头往外瞧,可除了能听到鞭炮声外,什么都看不到。
在宫里的时候,晏清姝要参加哪位侯爵大臣家的昏仪,都是带着红玉去,她还真没见过别人办昏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着实有些想看到抓心挠肝。
晏清姝看着碧玉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直探头探脑的,笑着道:“碧玉若是想看,便出去瞧瞧吧。有红玉和冉妈妈在呢,也不需要你操心什么。”
碧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笑眯眯的冲晏清姝行了礼,然后兴高采烈的去了。
王府的二门外有一条长巷,左边通往校场,右边通往城隅院,穿过城隅院东侧的抄手游廊便能到后宅。
而合欢苑就在后宅的最前方。
这条巷子平日都是而门外的小厮传话时走的路,大约三人宽,两侧可见长长的半廊和一跨院东西厢房的后墙,高高的悬窗上雕刻着蝙蝠石榴的纹样,寓意着多子多福、福到平安。
待碧玉行至半廊时,裴凛一行人已经穿过城隅院往合欢苑去了,透过半廊的漏窗能清晰的瞧见外面热闹的人群,还有最前头气急败坏的江怀玉。
澜玉正在安慰她。
“不过是个游戏罢了,何必较真?”
江怀玉气哼哼的说道:“游戏?他投机取巧!心不诚!”
“你出的这道数术确实难了些,也不好让他们一直停在这儿,这眼瞧着日头可不早了。”
江怀玉自是知道轻重,但嘴上仍不服输:“那题我十二岁便会做了!”
澜玉笑道:“是是是,满庆阳府也找不出第二个能算过你的人。”
江怀玉被夸得洋洋得意,乌云密布的心情瞬间放晴,兴高采烈的领着众人沿着巷道往右走,去往校场。
江怀玉和巽风他们设置的入门关是按‘君子六艺’来的,最后一关便是‘礼’。
裴凛行至合欢苑门外,只见院子里铺着八块绣着吉祥图案的薄垫,分别对应‘女子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院内,红玉站在正屋门前,扬声道:“这最后一关,请新郎官作诗,以脚下八块锦绣图为题,一步一图,一图一句,诗成才可请新娘出门。请吧。”
“让世子爷作诗?似是有些为难人了吧?”
“嘘——小声点,王府肯定派了人来了,总不会让世子爷丢脸。”
顾澜向后扫了一眼人群,精准的用视线揪出那几个嚼闲话的人。
那几个被顾澜凌厉的眼光扫过,顿时不敢做声,但心里却直撇嘴,觉得平威王世子不学无术是事实凭什么不让说。
不过裴凛却丝毫不在意这些,他笑了笑,道:“这简单!”
他踏上第一块锦绣图,出口成章:“琴瑟和鸣为墙东,白玉棋子应罗红。笔走龙蛇书社稷,画卷囊括九州龙。诗歌吟唱江湖梦,醉酒怎闻庙堂风。花容月貌瑶池入,一杯清茶愿与同。”
“好!”院外的人欢呼着。
方才那几个说闲话的人瞬间闭嘴不吭了,虽有不服气的觉得这肯定是写好的,但大多数人还是对那些关于裴凛的流言产生了怀疑。
红玉将门打开,晏清姝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没有按照大梁的习俗披盖红盖头,只是顶着一顶凤冠,穿着绣有九尾金凤的广袖婚服,挺拔如松的站在了屋前。
红玉在她在左边,双手捧着石榴,冉妈妈在她的右边,双手捧着玉如意。
晏清姝提起裙摆,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走到院中央,来到裴凛的面前。
“居然没盖盖头?这不吉利吧?”
“嘶——看到那凤冠没,三龙六凤,皇后的规格!”
“你小子的礼仪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长公主殿下品级等同于一国皇后,自是用得三龙六凤的,全大梁比这更高的只有开国皇后,当年代夫亲政用的是五龙!”
“就是,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裴凛伸出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白玉扳指,这扳指上雕着并蒂莲,与晏清姝身上的双鱼佩是能扣在一起的。
这是澜玉的手艺。
“跟我走吧,我的殿下。”
章麓心尖一烫,将手搭在了裴凛温热的掌心之中。
第43章 惊变
鞭炮齐鸣, 喜乐奏起,新人敬拜天地。
不过令宾客感到奇怪的是,王妃并没有坐在首位, 平威王身旁的位置上放着一块先王妃的牌位, 而裴凛的师傅, 那位行踪神秘的苏老板,却坐在了那块牌位的下首位。
在裴凛和晏清姝叩拜父母的时候, 苏繁鹰等同于一起接受这份叩拜。
许多人都觉得不合规矩, 但王府对此的解释是, 苏繁鹰自裴凛十岁起便教他武艺, 算得是半个母亲。
虽然有人觉得这个理由极为牵强,但到底碍于裴述之的威势不敢多说什么。
可私下里的嘀咕却必不可免。
裴凛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礼, 而晏清姝因着地位高于裴述之, 只弯了腰。
不过她也确实跪不下来也磕不了头, 实在是头顶这十几斤的重量它不允许!
敬拜天地之后, 新人便要先入洞房行和合礼再招待宾客。
两人才在礼官的唱和下踏出正院的门, 晏清姝就拉着红绸一路摸到裴凛身边,然后抖着声音一把抓住裴凛的手:“快快快扶我一下!”
她真的实在不习惯如此盛装出席!
要知道以往再盛装头顶也只需要戴一顶五龙玉冠束发便可,哪里正儿八经的穿过女子的礼服!
没想到后宫娘娘们平日里的发饰竟然如此之重!
她实在有些佩服那些时常盛装打扮在父皇面前晃的妃嫔们!
裴凛看着晏清姝脖子僵硬的模样,有些心疼道:“是不是凤冠做得太重了?我当时没考虑这些, 只想着好看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无妨, 一生一次的大事呢,隆重些也好。”晏清姝宽慰道。
裴凛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宛若烈日骄阳一般耀眼。
他正要说些什么,忽闻一道极为细微的破空之声, 下意识抱住晏清姝往后一撤步,一支箭矢从两人眼前划过,深深的钉入了两人身侧的廊柱上。
“有刺客——”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正院观礼的宾客纷纷惊叫着拥挤着往外跑。
好在跟随着新人去城隅院闹洞房的人不多,且多是顾澜那批幼年做过裴凛玩伴儿、后来加入平威军的人,在无数伪装成宾客混入府中的刺客原形毕露后,纷纷抽出身上称得上锋利的物件,加入了搏斗当中。
对于当下的情景,算是晏清姝意料之内,却又出乎她的意料。
初八夜里,在晏清姝和裴凛说开之后,两人便指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因此遇刺是肯定,只是没想到上午才押了西北商会,下午幕后之人便派人来杀她。
如此急不可耐,反而让晏清姝对于西北商会的重要性,有了新的估计。
那个莲花标记的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今日,晏清姝便要搞个一清二楚!
因着是在成婚,裴凛并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只能踹开临近的刺客后拉着晏清姝往北苑的方向跑。
“不行!戴着这么重得发冠跑不快!”晏清姝一只手被裴凛拉着,一只手摸到后脑勺簪着一排固定发冠用的小侧簪的地方,然后一一将这些拇指大的簪子拔掉,凤冠瞬间从发髻上脱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顺带拉扯下晏清姝不少头发,疼得她龇牙咧嘴。
身后已经响起了刀剑声,晏清姝没有回头,一直被裴凛拉着往前跑,绕过一道道走廊,直奔北苑而去。
晏清姝能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仿佛炸开了一般疼痛,喉咙也涌现一股腥甜,脚下宛若绑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僵硬得快要抬不起来。
她确实该多活动活动了,不应该总是坐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天。
晏清姝将她的意志力发挥到了最大,尽可能的跟上裴凛的步伐。
但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并不会随着人的意志力增长而变强,所以晏清姝能感觉到自己的步伐越来越慢,甚至在看见北苑大门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被裴凛拖着跑的状态。
直到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榨干,晏清姝终究是跌倒在了北苑的清辉阁门前。
晏清姝感觉到裴凛松开了拉着她的手,紧接着便是一阵破风之声。
她勉强撑着身体爬起来,只见裴凛不知从哪儿折了一根三指粗的树枝,作为手中的剑抽打在了刺客的身上。
那咻咻的抽打声,近乎于是晏清姝目前全部的安全感。
但树枝的威力,终究抵不过五六个人持刀的杀伤力。
裴凛身上开始有了伤口。
有刺客放弃与裴凛纠缠,朝晏清姝而来。
生死关头,晏清姝反而更加冷静,她在心里算了一下他们跑到北苑的距离和速度,换算了一下时间,确认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之后,她厉声喝道:“我知道章宁雪的孩子在那儿!你认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方逐月!”
不出所料,一个哨声从西南方向响起,那群原本还出刀很辣的刺客,瞬间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停止了动作,整齐划一的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裴凛和晏清姝。
裴凛见状,后退回晏清姝身前,阻挡住那群刺客看向她的视线。
“我要跟你们的主子谈!”晏清姝警惕道。
等了片刻,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晏清姝便知道是对方不同意了。
她笑了笑,那双漂亮的凤眼染上了幽色,显得冷漠又绝情:“我知道你们的主子就在这儿,他可以不出现,但我不保证那个孩子过了今日之后,是生还是死。我知道,你觉得方哲康是章宁雪所生的那个孩子的可能性更大,但我有证据证明他不是!”
声音回荡在清晖苑的竹林之中,却只有沙沙作响的竹叶在回应。
对方太过镇定并不是好事,晏清姝袖中的手攥紧,压抑着自己狂跳的内心。
“你有没有想过,方问安的父亲可是个最善折磨别人的人,他或许会为了惩罚方问安,将那个孩子偷出来再送去方问安手中,再用权利吊起人的欲.望,让方问安亲手杀了他的亲爹,可当时的他绝对没有那个能力在父皇已经换子的情况下,再将那个孩子偷出来!所以,真正知道那个孩子下落的人除了父皇,便只有我!”
晏清姝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北苑之中,鸡鸭鹅的叫声此起彼伏。
过了半晌,就在晏清姝以为这段话并没有打动对方,想要将自己最终的底牌拿出来时,一道黑影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站在了晏清姝的面前。
“告诉我,他在哪儿。”那人的声音沙哑,不似晏清姝想象中的模样。
晏清姝忍不住蹙眉。
不等她再开口,那人便径直逼了上来,想要抓住晏清姝。
然而下一瞬间,一柄银枪直挺挺插入他与裴凛之间,以强硬气势挑开那人伸出的手,不等对方反应,银枪的枪头一转,直朝着那人而去。
猎风的章氏枪法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一招一式皆冲着要命而去,令那人无暇他顾。
原本站立不动的刺客们又冲着裴凛和晏清姝而来,但晏清姝已经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一个呼哨,数百名身着布甲的麒麟卫从四面八方涌现,直接将人全部拿下。
而被围在中间的蒙面人和猎风依旧在过招,但是却是猎风在单方面的纠缠,强行逼迫试探对方的底线。
“不可能!麒麟卫明明都被缠住了!”蒙面人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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