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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文道：“别管合理不合理，反正林延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现在恐怕要动真格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乔安道：“好，我尽量留出时间。但是我下周的周中还安排了另一个项目的招股书讨论会。是第一次讨论竞争优势与战略和业务章节，所以我和丹妮都要上线。”
“丹妮不能一个人去带招股书讨论会吗？”戴文问，“反正现在都是线上，你可以挂在上面，需要你的时候你说两句。”
“不行。”乔安烦躁地转着笔杆，“这是第一次讨论竞争优势与战略，我必须带领讨论。”
“这一次印刷商，最好是能速战速决。但是这个项目的尿性你也知道，保不齐哪个环节会再有波折，然后就越扯越远了。两家投行没一个有骨气的，公司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用也没有。”戴文站起身，“你最好安排一下，下周你的招股书讨论会如果能推，就再往后推一两个星期。”
“招股书讨论会的时间是早就定好的，不是我想推就能推的。”乔安道。
“那没办法。这个破项目就这样。”戴文抓了抓头发，一脸不爽快。
乔安觉得很少见戴文这样暴躁，有些稀奇，道：“你怎么像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这不符合你平时的人设。”
“我平时的人设？”戴文挑眉。
乔安说：“波澜不惊，温文尔雅，让人感觉春风拂面――在大部分情况下。”
戴文揉着自己的脸，问：“你真这么觉得？”
“逗你呢。”乔安说，“难得见你那么急躁，调戏一下。”
“靠，居然被你调戏了。”戴文摇头，“更生气了。”
但是他明显气消了，站在乔安办公室门口聊了两句，就心平气和地走了。
戴文的话好像神预言，很快就一一应验。不多久，香港的疫情封锁逐渐结束，林延把大家逼进驻印刷商。由于两岸还处于封关状态，所谓印刷商分为两部分：境外律师和投行在香港印刷商会议室，公司和其他中介在公司位于珠海的总部。两个部分由高清摄像仪器连接。每天早上，David召唤他的小弟在香港印刷商摆好摄像头，会议室里的境况便被实时转播回公司总部。
印刷商的计划是速战速决，三天内解决问题。然后不久就险象环生，问题一环连着一环，若干不眠之夜过后，递交答复的时间竟然又变得扑朔迷离。乔安另一个项目的招股书讨论会无法推迟，她只好抽出一天去回办公室拨入线上招股书讨论会，把丹妮一个人留在了印刷商。
招股书讨论会晚上八点多才结束。从晚上六点开始，戴文一路夺命连环call，微信电话skype三管齐下，千叮咛万嘱咐，让乔安一定要回来立刻进印刷商主持大局。乔安下了招股书讨论会，背着电脑一路小跑进了印刷商，刚好迎面撞上詹森愁眉苦脸地在走廊里打电话。看她风尘仆仆地走过来，詹森挂上电话，苦着脸道：“你总算是来了！乔大姐，这项目没你不行！”
“怎么回事？”乔安脚下生风。
詹森在他身边小跑地跟着，道：“盛银正在疯狂推锅啊，你一走，这锅就落在你们写书律师头上了。现在正在那撕逼，乱得根本就没法工作，鬼知道盛银现在是什么计划。”
乔安推开印刷商会议室的门，放眼望去，只看到以杨明和David领头的一群banker，好像一群乌鸦黑漆漆地围成一团。她定了定神才找到了被围在他们中间的丹妮。
“让一让，让一让。”乔安从人群中挤过去，把电脑放下，坐在丹妮旁边的座位上，“我回来了，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说。”
第46章 与其低头认错，不如就地反击
丹妮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已经泛起泪花。乔安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乔律师，你们这个答复，这个招股书，问题很大。”David在一边故作深沉道，他举起手里一沓打印版的回复表格，“很多拼写错误，很多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这个质量，真的是没眼看。”
这话说得很重，完全不给面子。乔安挺直了腰板，心想David一个中资行VP，竟然也敢这样当众指责她。她正要反驳，David的老板杨明猛地把一沓打印版的招股书拍在乔安的桌子上。虽然不是整本书，但是单面打印出来的几个章节也是厚厚一沓，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这里，这里，这里。”杨明拿着铅笔，飞快地在招股书上标出了几个圈，“更新后的数字全都对不上，表格的数字加总不对，这里好几处拼写错误。你们A&B的质量控制怎么回事？这个质量我们怎么放心去交？”
杨明平日里说话春风和煦的，但是变脸也是变得很快，此时此刻他沉着脸，眉头拧着，看上去非常吓人，也难怪丹妮会被唬住。
但是乔安也不是初入职场的丹妮。以她的经验，哪怕真是自己的问题，也绝对不能承认。与其低头认错，不如就地反击。因为如果一旦认错，就坐实了罪名，再也没法抹去了。如果反击的话，这件事就只能算是吵了一架。印刷商里吵架，再正常不过，是是非非，又哪里说得清。
更何况杨明指出的几个问题，很明显是印刷商匆忙修改之中的打印错误，只要给点时间proofread，就能改过来。揪住这样的问题上纲上线，杨明到底打什么主意？又要拖延递交时间吗？
乔安冷笑道：“这个招股书，传出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传出来一个月了！你们盛银国际是今天第一次看招股书吗？之前我们一稿一稿的传出来让你们给意见，早干嘛去了？怎么临到递交答复的时候，就忽然开始看了呢？”
杨明是盛银的MD，平时哪怕是律所合伙人，也很给他面子，很少当面反驳她。乔安作为一个中年级竟然完全不给他面子，态度如此强硬，满屋子的人都瞬间鸦雀无声。杨明显然也气得不轻，怒极反笑，道：“你们的质量这么差，我们好心好意给你们的招股书提意见，你们竟然就这个态度？这像话吗？”
“这招股书什么时候是我们A&B的招股书了？”乔安直视她，“工作组的其他人都不看吗？验证律师都不验的吗？你们临到递交看两眼，也算是好心好意施舍我们吗？”
在海峡对面，坐在公司总部会议室里的林延只能通过摄像头看到香港印刷商里一群人乱哄哄地又开始争执。他本来就急，苦于不能亲临现场，只能隔空喊话，无奈麦克风的信号不好，他喊了好几声才被听到。林延疾声厉色：“乔律师？乔律师！刚才盛银这边一直说，招股书有重大错误，交不了。你看看，这个该怎么办！你们写书，你们得对客户负责知道吗！”
“有什么意见就提。有错误就改。这轮答题的难点，大家就大体思路都已经达成共识。现在应该没有什么‘重大’的错误。”乔安说道，但是对自己的客户，还是要尽量客气，她放低了声音，对林延说，“我们也会再核对，就算不睡觉也要尽量配合公司递交答复的时间表。”
林延大受鼓舞，甚至一时间放下了和乔安的私人恩怨，道：“乔律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好了，就像乔律师刚才说的，这一轮答题我们改了又改，传了无数稿。现在递交时间紧迫，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尽量以书面的形式反馈给乔律师。我们今天就算是加班加点也会赶出来。”戴文说道，又安抚林延道：“质量方面，我们也会再检查。而且无论是招股书还是验证，都会有验证律师做核对，公司这边不需要担心。”
“谢谢戴文，谢谢乔律师。”林延道，“大家再加把劲。我们一定要尽快递交，不能再拖延了。”
有乔安坐镇，盛银的banker们也不再围攻丹妮，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脸苦大深沉地埋头检查招股书。丹妮眼看围在身边这群豺狼虎豹撤退了，立刻红着眼眶冲出了印刷商房间。乔安起身跟了出去，不料戴文拉住了她的袖子。
“怎么？”乔安问。
戴文摇摇头，小声道：“公司情绪需要安抚。你刚回来，至少要多坐一会儿，趁人不注意再出去。丹妮的情绪，她自己应该消化。”
乔安道：“她今天受了这么大的气，我怕她消化不了。”
“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总不能把自己一分为二。”戴文说道，“而且这些错误，本来都是她应该负责核对修订的。她的工作确实没有做到位，才让别人抓到我们的把柄。”
乔安摇头，挣开了戴文，小声道：“我应该监督她。我也有责任。”
戴文见劝不住她，起身跟她出了房间。在走廊里，乔安转身面向他，说：“我们两个都不在房间里，恐怕盛银要趁机搞事，说我们的坏话了。你快回去撑场吧。”
戴文显然也是被盛银逼得不耐烦了，大手哦一会，道：“让他们搞事吧！告状吧，尽情地告！我早就烦死他们了。一个个正事不做，就知道背后捅刀。”又对乔安说，“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要对你发表一些意见了。”
“什么意见？好的还是坏的？”乔安一脸狐疑，“我已经承受了太多意见，我没办法再承受更多意见了。负面意见就不要告诉我了，可以吗？”
戴文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说：“乔安，你这个人――你真的是让我无法理解。”
“你指哪方面？”看到戴文没有指责她的意思，乔安也放下心来。
戴文道：“今天你怼了杨明一通，杨明不可能放过你。他肯定是要投诉的，你知道吧。”
乔安潇洒道：“让他投诉，随便投诉。怎么，谢莉能把我炒了？我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吗？再说，如果我走了，谁愿意给她那些烂项目写书。她但凡给查理一两个这种项目，查理肯定立刻辞职跳槽，信不信连notice period都要给她买断。”
戴文道：“可是你们丹妮确实有问题。这些杨明指出的问题，全都是她负责的部分。填数、加期，核对前后一致。人家杨明其实也没说错，这样确实没法交。你为什么总是大包大揽，不让丹妮面对她自己的工作错误？你总是把她当小孩，但是她其实也是好大一个成年人了，她也应该为自己的工作负责。就算她忙不过来自顾不暇，那也应该是你老板统筹的问题，再怎么也不可能是你的问题。”
“我是丹妮的Senior。”乔安说，“所有她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戴文气得直笑。他说：“你觉得这合理吗？你是谁啊，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associate，为什么你白天要去开会，晚上回来要在这里受气。老板安排不当导致人手不足你要承担，junior犯得低级错误你也要认是你自己的。乔安，你累不累？我都替你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好，特别正义，特别负责。可是这个市场上人人都是为了自己，你为什么不替自己的利益好好考虑一下？”
“人人都是为了自己，但是人人也觉得自己很对，很好，很正义。”乔安回答，“你信不信，杨明还觉得自己好得不得了，要替天行道惩罚我呢。”
“那你呢？你也是吗？”戴文问。
“当然。我觉得我的原则无可指摘。”乔安说，“你呢？”
戴文还没有回答，乔安的手机震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谢莉的名字。
“你看，投诉肯定已经给到谢莉了。”戴文说。
乔安无奈地晃了晃手机，对戴文道：“我要接电话，你也该回房间里了。没有你守着，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戴文站在她身边，道：“我不回去，杨明他们爱做什么，随他们去。如果谢莉要骂你，我要站在你身旁，替你说几句公道话。”
“为什么？”乔安心生好奇，道，“你也不喜欢我，何必费这个周折。”
“我没有不喜欢…”戴文说了一半，又改口，“我单纯替你打抱不平。”
“那倒是也不必。”乔安大笑，“谢莉不会把我怎么样。我自己会和她说清楚。我和谢莉，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说着，她走进了一个电话间，关上门。透过毛玻璃，她能看到戴文的身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没日没夜地忙了几天，答题终于交了上去。这轮答题不仅让几位律师元气大伤，连林延都被磨得憔悴了。交了题，林延立刻关了公司会议室的摄像头，关机下线，似乎再也不想看到香港的印刷商现场。和公司的通讯切断后，香港会议室里的律师和banker们都松了一口气，瘫的瘫，躺的躺，一个个没有正形。
只有杨明，这个时间还不忘了拍公司马屁，在会议室外面给林延打私人电话。詹森正好进门，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恰好听到了杨明在给A&B泼脏水，说乔安的坏话。
“乔律师，杨明说你不配合。”詹森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把杨明的话转述给A&B几个人，“这么背刺你们，阁下要如何应对？”
“我要去黄大仙打小人！”丹妮叫了起来！“我要诅咒他！”
“你花钱去黄大仙上供，还不如戴文和尹律师说两句小话儿靠谱。”詹森道，又问戴文，“话说你们尹律师怎么又没来？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
戴文道：“最近新项目太多了，她跑回内地去，到处出差，根本没空回香港。而且这轮答题以披露问题为主，没有什么是需要她亲力亲为的。”
詹森若有所思，似乎还想发表一些看法。丹妮打断了他们，说：“今天良辰吉日，正是本人生日！我在订晚上的KTV包房唱歌庆祝，你们要不要来？”
疫情告一段落，连娱乐场所都陆续开放。这年的春天虽然来得很迟，但是终究还是来了。
“你今天生日啊？”詹森笑吟吟地看着她，“所以你是白羊座？这个在律师里面似乎不怎么常见啊。”
“没错。乔乔姐是龟毛又挑剔的处女座，戴文是摇摆不定又优柔寡断的天秤座。”丹妮一个个滴数落着，又说，“我是热情、活泼、开朗、勇敢、朝气蓬勃、热爱自由、勇往直前的白羊座。”
乔安忍不住道：“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是詹森很配合，回答：“我嘛，是和白羊座很搭的射手座。”
“哈！我有好多射手座的朋友！我觉得火象星座的人还是和火象星座的人比较投缘！”丹妮道。
詹森道：“我也觉得！火象星座就是比较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而且也比较爱自由，讨厌拘束嘛。”
“我就不去了。”戴文打断了詹森，颇为冷淡地对丹妮说，“祝你生日快乐。”
“戴文你给我站住！”丹妮叫住他，颐指气使，“你必须来哈，别问为什么，咱们好歹一起经历两次那么艰难的印刷商，你连我过生日都不捧场，这合适吗？同事一场，怎么说都得彼此留个面子吧！”
“对！今天寿星最大！”詹森很配合地给她帮腔，又劝戴文道：“你也是，别那么不给面子。人家小美女诚心诚意地邀请你，你就去给人家陪个笑脸助个兴呗。再说了，今天大周五的，你一个人回家去能干嘛呀？”
戴文道：“我在家干点什么不好，看看书，打打游戏，喝点小酒早点睡觉，多舒坦。这几天被这家公司搞七搞八，搞得我累死了。”
詹森一口伶牙俐齿，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劝道：“好不容易交了答题，怎么也得放松一下，发泄一下。你自己回家闷着，在印刷商里受的气还是堵在心里，怎么休息都没用的。和我们一起唱唱歌，喝喝酒，吹吹牛，一晚上很愉快地过去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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