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达文创园站。
阮绪宁跟随人流先一步下了车,没走几步,又停住。
贺敬珩侧目:“怎么了?”
她小声示意:“那个,就到这里吧,你不要出站,走那边直接换乘另一个方向的地铁,还能少买一张票。”
静默数秒,贺敬珩用看笨蛋的眼神睨着“贴心又勤俭”的妻子:“我送你到文创园门口,然后打车去公司。”
阮绪宁“喔”了一声,心想着,到底是锋源集团新上任的CEO,没有坐地铁去上班的道理。
早高峰时间,地铁站里人挤人,无意间听见身边两个小姐姐在讨论周末去哪里看电影,阮绪宁猛地想到件事,抬手戳了下贺敬珩:“周末的露营,你真的没法一起去吗?”
“你希望我去吗?”
“你不是说这几天要去哲海看展会,不一定有时间……”
“你希望我有时间吗?”
她的委婉不敌他的直白。
移开目光,阮绪宁用很轻的声音给出仍旧落于下风的答案:“人多比较热闹。”
贺敬珩会心地勾勾唇角:“这样啊,那我……”
“板板!”
清脆的女声自不远处传来,打断小夫妻之间的商议。
阮绪宁循声望去,竟然看见了一路小跑的广广。
她下意识站到贺敬珩身前,企图挡住这个惹眼的存在——当然,毫无效果,只能转而寻找话题吸引火力:“广广,你今天怎么没开车呀?”
即便气喘吁吁,提起某人,广广也不忘咬牙切齿:“别问,问就是借给陆然那个老六了,他的车送去4S店保养还没拿回来,结果临时收到一封行业交流会的邀请函……昨晚一顿饭就把我的车给借走了,害我只能挤地铁。”
连车都愿意借……
他们两个果然私交很好。
阮绪宁当即露出“我懂”的表情。
觉察到小姑娘“吃瓜”的心思,广广撇撇嘴,也没有否认,视线一歪,上上下下打量起充当背景板许久的贺敬珩,继而用手肘抵住阮绪宁,小声嘀咕:“这个大长腿帅哥是谁?我看你们一路说说笑笑,关系不错?”
阮绪宁几乎是脱口而出:“哪有说说笑笑……”
广广挽住她的手臂,眯起丹凤眼:“别回避重点。”
某人又一次陷入了“说与不说”“朋友还是好朋友”的纠结时间。
好在,贺敬珩及时出声解围:“我只是问个路。”
广广却不依不饶,用土味情话予以反击:“问路?问什么路?问去她心里的路吗?”
阮绪宁:“……”
为了陪妻子走这一趟,贺敬珩特意换上了黑色T恤和牛仔裤,一派休闲打扮,本就少了几分凌厉气势,又因这一路的种种经历而心情大好,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
只是在旁人看起来。
所以,广广紧接着给了他一个忠告:“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贺敬珩装作被小伎俩被识破的样子,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你倒是说说,她喜欢什么类型?”
羞于听别人谈论自己的喜好,阮绪宁眉头微蹙,一下接着一下轻扯同事的袖子,拼命递眼色。
然而,职场前辈已经打定主意要当可爱后辈的护花使者:“……当然是温柔体贴的邻家哥哥,气质忧郁,才华横溢,还得精通乐器、会唱情歌,最重要的是……”
这番说辞完全没有打腹稿。
依照描述对号入座,贺敬珩只能想到一个人。
周岑。
第11章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黯下去,不动声色扯了下唇角:自家妻子的“偏爱”,原来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同样的扯动唇角的,还有阮绪宁。
她做梦也想不到广广会那样说,只能颤颤地打断:“别乱说呀。”
贺敬珩拆台:“……不像是乱说。”
阮绪宁直勾勾望向他,欲言又止。
周围像是布下了一张细密的网,将闲杂人等一口气都筛滤干净,只余下用眼神交锋的两人。
很快,广广的声音透入网内,接着先前没说完的话题:“最重要的是——身患绝症,时日无多。”
身患绝症?
时日无多?
贺敬珩的目光自窥探变作惊讶,脑内瞬间涌入诸多诡异猜测:周岑得了绝症却没有告诉自己?阮绪宁因爱生恨散布谣言?还是说,周岑只是个替身,阮绪宁心心念念的,其实另有其人?
他糊涂了。
定了定神,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似是很满意“搭讪男”的沉默,广广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双颊通红的阮绪宁强行拖走。
贺敬珩就这样站在原地,直到两个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将自己飞走的神魂从那张网里剥离出来。
踏上自动扶梯,他下意识去看手机,恰巧收到小姑娘发来的消息。
应该是背着同事见缝插针敲下的句子,还有错别字。
阮绪宁:广广说的是我小时候喜欢的一个漫画男猪脚。
阮绪宁:男主角。
阮绪宁:不是在说周岑。
贺敬珩反反复复琢磨那些字,目光停留在“小时候”三个字上:所以,阮绪宁是因为喜欢某个虚拟人物,才开始留意和“他”很像的周岑……
这样看来,她对周岑的好感,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自动扶梯均速上升,某人的唇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扬,像是无意间咬到了馅料满满的肉饼、又像是在打算扔掉的旧钱包里翻找出几百块钱,小小的惊喜,却充盈了整颗心脏。
努力忍耐数秒,他低头嘴硬回复:我压根就没往周岑那儿想。
阮绪宁发来了一串省略号。
贺敬珩甚至能想象出小姑娘此时此刻无比懊悔的神色。
当脚下梯级到达顶峰时,他仰起脸,直视前方。
地铁站外,天光大亮。
*
没有再等到回复,阮绪宁收好手机,暗暗责备自己不该多嘴提及周岑,可如果不说明白,万一贺敬珩误会了……
算了,那家伙根本不在意。
她双肩一耷,没来由地苦闷。
正想着心思,去街角买早餐的广广提着结完账的三明治和咖啡走了过来,顺手将一杯柠香美式塞给阮绪宁:“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的那个漫画男主角是叫‘星落’来着,对吧?”
塑料杯壁冰凉的触感惹得阮绪宁一激灵,心猿意马地点了点头:“……现在也很喜欢。”
刚来青果工作室那会儿,两人经常闲聊,她告诉过广广,自己最喜欢的那部少女漫画已经宣布无限期休刊了,剧情停留在“青梅竹马的恋人得了绝症”“男主隐瞒病情逼女主分手”“不告而别出国治疗”“心怀鬼胎的男二趁虚而入”这些关键节点上。
抓肝挠腮等了好一阵子,阮绪宁才得知,漫画作者患病离世,而那些陪伴自己度过很多个夏天的漫画角色,再也不可能等来属于他们的结局。
广广感慨道:“比白月光更刻骨铭心的,是死掉的白月光。”
想了想又叹:“比死掉的白月光更刻骨铭心的,是死掉的纸片人白月光。”
阮绪宁笑着应和几声,忆起那个已然有些模糊的身影。
虽然无法再得知星落的故事,所幸,还有周岑。
阮绪宁固执地将一些有关于心仪男生的画面在脑海中定格,珍藏在心底的相册本中:喜欢穿白衬衫背单肩包的周岑、骑着冰蓝色山地车穿过人群的周岑、在校园迎新晚会上表演萨克斯独奏的周岑、站在楼道里哼唱情歌的周岑……
现实与虚妄相互渗透、掺杂、最后融为一体。
阮绪宁无比庆幸,现实世界里的“星落”拥有殷实的家境,相爱的父母,要好的朋友,现在又为了追逐音乐梦想远赴国外求学……
他春风得意。
他平安顺遂。
他前程似锦。
这一切,都为那个“戛然而止”的故事增添了几分完满。
唯一让阮绪宁遗憾的是,没能为这个故事再增加一点爱情元素。
广广的轻呼打断她的沉思:“……板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阮绪宁讷讷地“诶”了声,承认自己刚刚在走神。
广广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刚才追着你问路的男人一看就不怎么正经,你千万别三观跟着五官走,着了他的道。”
贺敬珩?不正经?
阮绪宁瞪大眼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剧本杀爱好者广广摸着下巴,开始了沉浸式推理:“帅得有点离谱,身材也好到爆,还有啊,他的那块表如果是真的,都足够陆然给我们发好几年工资啦——这种野外精英怪‘极品好男人’,刷新地点怎么可能在地铁站?”
“那应该刷新在哪里?”
“要么总裁办公室,要么白马会所。”
阮绪宁:“……”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说错。
见毫无恋爱经验的后辈神色懵懂,广广语重心长地劝:“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下次再在地铁站里撞见他,记得绕道走。”
阮绪宁讷讷点头,心中却道,贺敬珩只是履行承诺送她这么一趟而已,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
锋源集团总部大楼。
清脆的电子提示音过后,电梯停留在十八层。
耳畔回响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小贺总”,贺敬珩穿过开放式办公区域,走向自己的私人空间。
特助孙淼三步并做两步跟上来,将提前整理好的文件递过去:“小贺总,这是今天的行程安排,下午两点在八楼多功能厅有一场高管会议,晚上七点在逸隐居有饭局,‘松力’的黄总和张总都会到场……”
贺敬珩根本没接那份行程表:“饭局推了。”
孙特助提醒:“是贺总的安排。”
他嘴里的“贺总”,是指贺礼文。
贺敬珩脚步一顿,斜睨孙淼一眼:“等老爷子来公司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还得管他叫‘老贺总’啊?”
不满溢于言表,随即又摆了摆手:“我晚上要飞哲海,没时间陪‘贺总’的朋友吃饭——让他自己去吧,只是丑话说在前面,他在饭局上答应别人的事,我不一定答应。”
孙特助一愣,没再跟上去。
瞄见BOSS走进办公室,原本还在敲键盘、打电话的几个员工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计,端着茶杯围拢在一起,开始进行小范围八卦:
“小贺总今天穿的好休闲,和男大似的。”
“他毕业也没几年,确实年轻啊,可惜,英年早婚了……说起来,你们见到咱们总裁夫人的照片了吗?虽说小贺总不爱发朋友圈,可结婚这么大的事,他一张照片、一条状态都没发……”
“我在程总的朋友圈里看到过几张婚礼现场的照片,拍得不太清楚,新娘子看起来就小小的一只……不过,程总很快就删掉了,只剩下两张伴手礼的特写,估计是看小贺总什么都没发,也不好多事。”
“我倒是听苏秘书说,小贺总和他太太是中学校友,两人认识很久了,但从来没想过在一起,结果被‘乱点鸳鸯谱’硬生生凑成一对了!”
议论声引来孙淼。
为首的姑娘招呼他加入,还想旁敲侧击问点儿什么,谁料孙特助一句话扫了众人闲聊的兴致:“要是真闲着没事儿,就去聊天群和其他部门同事知会一声,以后都不许叫‘小贺总’了。”
“啊,那叫什么?”
“贺总啊。”
“但楼上不是还有一位……”
“那位现在已经是董事长了,要叫‘贺董’。”话说一半,孙淼没憋住,先笑了起来,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又飞快敛起,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以后总裁办的各项工作安排,以楼下这位‘贺总’为准。”
作为新能源供应商企业,锋源集团前几年的经营重点一直都放在光伏电站的开发建设上,走了一些弯路,贺名奎急于将贺敬珩安排进公司“掌舵”,也是希望能自上而下注入一股新鲜血液。
职场站队在所难免。
但明眼人都很清楚,该跟着谁。
曾经受够了“楼上那位”的折磨,他们心照不宣地递着眼色:有贺老爷子在后面撑腰,锋源集团这一回,是真的变了天。
还没来得及一表忠心,不知是谁,通风报信般重咳一声。
众人会意地打着哈哈,自行散去。
不多时,贺礼文自楼梯间拐出来,面无表情走过他们方才扎堆的地方。
*
贺礼文推门走进总裁办的时候,贺敬珩正站在生态缸旁喂蛇。
整间总裁办公室延续了集团大楼的装修风格,简约且寡淡,唯一的“不同寻常”,就是那一隅。
数米见宽的爬宠缸被精心设计成“热带雨林”主题,透过深深浅浅的蕨类和藓类植物,能看见造型别致的沉木上盘踞着一条黑王蛇——搬进总裁办的第二天,他便将饲养多年的宠物安置到了这里。
起初,下属们对于贺大少爷的爱好非常不能理解,有几个胆小的姑娘甚至每次进总裁办公室前都要做心理建设……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和相处,大家也都习惯了,并且笃定生态缸里的冷血动物只是样子看起来可怕,大部分时间,它都只是安安静静独自待在那里,不会无缘无故攻击别人。
……和现任BOSS差不多。
对于“贺董”的不请自来,贺敬珩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这间办公室本该是属于贺礼文的地盘。
但他没本事抢回去。
想到这里,贺敬珩松弛感,不紧不慢将冻鼠丢进生态缸,看着黑王蛇一点一点将食物吞咽入腹。
贺礼文神情厌恶地拧了下眉。
因为没有温度的蛇和鼠,也因为没有温度的儿子。
他负手而立,直视贺敬珩,强撑起一个父亲的体面:“我听说,你让苏秘书改了行程,今晚就动身去哲海展会?”
“早去早回,我周末还有别的事。”
“但今晚有个商务局,是你张叔叔特意为你……”
贺敬珩打断他:“有话直说。”
贺礼文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松力’那边很懂事,以后可以继续合作。”
贺敬珩没说话。
碍于父子情分,他也曾去过几次贺礼文口中的“商务局”,继而发现,那家伙借锋源集团的名号中饱私囊,还落下了不少把柄和人情债。
起初,贺敬珩只将自己当局外人,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并不在意;可如今,贺家的重担落在他的肩头,就不能再独善其身——贺名奎当初将他接回洛州,也是做得这一层打算。
见儿子不表态,贺礼文继续劝:“都说‘上阵父子兵’,你得跟我一条心,在选择合作方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
9/73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