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仔细回想,伏虎约莫是刚才听他说她一个人对付十几个刺客才这样的,小声猜测道:“大约是觉得自己不如陛下远甚, 相形见绌了。”
伏虎幽幽道:“我听得见。”
段曦宁照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你犯什么轴, 打不过我就打不过我,又不是你一个人打不过我, 虞升卿不是连你都打不过吗?”
伏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豁然开朗:“诶, 是啊。”
段曦宁又接着忽悠:“你可是期门军统领, 宿卫皇城的,那可是一等一的京官,他不就是个地方官?”
伏虎又重新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抖擞起来:“那是,咱可是专门保护陛下的!”
“就是。”段曦宁满意地附和道, “不能什么事儿都让陛下自己动手啊!”
沈渊抿唇轻笑,没想到伏虎这么好忽悠,简直是个活宝。
虞升卿准备的马车十分宽敞舒适。
打了那么一场,段曦宁累得不轻,没心思跟他们接着侃天侃地,钻进马车里就懒散地靠着车壁上,双手环抱,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睡功了得,即便马车颠簸也不受影响。
沈渊随她坐在马车里,看着她疲惫的睡容,不由地出神,贪心地想要趁着四下无人多看几眼,将她的样子深深印在心底。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她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正愣神间,马车不知是被石子绊到还是怎么着了,猛地晃了一下,段曦宁便朝他歪倒过来。
眼见她要栽倒,沈渊急忙凑上前去接住了她,以免她有磕碰。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沈渊霎时僵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转头看她。
见她未醒,担心惊扰,他努力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任她靠着,另一只手扶住那边被她靠着的臂膀,让她能靠得更稳妥些。
此刻,他只希望她能安稳痛快地睡一觉,好好歇个够。
这些日子又是奔波,又是遇刺,她实在太累了。
车厢内很快就安静下来,耳边只余她的呼吸声,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盯着她看。
她身上仿佛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清香,强势地盈入他的鼻息,侵扰着他的神思。
他出神地想,她还真是个多面的人,总让人看不透哪一面才是真的她。
明明先前还像一尊杀神,为何睡颜看起来却如此亲和无害?
这时,段曦宁在他肩上蹭了蹭,拉回了他游离的思绪。
以为她醒过来了,他赶紧收回了贪恋的目光,视线移向别处,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又被她戏谑。
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感受到肩上依旧沉沉时,他小心地转头,只看到她一如方才安然的睡颜。
原来她只是调整了一下睡姿。
沈渊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控制着那边的肩膀不敢乱动,防止将她惊醒。
她怎么这么能睡,不会是生病了吧?
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他踌躇良久,几次抬手之后,轻轻在她额头上摸了摸,仔细感受着,觉不出任何异常。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比一下似乎真的没什么不一样的,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中安静得过分,沈渊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她这样睡着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着凉?
可是也好像没什么可以给她盖的东西。
若是……
让她躺进他的怀里,会不会舒适暖和一些?
忽然冒出这个想法,他又赶紧将这冒犯的念头甩了出去。
怎可如此失礼?
内心念了几句罪过,他继续失神地盯着她安然的睡颜,总觉得看不够。
见一缕头发散了下来落在她眼睫上,他抬手想要帮她拨开头发,又怕惊醒她,抬起的手又落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马车竟已到了凉州城。
可她还在睡。
沈渊犹豫片刻,低声叫她醒来。
可她睡得太死,没什么反应,让他不忍惊扰。
“到了!到了!哎呀我的亲娘诶,可算是到了!”外面大嗓门的伏虎直接兴奋地嚷嚷,把他也吓了一跳。
段曦宁惊醒睁眼,起身迷茫地看向他:“嗯?怎么了?”
沈渊轻声提醒:“陛下,我们到虞府了。”
闻言段曦宁立即坐直了,原本惺忪的睡眼霎时恢复清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了一路了,只顾讶异:“这么快?”
沈渊活动了下被枕得完全麻木的肩膀,回道:“已走了大半日,不算快的。”
段曦宁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睡了这么久?”
抬头见她左边脸上有睡觉枕出来的红印子,发丝也蹭得有些乱,沈渊忙提醒她注意仪容:“陛下,左脸,还有头发。”
“啊?”段曦宁一头雾水,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左脸就要下车,根本不打算管乱了的头发。
她向来大大咧咧惯了,才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陛下。”沈渊又叫住了她,犹豫再三,朝她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微凉的指尖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段曦宁原本风风火火要下车的身形顿住,直直地看着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转头就从车厢里出去,只留下一句:“多谢!”
跳下马车,她脚步飞快地离去。
掌心些微的温热突然消失,沈渊也怔了怔,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也起身跟着下车了。
“阿姐!”
刚一下车,段景翊便热泪盈眶地扑了过来,被段曦宁伸出两指点住脑门:“干什么,干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还跟没断奶似的!”
“阿姐。”段景翊被点得后退了半步,揉了揉自己脑门,担忧地问,“阿姐,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多天都不回来。”
段曦宁故意气他,带着一抹坏笑道:“出去玩儿了,就是不带你!”
“你怎么这样?”段景翊委屈质问,“我这些天一直很担心你。”
段曦宁毫不在意地轻笑:“咸吃萝卜淡操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七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段景翊扭头看见随后出来的沈渊,吓了一跳。
路上沈渊实在受不了自己浑身血污,将沾满血迹的外袍扔了,但里面的衣衫还是残留些许,加上他头上还裹着一层白纱,看起来确实狼狈。
“我没事的。”沈渊忙解释道,“不是我的血,换身衣服就好了。”
段曦宁回头吩咐随后进来的虞升卿:“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虞升卿眸色复杂地看了沈渊一眼,应道:“先进府吧,稍后请府医过来给沈公子诊治。”
段曦宁去蜀地之前,不放心王G和段景翊他们住在客栈,便让虞升卿将他们接回了府中。
为此,虞升卿专门腾出了几个院子给他们住。
段曦宁才不会跟他客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凉州城当年都是她打下来的,她住得心安理得,像是回了自己家似的,进门便叫人给她上饭菜。
睡了一路,她倒是不困了,就是五脏庙空空如也,亟需鱼肉酒菜为祭。
简单洗漱一番将脏衣服换了,她便像饿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咽了一顿,引得伏虎在一旁笑话她:“陛下,你成天笑话我像饿死鬼,看看你这吃相,比我也好不到哪儿。”
段曦宁瞪了他一眼不再多理,一盘葱爆羊肉很快见底。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让他饿个十天半月的试试!
唉!
从去蜀中到现在,这么多天她都没正经吃过一顿饭。
她烤的那些野鸡野兔什么的,能吃是能吃,可真心不好吃。
沈铎那儿倒是有人吃的饭,她心有戒备也不敢多吃。
连喝了几口羊汤,她才终于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了,这才是人该吃的饭啊!
虞升卿看她这风卷残云的吃法,知道她这是饿极了,眸中不由地闪过心疼。
他未多开口打扰,极有眼色地给她布菜。
默默地等着她吃饱喝足之后,他才问:“陛下吃好了?”
段曦宁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漱了口,才点点头:“还行。”
让人将杯盘狼藉收拾了,命闲杂人等都退下,虞升卿正色问:“陛下与沈公子将蜀地的舆图弄回来了?”
“嗯。”段曦宁将舆图拿了出来给他,“此图你拓印一份留着。”
“陛下,你和小沈就是去干这个了?”伏虎讶异,“咋不带我呢?”
段曦宁上下扫了他一眼,嫌弃道:“你又不会画图,轻功又不好,块儿头还大,我可带不动你。”
伏虎乖乖闭嘴了,他唯一会画的图,就是趁太傅睡着的时候偷偷把他的脸画成老虎。
让他画舆图,还不如逼着张飞绣花儿。
想起她今日遇刺的事,虞升卿询问:“今日的刺客,陛下觉得,究竟会是谁派的?”
“你觉着呢?”段曦宁反问。
虞升卿将一枚能证明身份的铁牌放在了桌子上,道:“刺客总共二十一名,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听到有二十一名刺客,伏虎看向段曦宁,不由地将胆怯往肚子里咽了咽。
第63章 母老虎啊
段曦宁接过来查看一番, 轻哼:“果然是蜀地寒武门的人。”
“还有。”虞升卿面色凝重地拿出一幅画像,“这也是从他们身上搜到的。”
打开来看,竟是一副段曦宁的画像, 着实出人意料:“那老家伙手里东西真不少。”
“他咋能有你的画像啊?”伏虎觉得不可思议。
虞升卿端详一番道:“看着是更为年少时的陛下,应是当年陛下随先皇伐蜀时的模样。”
段曦宁不由地调侃:“画得还挺像,鼻子是鼻子, 眼睛是眼睛的。”
事关她的安危, 虞升卿可没这个心情说笑, 而是问:“陛下打算如何?”
“不如何。”段曦宁眉头微挑, 端起杯茶道, “我又没有那么多杀手可派,难不成也找人去杀他?跟他个土埋眉毛的老家伙计较什么?”
“要不要我派人……”虞升卿想到她一下子遇到那么多杀手, 若是一着不慎,只怕就回不来了,心底不由腾起杀意,“不能就这么算了!”
段曦宁唇角微扬:“韦玄忠是儒将, 向来光明磊落堪为君子, 连他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说明他急了。”
伏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疑惑地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虞升卿倒是若有所思:“蜀地的内情怕是不好, 韦玄忠, 或许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无懈可击。”
“他以为将我们先前撒在蜀地的钉子都拔了,就能继续装样子吓唬我们。”段曦宁噙着笑,“我猜, 蜀国的国君和储君甚至整个蜀国皇族,大概都不是什么能扶得起来的货色, 如今蜀地唯有韦玄忠还能支应门户。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蜀国皇族但凡能出个刘阿斗这样的货色,以韦玄忠之能都不至于这么多年老老实实地龟缩蜀中,不敢出师北伐。”
“急着想杀我,是因为他怕自己没了之后,蜀地彻底成了我的盘中餐。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办法。”
虞升卿想起了什么,笑道:“当年陛下说他老了的话,怕是彻底成了他的心病。这次,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段曦宁不屑:“那又如何,在我的地盘上,只有我杀人的份儿,他尽管放马过来。”
剑门关的军府中,韦玄忠凝重地看着挂在墙上的巨幅舆图,眉头锁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回地问:“可有消息?”
随从禀报道:“寒武门派出去的人一直未归,想来定然是失手了。”
闻言,韦玄忠重重哼了一声,怒斥:“寒武门妄称天下第一杀手门派,竟连一个人都杀不了,废物!”
随从忙小心翼翼地辩解:“此人武功实在太高,寒武门少门主都未能回来。门主说,若是不成,回头他亲自去一趟。”
韦玄忠盯着舆图沉思片刻,猜测道:“那女娃娃若是真的亲自来了,应当会在河西、陇右、长安等地落脚。我撒出去的钉子都被拔了,难以预估现下她到底在哪儿。”
“河陇有重兵防范,不易下手,最好是在她回京路上。”他仔细思量一番,吩咐道,“让寒武门门主带人守在函谷关,这是最后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随从领命之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似乎有话不知从何说起,被斜乜一眼后才更为小心道:“将军,太子府詹事前来求见,您可要见见?”
蜀王昏庸,如今年事已高,愈发只知享乐,每日醉生梦死,由着太子折腾。
偏偏蜀国太子眼高手低得很,明明是庸碌之辈,偏偏觉着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将来定是千古一帝,弄得朝堂乌烟瘴气。
韦玄忠对这位志大才疏的储君的做派早有不满,有些不耐烦地吩咐道:“叫刘副将应付便是,老夫没空!”
随从觑着他的脸色,愈加小心问:“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您总这么拂他面子,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如今的兵部和户部都是太子亲信,剑门关数万将士的粮草还指望他们。”
韦玄忠面色愈发绷得难看,吓得随从大气不敢出,屏气凝神待他下文。
屋内静默许久,才听他道:“叫他进来,看看这回又出什么幺蛾子。”
虞升卿府上的小院里,明亮的烛光旁,沈渊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书页,全副心神却都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并未察觉到自己指尖在这页已停留了许久。
今日回来,他沐浴更衣之后已让府医看过,并无大碍。
与段景翊一起用罢晚饭后,他心绪不宁,一直心不在焉地坐在这里。
在完全陌生的房间内,他即便疲累,却无半点睡意。
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要么是她的一颦一笑,要么是那刺客直直撞上他的剑的情形,偶尔还有大伯父那有些古怪的神情,思绪繁杂,扰得他烦乱不已。
他翻阅的是一本一直随身带着的佛经,平时常翻阅,求个心安。
如今,佛经也无法平复他杂乱的思绪。
忽然,窗门处传来敲击之声,让他猛然回神。
起身打开窗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段曦宁带着笑意的眉眼:“怎么还不睡?认床啊?”
沈渊怔怔地看着月色下的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失神,忙回道:“不,不是。”
段曦宁询问:“大夫可来看过了?”
沈渊如实道:“看过了,并无大碍。”
“你磕的可是脑袋,马虎不得。”段曦宁叮嘱。
这么好用的脑瓜子,若是给她磕坏了就不好了。
“好。”沈渊应着,想起她还在外面站着,忙问,“夜里凉,陛下可要进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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